174.卷二

第一百八十章——定情雪(下)

被師清漪問了話, 那一刻,洛神卻還是沒有言語。

樹上的聖誕燈飾以及白雪反照的銀光打過來,照向她長而柔軟的黑髮, 髮絲上便帶出了細膩的光暈。

師清漪覺得更緊張了,心中忐忑, 以爲自己是送錯了禮物,不過手還是緊緊攥着那隻裝紅鯉玉佩的匣子, 不敢收回。

洛神頭低着, 不知道她的目光究竟是膠着在了匣子上, 還是盯着雪地。

而她髮絲遮掩下的耳垂原本還有些紅潤, 大概是被冷風吹的, 也可能是被師清漪先前那種親暱給鬧的, 現在那種紅褪下去了,格外有了一種對比的蒼白之感。

她太靜了,四周同樣安靜非常。

“洛神。”師清漪再也按捺不住,喃喃說。

“喜歡。”洛神終於回答了師清漪先前的問話。

她的聲音很輕, 很柔, 就好像這冬夜裡的雪花。

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宛若雪花落到肌膚上時, 那剎那的冰冷顫抖。

師清漪貼着她的背,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似乎有點紊亂,她原本是那麼清冷淡然的女人,連詭物在前都面不改色,這種亂掉的心跳好似不太符合她的性子。

“這個禮物, 我很是喜愛。”

洛神揹着師清漪, 用力往上又送了送,以一種更爲穩當的力道托住了師清漪。

她這個動作, 讓師清漪重新又變得安心了一點,雖然仍有些疑惑,但還是能從洛神的聲音與舉動中感受到,洛神確是真心喜歡的。

對師清漪而言,只要洛神喜歡,她就高興。

洛神道:“我方纔不曉得你會給我禮物,還是如此貴重的,有些驚喜。”

這話終於將師清漪的顧慮疏解了,她勾住洛神脖頸,手臂適度又往裡收了收,圈緊了些,越發高興地說:“真的?這麼說,我給你驚喜的目的,是達到了?”

“自然。你沒瞧見我方纔喜得連話都不曉得如何說了。”

“我怎麼覺得……你只有驚呢?”師清漪嘴角浮起了笑,貼着洛神耳際,蹭了蹭。

那裡髮絲輕軟,還沾了雪花融掉後的水漬,蹭到臉上,四分癢,六分涼。

洛神的手指攥住師清漪的衣料,又往裡抵,就着師清漪的肌膚,象徵性質地輕輕捏了捏,以示嗔怪。

師清漪倒是被她捏得受用,眯了眯眼,說:“我還生怕你不喜歡。”

“怎會,你送我什麼,我都歡喜。”洛神輕聲道:“更何況它很美,是塊極上好的玉。”

師清漪心中愉悅,而且她知道洛神是十分懂行的,又接着說:“這塊玉是我最珍惜的一塊,但我其實不知道它是個什麼玉質,我從來沒見過這世上還有什麼玉,和它的玉質是一樣的。你能看出來麼?”

“……我也看不出。”洛神略有停頓,嘆息道:“不過無礙,你曉得它是塊好玉便夠了。”

“你那麼懂,我還以爲你會知道呢。”師清漪湊過去,咬了下洛神的耳垂。

洛神有些好笑地搖頭:“我又不是萬能的。”

“你曾同我說過的一枚鯉魚形狀的紅玉,你姐姐給你的。”洛神的聲音恢復了常態,又補充道:“就是它了?”

“嗯,是幾年前我姐拿給我的。”師清漪點頭,卻又晃了下腦袋:“但是我姐說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她當初只是替我保管罷了,拿給我,不過物歸原主。”

洛神輕輕笑了,頭略微一側。

師清漪在她後面,看不見她的臉,只是能聽到她那種輕笑的聲音,卻看不到她烏黑眸子裡除了笑意,還藏着無法言說的悽惘與無奈。

“照你這麼說,你好像並不是很清楚這塊玉的來歷?”洛神一邊說,一邊揹着師清漪,開始繼續往前走。

語氣輕柔恬淡,一切看起來又好像變回了那種溫馨氣氛,之前的凝滯早已不在。

“……算是吧。”師清漪目光閃躲了下,說:“以前我發生了些事,許多東西都比較糊塗,記不得了。我姐姐說這玉是我的,那就是我的了,畢竟上面還刻了我的名字呢。就在這裡,你看看?”

說着,指尖指向玉佩角落的一處篆刻。

細小娟秀的“清漪”兩字,掩在流淌的紅光之中,又好像藏在了遺失的長久歲月裡。

洛神怔怔地覷着,沾了雪花的睫毛往下顫。

看了陣,她讓師清漪先幫她將匣子收起來,旋即背了師清漪往樓裡走,按電梯上樓,就連出入電梯,她都不曾放師清漪下來,背得穩穩的。

所幸夜深了,電梯裡沒人,不然師清漪估計連臉都不敢擡起來,直接就埋洛神長髮裡了。

開門進屋,家中溫暖,兩人從外面的風雪裡回來,一到家,身上縈繞的那種冷然氣息就隨着溫度化掉了,頭髮和衣服上沾着潤意,尤其是帶回來的雪花開始消融,身上那種溼氣感覺就更加的深。

脖頸處的溼潤感更加明顯,師清漪忙把外套脫了,又揉了揉脖頸。

洛神的外衣脫下,就只剩了裡頭的白襯衣,她拿來乾毛巾替師清漪擦拭長髮,師清漪任由她動作,雙手握着玉匣子背在後面,只是看着她笑。

等擦好了,洛神把毛巾暫時擱在小臂上,對師清漪輕聲說:“給我。”

師清漪將匣子遞給她,笑眯眯的:“這次和剛纔不同,可算是正式地給了,我得再說一次,生日快樂。”

洛神把匣子打開,看了那枚紅鯉玉佩一眼。

之後,她頗有意味地道:“它本是一枚,爲何你這匣子,左邊要對稱多做一個空位?”

匣子裡分了兩部分,師清漪的那枚玉只佔據了右邊一半,左邊還留了一塊玉位,卻是空的。

師清漪手指點過去,說:“因爲我覺得這是一種雙拼玉。”

雙拼玉,顧名思義,就是一雙玉,配對的。

古人信好事成雙,所以雙拼玉在玉器歷史裡的地位十分高。

洛神眸子垂了垂,沉默不語,她的手動了動,似乎考慮去拿什麼東西,可是最終,還是停住了。

師清漪並不知道她這個細微的舉動,也總是不太清楚她究竟在想什麼,只是笑着繼續解釋說:“你看這裡,這鯉魚頭的邊側,有一個凹陷下去的小缺口,這口子很小,不仔細看可能發現不了,喏,就在這裡。根據我的經驗,這應該是塊雙拼玉,這枚玉只是其中的一半,這個凹陷口是卡口,我猜另外一塊玉的對應位置是凸出來的,如果能找到和它一樣的另一半,兩個拼起來,這個卡口也許可以完美嵌合。”

“你總是如此心細。”洛神聽完,淡笑道。

師清漪不好意思道:“我也是這麼瞎猜的,還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另一半呢,不過提前做了這個匣子,也不吃虧,要是以後真的能找到另一半,擱到匣子裡拼起來,那就好了。”

她的眸子裡閃耀着清澈又神往的光芒,說:“到時候就你一塊,我一塊。”

洛神左掌心託了匣子,定定地覷着師清漪,垂下的右手微微蜷着,又攥成拳頭緊了緊。

良久,她微笑道:“你曉得古時贈玉,是什麼意思麼?”

師清漪一愣,臉突然又一燙。

洛神的目光倒是瞬也不瞬地落到她眸子裡。

師清漪本就是考古專業的,對古代的風土人情涉獵極廣,又熟讀古籍,當然明白贈玉一事,對古人而言,意味着什麼。

古人認爲美玉高潔,是以對玉有一種十分特別的情愫,尚玉的風氣每個朝代都有,玉器不但象徵尊貴,其中更蘊含了欲語還休的含義。

通常男子贈送美玉給心儀的女子,以表達愛慕之心。希冀日後金玉良緣,永結同心,就好像是現在男人送女人鑽戒,所以美玉在那時候一直被用作定情之物。

美玉定情,憐香惜玉,由此而來。

“那意思……知道。”師清漪有些不由自主地開始絞手指,耳根浮起一片紅。

“你也曉得,我是個古人。”洛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許多事物,難免會以我們那時的習慣去瞧。”

師清漪低着頭,將下脣抿了抿,這才擡起頭,有些侷促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可以當做是你們那時候的意思……”

“當做?”洛神挑眉,手指往下一按,將匣子蓋上了。

師清漪臉紅得厲害,撩了下耳畔的髮絲,故作隨意地說:“其實……其實就是你們那時候的意思。”

洛神這纔好像滿意了,輕描淡寫地說:“那我會以那種意思,將它好好藏起來。”

說完,她轉身就要往音歌的臥室走,師清漪忙叫住了她:“等等,你身上都溼了,不去再洗個澡麼?會……感冒不舒服的。”

洛神站定了,回過頭去。

師清漪低頭看了下地板,這才說:“我要去洗澡了。”

她就站在那,姿態含蓄又羞澀,擡起來的眸子裡卻壓着不可言說的涌動光芒。

洛神笑道:“這回又是什麼意思?”

師清漪看她笑得有些諱莫如深的,心知她那麼聰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偏生還要裝模作樣的,而自己又不能說出來,頓時蔫了般的說:“沒什麼意思……我就是要去洗個澡。”

“嗯,你先去。”洛神道:“我等下洗。”

師清漪只得把客廳裡換下來的外衣收拾一下,再把洛神手上那條擦頭髮的毛巾帶回去,洗乾淨晾起來,之後準備一番,進主臥浴室去洗澡。

洛神獨自一人先行去了音歌的臥室,音歌睡得熟了,洛神將牀燈擰出很弱的光芒,找出她之前存放玉器等舊物的那隻大匣子,又把師清漪送給她的那枚盛放鯉魚玉佩的小匣子拿了出來,準備放進去。

再度打開匣蓋,她似入了魔怔,將裡頭那半枚玉佩靜靜地覷着。

過了很久,她才又從自己身上摸出了另外一塊紅鯉玉佩——這一塊,是她之前拿出來的,正正好與師清漪送她的那塊配了對。

連兩人篆刻其上的名字,都是如此搭配。

洛神把另半塊紅鯉放進匣子裡,這匣子是師清漪請人特製的,用的就是雙拼玉的規格,半枚玉在左邊,半枚玉在右邊,玉佩的卡口處完美融合,儼然是天造地設的一體。

而洛神最後面拿出來的那一塊,湊近細看,隱隱約約還能瞧見一些細細的裂紋。

好像它曾經破碎過。

又補全。

而這雙玉的確也支離破碎般地分開了長久,如今又終於合在了一起。

可即便又重逢了,許多東西還是不能說,不可說。

洛神跪在木地板上,長髮散了肩頭,就這樣低頭看着,眸中光華涌動,像是無奈的海浪,心酸又不甘。

過了許久,她突然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頭垂得低低的,肩膀開始輕輕聳動。

滾燙灼然的透明液體,從指縫裡滲了出來。

寂然無聲。

師清漪脫光了衣服,站在浴室的花灑下,霧靄的白氣涌起,充斥着整個浴室,連帶着她的臉與姣好身材也隱藏了起來,朦朦朧朧。

她攤開手掌並着,抹去臉上的水漬,在沙沙的水聲中凝神細想,雖說她送了禮物之後,心情不錯,但心細如她,隱約覺得某些細微的地方不太對勁。

……是什麼地方?

洛神的確是喜歡她的禮物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喜歡,這一點她完全相信。

但是方纔洛神專注看她時的眼神,爲什麼總會讓她心中隱隱的疼呢。

洛神是否有話要對她說,最終卻沒有開口?

師清漪蹙起眉,赤腳在溼滑的地面上挪了幾步,這裡霧氣繚繞,辨析度不高,正低眉想着,腰身突然就被一雙手自後攬住了。

溼淋淋又光裸的腰極其的敏感,師清漪驚呼一聲,身子下意識往下一縮,卻被身後的女人緊緊撈住,抱在懷裡。

“別動。”

熱氣繚繞,師清漪也分不清自己的臉是不是被這水霧給捂了,滾燙得厲害,她乖覺不動,能感到洛神貼着她的背,而洛神身上還穿着襯衣,白襯衣被水淋得透溼,僅薄薄一層,貼在兩人肌膚中間。

“你不是說……等下洗?”師清漪感覺心幾乎要跳出來。

“是等下。”洛神的臉埋在她光裸的肩膀處,低聲呢喃說:“可‘等下’,不是已然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