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卷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休養生息

“如果我告訴你, 是呢?”

師夜然撩了下眉眼處的髮絲,望着師清漪的眼睛,說。

她的眼神是那麼專注, 語氣也永遠是那麼嚴肅與冷感。在日常工作中,這女人的每一個字眼, 都不會成爲廢話,而說出的每一個指令, 她手下那些員工都會奉爲準則, 全力以赴。

再加上她那張各個細節都堪稱優質的漂亮成熟臉蛋, 對於剛纔那句話, 似乎讓人不去相信都很難。

師清漪左手手指相互摩挲, 選擇了沉默。

“就算我告訴你, 我是來幫你的,你也不會相信。”師夜然面上的神色毫無起伏,道:“你不相信我很久了。”

你不相信我,很久了。

師清漪怔了怔。

是的, 從師輕寒出事那段時間起, 她就不再相信這個姐姐了。明明多年以前,她還是很尊敬師夜然, 信任師夜然的,即使這女人連笑都很少對自己笑過,她還是那麼信任她。

如今五年過去,她卻一次都沒回師家看過她。

靜了片刻,師清漪擡起眸, 轉移話題, 淡淡說道:“你怎麼知道這裡就是暗道出口的?爲什麼選擇在這裡下鏟,而不直接走那邊的礦坑, 難道那個礦坑發現起來比這裡還要麻煩嗎?”

“那邊太危險了。”師夜然平靜回答:“五樓那裡被雙面猴堵住,數量衆多,死了人,祝和平他們不敢再上去,只好出來。”

師清漪扭頭去看,就見幾個男人圍成一圈坐在那裡,一身野外登山探險的幹練打扮,每個人都是面無表情的。其中一個男人最爲高大,大概是三十多歲的年紀,留着小鬍子,師清漪很久以前見過他幾次,知道他就是祝和平,也是祝錦雲的堂哥。

“你讓他們一直跟蹤我們?”師清漪皺眉。

原來這趟尾隨的尾巴,除了寧凝他們,還有師夜然手下的祝和平等人。只是祝和平明顯更爲謹慎,而且目的似乎也很簡單,就是負責跟着師清漪。

爲了不被發現,祝和平一直儘可能地控制與師清漪之間的距離,也正因爲這樣,時間方面錯開得十分明顯,祝和平延後了許多。

“跟蹤?你這麼理解,也可以。”師夜然看起來有些疲倦,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她臉上化了很細的淡妝,眼角有點暈開了,看起來還是昨天的,沒有卸掉,而且身上穿的還是一絲不苟的正裝,和周圍環境很不相稱。

師夜然的私生活向來十分精細與講究,師清漪對於她夜裡睡覺前不卸妝的細節感到有點在意,輕聲道:“你是不是纔到這不久?”

“夜裡接到祝和平電話,聽他說出了問題,就帶人過來了。”師夜然輕描淡寫地說:“早晨六點上的山。”

現在手錶的指針,已經快要指向九點。

師清漪明白了,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

從市裡趕到鳳凰縣,再從鳳凰縣一路趕去貴壽村,路途遙遠,山路崎嶇又難走,如果開車的話,光就這麼幾個小時是遠遠不夠的,除非師夜然動用了她的私人直升機。

只是夜間飛行的危險係數要遠遠高於白天,更何況還要在山間降落,難度更是加大,稍微一個不注意,就很可能發生不測。

師清漪有點不敢再往下假設了。

“那邊堵着,所以只能另尋入口了。”師夜然看穿了師清漪的心思,卻沒表示,只是接着說:“祝和平根據礦坑與古樓之間的位置,對這部分的山體進行了定位勘測。不久之前找到了這塊地方,發現這塊區域的植被長勢並不好,與周圍那些樹木相比,低矮得十分明顯。我猜想下面的土層也許是中空的,土層薄而導致根系無法深入,從而營養貧瘠,就讓他們試着挖了挖,發現果然有門路,打穿之後,剛巧又聽到下面有人在大喊大叫。”

說到這,師夜然表情稍微有了幾分緩和與放鬆。

師清漪卻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大概在夜裡十一點左右遇見的雙面猴,祝和平肯定還要延後很多。他後面出去後,能找到信號給你打電話,絕對是半夜十二點的事情了。”師清漪細心地將時間點剖析了一遍,望着師夜然,軟聲道:“你半夜十二點都沒有卸妝,難道那麼晚還在公司工作?你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阿清,你也會關心我麼?”師夜然脣邊隱約有了笑意:“你也會擔心我半夜趕路可能發生危險,也會擔心我被麻煩纏身了麼?”

“我就那麼問一下。”師清漪抿了抿脣,站起來,就要往洛神那邊走:“你不要想太多了。”

師夜然目光跟隨師清漪移動,說:“她傷得很重,需要馬上動手術。”

師清漪腳步頓了下:“我知道。直升機停在哪裡?”

“山那邊的空地上。”

師清漪不說話了,一直走到洛神身邊,這才蹲了下來,低頭靜靜地看着洛神的臉。女人臉頰旁纏了幾分被冷汗濡溼的亂髮,師清漪擡起手指,溫柔地將那些髮絲輕輕撥開。

洛神睫毛顫了顫,還留有意識,伸手握住了師清漪的左手,蒼白的脣微微翕動。

師清漪見狀,連忙將旁邊的醫生支開,低下頭去,努力去聽洛神在說什麼。

洛神聲音極輕,呢喃道:“寧凝挖出來的那個東西,你……你莫要留在自己身邊,也莫要落到你姐姐……手中,暫時先讓霖婞……拿着它。它……很重要。”

“我知道了。”師清漪柔聲哄着她:“你先睡一覺,不要太操心。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

“嗯,回家。”洛神閉上眼,脣邊綻出一抹極淡的笑意,似有滿足。

她太累了,肌膚甚至因爲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與透明。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後,她似乎真地睡着了,師清漪心疼她,也不敢離開她身邊半步,於是這麼握着她的手,朝遠處的雨霖婞喊道:“雨霖婞。”

雨霖婞聽見了,停止和蘇亦他們的交談,快步跑過來,師清漪壓低聲音,把剛纔洛神的話跟雨霖婞說了一遍。

雨霖婞心裡雖有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壓着嗓子說:“放心。那揹包已經在我手裡了,我會妥帖保管的,除了寧凝塞進去的那個血東西,曹睿的蠱解也在裡面。”

她頓了頓,又神色複雜道:“沒想到你是師家這邊的人。難怪我一開始查你背景的時候,只能查到你就讀的學校和一些簡單表面的個人信息,往深處查根本就查不出來,當時我就納了悶了,居然還有我查不到的人,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師師,師夜然她是你什麼人?從年齡看,是姐姐?”

師清漪沉默了會,這才勉強點頭。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了,一個姐姐你也認得這麼勉強?”雨霖婞挑起眉來,琢磨了會,才諱莫如深地笑說:“我以前以爲師家就師夜然那麼一位當家大小姐,沒想到還有個美人兒妹妹藏在深閨中,嘖嘖,藏着掖着的,師家這是想幹什麼呀?”

“大小姐,你要改行做娛樂記者嗎?一副八卦相。”師清漪說着,左手摸出一串鑰匙,不動聲色地賽到雨霖婞手中:“這是石蘭臨死前交給我的,說什麼‘龍玉’之類的,她肯定有什麼東西要託付給我們。洛神需要做手術,等下我們就跟着師夜然回去,你到時候留下蘇亦和風笙在這,讓他們去取那東西。”

雨霖婞把鑰匙收起來,嗯了聲。

師清漪補充道:“記住,得半夜去。發生這麼多事,村子裡現在肯定是一團糟,他們兩個行動的時候千萬不要驚動了吊腳樓裡的人。東西應該在石蘭的房間裡,其中一把鑰匙造型獨特,是個成色上好的古董鑰匙,讓他們注意找尋能與這把鑰匙匹配的鎖眼。有什麼事情,隨時手機聯繫。”

雨霖婞見師清漪表情嚴肅,處處都在細心詳細地交待,面上不由得也跟隨變得凝重了起來:“放心吧,交給我,事情都會辦妥的。你和你表姐都受了傷,之後好好休養纔是正理。”

師清漪勉強笑道:“幸好有你了。”

“說這些做什麼?”雨霖婞桃花眼裡盈盈的:“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聽到後面有腳步聲靠近,兩個女人立刻又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

“阿清,我們得準備動身走了。”師夜然走過來,聲音一直是充滿冷感的,她烏黑的眼睛瞥了雨霖婞一眼,說道:“雨小姐。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雨霖婞換上生意場上得體幹練的姿態,嫣然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師總。更沒想到的是,你還有個這麼好的妹妹呢。”

師夜然只和雨霖婞有過生意上的往來,也沒有什麼過多交情,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後,師夜然就開始着手安排,準備返程,師清漪一直守着洛神,雨霖婞則去安排風笙和蘇亦的秘密任務。

直升機容納位置有限,於是只有傷員被轉移到機艙裡,剩下的祝和平他們在後面開車回去。風笙和蘇亦因爲雨霖婞的特別交待,拿了鑰匙,在村子附近暫且潛伏了起來。

返程途中,斷了腿的葉臻一登機就開始矇頭大睡。洛神和千芊處於昏迷狀態,音歌精神也顯得十分萎靡不振,雨霖婞只好抱着她在一旁照顧,偶爾說幾個笑話,逗一逗這個傻丫頭。

幾個小時後,一行人返回市裡。

師夜然早就打電話過去做了安排,洛神和師清漪等人被安排進了一傢俬人醫院,各自分開治療。

師清漪主要是斷了右手,再加上皮肉穿孔,清理起來其實並不複雜。負責手術的醫生是師夜然安插的,以前也做過師清漪的私人醫生,於是對於師清漪這種快速癒合的體質早就見怪不怪,並且因爲師夜然的交代,醫生們都守口如瓶,不該說的,一個字眼也不會吐露出來。

下午四點的時候,師清漪就已經出了手術室,被推進了最高層的一間特殊護理病室裡,因爲師清漪的要求,洛神的病房特地被安排在師清漪的隔壁。

師清漪的右手臂雖然被固定,無法自由活動,她的精神狀態卻非常良好。從出手術室起,她就一直在等待洛神出來,結果苦苦地等到下午六點半,卻還是沒人過來通知她。

六點半,已經是晚飯時間,若是換做普通醫院,這個時間點的走廊肯定人來人往,送飯的,探望的人川流不息。可這是高層的特殊護理區,病人非常之少,走廊上除了偶爾有幾個醫生和護士經過,其他幾乎沒什麼人影。

非常安靜,安靜到讓人坐立難安。

夏秋之交的晚風穿過走廊,輕柔緩慢,帶了一絲涼意。

師清漪開始感到煩躁,師夜然給她帶來解悶的書,她一個字也看不下去,電視開着也覺得嘈雜,師清漪便讓病房裡的陪護人員幫忙關掉了。

洛神只是心口附近的傷口最爲嚴重,就算手術縫合,也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難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師清漪越想越緊張,掀開白色薄被,坐了起來。

陪護人員端了熱騰騰的飯菜進來,正在一旁給師清漪盛湯,看見師清漪就要下牀往外走,連忙過來阻止道:“小姐,不要亂走動,該吃晚飯了。”

師清漪看着這個師夜然帶來的陪護人員,四十來歲,一臉慈眉善目。師清漪對她隱約有點印象,這個女人,似乎是師家老宅裡做事的傭人。

“你是不是……姓李?”師清漪想了想,道:“李姐,對嗎?”

女人先是訝異,跟着笑了:“小姐記性真好,這麼久過去了,你還記得我呢。”

她把手中的熱湯擱下,又道:“師總現在很忙,她說大概晚上九點的時候回來。你先把這湯喝了,吃完晚飯,七點半的時候護士會過來幫你掛點滴,師總回來時,點滴差不多也可以掛完了。”

“我的……”師清漪頓了頓,說:“我的朋友洛神,她被推進手術室很久了,爲什麼現在還沒有出來?你可不可以幫我去問一問?”

“洛小姐嗎?”李姐道:“洛小姐早就出來了,正在隔壁病房裡掛點滴。”

“出來了?”師清漪又驚又喜:“爲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我明明之前說過,如果她出來,要告訴我一聲的。”

李姐歉意道:“是師總這麼交待的。她要我晚點說。”

師清漪眼睛裡晃過一絲光華,沒再繼續說什麼,而是走到牀邊的桌子旁坐下,左手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將熱湯噙了,喝下去。

“小姐,你手不方便,我來餵你吧。”李姐溫言道。

“沒關係,我可以的。”師清漪朝她笑了笑:“你去休息吧,看會電視,或者去下面的花園裡散散步,都可以。”

李姐再三要求,卻拗不過師清漪,最終只得作罷,一個人在旁邊清理整頓。師清漪喝完湯,飯菜幾乎沒動,和李姐交待了幾句,就起身離開了病房。

來到隔壁洛神的病房外面,門是關着的,師清漪敲了敲門,裡面的看護人員出來開門,這回是個生面孔的女人,師清漪並不認識,就只知道她是師夜然的人而已。

這女人對師清漪很恭敬,點頭道:“小姐,你好。”

“你好。”師清漪探頭往裡看了眼,看見病牀上女人鋪散的黑髮,心跳突然變快了,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禮貌道:“我想和我的朋友單獨相處一會,你可不可以暫時先離開下呢?”

“好的。”女人走出去,帶上門的同時,不忘記關照一句:“洛小姐還在掛點滴,這瓶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我知道了,快掛完的時候我會按鈴。”師清漪低聲說完,將門關上了。

病房裡一片寂靜。

之前師清漪的病房裡也是安靜的,可是那種安靜在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等待中顯得格外令人煩躁不安,而此時此刻,這種安靜恰到好處,輕柔而愜意,師清漪的心情也隨之變得平和舒緩起來。

日頭落了一大半,病房窗簾被撩開半邊,夕陽的餘暉落在窗臺上的花上,塗抹了淡淡的金粉。

師清漪挪了把椅子,坐在病牀邊上。

空調調到了一個舒適的溫度,不熱不涼。枕頭,牀單和薄被都是純白似雪的,女人的手背擱在牀單上,顯得更爲細膩白皙,隱約可見細細的青色血管,上面插了針頭,纏了白色膠帶。

洛神眼眸閉着,烏黑長髮海藻般散開在枕頭白雪之間,眉心之間的硃砂鮮紅似血,熠熠勾人。

師清漪就這麼坐着,一個字也不說,靜靜地看着她,彷彿就已經滿足了。

左手摸過去,揉着女人的長髮,輕輕纏繞。這些柔軟的髮絲彷彿心底不可控制的心思,越繞,它就越無法理順。

從古樓生死驚魂的十幾個小時,再到此時此刻的靜謐,一切彷彿是一場恍然舊夢。這場夢中,她們生死相偎,現在夢醒了,師清漪看着這沉睡中的女人,細細回味,只覺得對她的眷戀與憐惜越來越深,融入骨血,無法分割。

連死神一次一次光臨,都無法分開她們,甚至光陰的流轉與逝去,也無法洗滌掉那些留存的深刻痕跡,這世上又怎麼會有比她們還要更緊密的結合與牽絆。

“你不是想和我回家嗎?”師清漪傾身,湊過去,溫軟的吐息吹着女人的臉頰:“快點好起來,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要過呢。”

洛神脣輕輕分了分,雖然沒什麼血色,但上面勾暈的淡淡櫻紅依舊是嫵媚惑人。

師清漪聞到她脖頸處的香氣,被勾着低下頭,貼着她的脣瓣吻了下去。

只是淺嘗輒止之後,師清漪舔了舔洛神的脣,就要退開,冷不防後腦被人溫柔而巧妙地一把扣住了。

師清漪:“!!!”

洛神擡起手,眼睛卻還是閉着的,睫毛輕輕顫動,眼角縫着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

後頸被那股巧勁包裹了,師清漪的頭部幾乎沒辦法動彈,只能低下來,繼續保持與洛神脣貼着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