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登頂
兩個人渾身溼漉漉的, 猶如立在雨中,衣料薄溼,肌膚幾乎緊緊相貼。
因爲顧及懷中女人的傷勢, 於是就連這樣一個滿載着觸動與窒息的相擁,洛神也是如此小心翼翼, 極盡隱忍。她的懷抱很輕,只是用手將師清漪攬了半邊, 摟住那纖軟的腰身, 避開了師清漪受傷的右臂。
師清漪抱着她, 發現她竟在瑟瑟發抖。
被洛神脣瓣貼住的脖頸處有水滑下, 那是自發絲上滴落的水珠, 冰冷之中, 似乎摻雜了幾絲異樣的溫熱。
師清漪突然感覺既心疼,又恐慌。這種疼,較之剛纔她右臂所承受的傷痛,要難忍得多。
“洛……神?”師清漪呢喃。
呢喃的同時, 她的右手因爲短暫鬆弛而銳意地刺痛起來, 巨闕便再也握不住,直接跌入了池水中。
洛神沒回應師清漪, 而是眼明手快地將巨闕撈起,鬆開懷抱,帶着師清漪往池子邊沿游去。
師清漪渾身氣力似乎都卸去了,疲軟不堪,任由她帶着自己上岸。
岸上積着深深淺淺的水漬, 防水手電筒靜靜地躺在一片水窪中, 白光冷寂幽然。洛神彎了身子,將手電撿拾起來, 彎下去的那瞬間,下嘴脣被她咬住,咬出一條很淺的痕跡。
她將師清漪帶到了距離水池很遠的地方,那裡積水少,壞境比較乾爽,人的感覺相對也會好一點。
小心翼翼地將師清漪背上的揹包取下來,洛神打開揹包,把裡面的旅行壓縮袋,以及急救箱翻找了出來。她現在表情已經恢復以往的平靜,動作也是利落非常,即便拿取東西的時候,指尖仍舊微微發顫。
僞裝得那麼好,好到幾乎要讓人忘記她的累累傷痕,甚至忘記她嘴角曾經殷紅的血。
師清漪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幸好壓縮袋是防水的,別說是水,就連空氣都根本透不進去,裡面攜帶的乾淨衣服才倖免於難。急救箱則沒有那麼幸運,水從縫隙裡滲進去,裡面的東西差不多都打溼了,只剩下一部分套有外包裝的醫用品還能用。
洛神站起來,道:“短刀給我。”
師清漪勉強把軍用短刀遞給她。
“來,衣服脫掉。”洛神低語着,將短刀從刀鞘裡拔了出來。
師清漪本來痛得直吸冷氣,聽到洛神這麼說,臉上突然紅了。
她知道洛神下一步要做什麼,只能略顯僵硬地站着,眸光落在短刀上,點頭說:“嗯。”
“刀很鋒利,不要動。”洛神囑咐,手裡的短刀則開始沿着師清漪軟衫的肩膀部分切割。這種短刀幾乎削鐵如泥,柔軟的衣料在刀鋒的剪裁之下,很快便毫無阻礙地分離了。
師清漪整條右臂血肉模糊,甚至有衣料黏在傷口處,根本就不能通過正常的方法脫掉衣服,於是上衣只得採取裁衣法褪去。
素色軟衫支離破碎,下面晶瑩的雪肌便欲遮欲掩地現出來,一片溼潤的水澤覆蓋其上,好像隱約綴了細細的珍珠美色。
師清漪越來越覺得尷尬。她一想到洛神正在用刀裁切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裡就不大對勁。
等到上衣盡數褪掉了,她肩膀微微一縮,簡直不知道身子該怎麼擺纔是正常的。怎麼都覺得不自在,只能下意識擡起完好的左臂,遮在胸前。
剛遮着,洛神卻已經擡手,解了她內衣的搭扣,拿乾毛巾擦拭她溼潤的上半身。
師清漪:“……”
內衣和破破爛爛的軟衫被洛神扔在一旁,洛神又從壓縮袋裡取出師清漪的一件掐身襯衫出來,捲起右邊衣袖後,一點一點小心套在師清漪身上,再幫她扣好釦子。
她的每個動作都是那麼輕柔,卻又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師清漪怔怔地望着她低垂的眉眼,乖巧綿羊般任由她擺弄,連右臂的刺痛,都顧不上了。
她爲什麼會這麼好呢。
師清漪看着她,心想,這麼好的女人,世上怎麼會有,鏡花水月一樣,又怎麼會屬於她。迷惘了那麼一瞬間,卻又酸澀甜蜜地慶幸起來,她的確就在身邊,而且,真的是屬於她的女人。
剛纔以身飼鱷的那個剎那,她雖然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死掉,卻覺得是無比值當的,至少洛神可以活下來。現在回想起來,她突然又感覺到膽怯與後怕,如果她真的因此而死了,那這個女人,就再也不會是她的了。
如果失去生命,又有什麼資格去擁有她。只有自己頑強地活下去,最大限度地保護她,同時保護自己,纔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這層時,洛神已經開始對師清漪的右臂進行碘酒消毒。棉籤和繃帶還留有未曾拆包的,裡面沒有碰水,可以使用,沾上碘酒的棉籤細細塗抹在師清漪的右臂上,每塗一下,師清漪的手臂都無意識似地顫抖一次。
即便這樣,師清漪還是自我暗示,自我催眠,苦苦忍着。
一定要堅強,絕對不能有半點的示弱。她腦海裡所期盼的那個最好的結局,驅使她如此忍耐。
鱷魚的咬合力,在自然界裡幾乎可以位列首位。師清漪的右臂現在完全是斷掉的狀態,更別提上面被咬穿的個個血洞,隨着洛神手裡的棉籤一根一根被廢棄,她那所謂平靜的臉色便再也繃不住了,長睫毛顫動,眼角泛起一片紅色。
等師清漪注意的時候,洛神的手指,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師清漪勉強笑道:“我一點都……不疼。真的,你知道這種時候都是沒有知覺的,和麻醉了沒什麼兩樣,你只管消毒就好。”
洛神輕輕吐出一口氣,不說話,專心替她纏繃帶,做包紮。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洛神這才說:“褲子。”
師清漪雖然上面換了襯衫,下半身還是溼的,她靴子往後挪動一步,表情有些訕訕的:“褲子……褲子你就不用再拿刀割了。”
“不割。脫。”洛神神色微妙起來。
師清漪:“……”
洛神貼近師清漪,低頭去解她的皮帶。雖然不久前才肌膚相親,親密纏綿過一次,可洛神替她解皮帶脫褲子的動作還是讓師清漪感到羞窘萬分,只可惜她右臂又不能動,只能乖乖站好,洛神讓她怎麼配合,她就怎麼配合。
乾淨的內外下裝換好,身體終於變得清爽起來,至少陰冷的感覺褪去不少。師清漪盯着洛神左胸那片暈染開的紅色,緊張地說:“現在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線肯定鬆動了。”
“沒有鬆。”眼見師清漪重新換了身乾淨打扮,不再那麼狼狽,洛神面色似乎也緩和了一點,說:“只是稍微裂開點口子,不礙事,已經開始凝固了。”
“你讓我看看。”師清漪執拗起來:“泡了水,我怕它發炎。”
“我口服了一點抗生素,不會發炎。”洛神轉過身去,道:“我換身衣服,等下我們就離開這裡。”
她說着,已經褪掉身上幾乎透明的白襯衫,雙肩瑩潤,一把溼潤的長髮垂在肩側。她的一切看上去明明是那麼的完美勾人,此刻的背影卻給人一種不忍去看的纖弱,以前不看,恐怕是怕褻瀆她的白蓮清雅,如今,卻是沒有勇氣。
左肩下側則是一個被穿透的傷口,邊沿蟻線縫合,甚至邊緣都因爲泡水而泛起蒼白。
師清漪看得怔住。
好像是因爲這女人過分美麗,上天覺得對她恩澤過深了,這纔給予她這傷痛缺陷。
洛神開始給自己扣扣子,師清漪走過去,用尚且完好的左手從後面環住了她。她很懊惱自己的右手斷掉,此時此刻,不能雙手牢牢地將洛神摟在懷裡。
師清漪沉默着,輕輕貼住女人的脖頸親吻。
洛神手指緩緩扣好最後一粒釦子,突然說:“怕不怕?”
師清漪埋在洛神頸窩,搖了搖頭。
可是,緊接着,又點了點頭。
洛神背對着,師清漪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辨別出她的呼吸起了變化,輕而緩,像是羽毛,卻又沉沉的,好似墜了巨山般沉重。
她卻再沒說什麼,換好衣褲,將之前換下的那一堆溼衣服,連同幾乎快要乾癟的揹包丟在地上。這些東西打溼了,再無用處,吸水之後反而是額外的負擔,只能丟棄。
“五點半了,外頭估計已快天亮。”洛神擡手看了看錶,說:“你在這裡等我,我檢查一下,很快就回來。”
師清漪點頭。
她知道洛神去做什麼,洛神是要去檢查那具所謂的“千芊”屍體,還有其他三具棺材裡的真相。
其實她們早就猜到,只是缺一個眼見爲實。
過了一會,洛神返回來,臉上幾乎沒什麼波瀾,對師清漪說:“那頭靠牆的地方有上去的踏腳點,我檢查了,有安全的暗門機關,我們可以通過那扇暗門去到上層。”
師清漪有些緊張地說:“棺材那裡呢?”
洛神瞥了她一眼,薄脣動了動:“四個千芊。”
“爲什麼會這樣?”師清漪喃喃自語。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身邊活生生存在的人還有四個相同體,並且居然都是帶屍紋的屍體。
如果加上千芊,那就是五胞胎。
可是,真的會是五胞胎嗎?
洛神道:“找到千芊問一問,便曉得了。”她讓師清漪拿好巨闕,轉過身,對她續道:“上來。”
師清漪看見她這個動作,頓時氣急道:“你有傷口,怎麼能揹我的。我一隻手也可以爬上去。”
“我剛纔不是問過你,怕不怕?”洛神略微側頭,溼潤的發貼着耳際垂下來:“可我自己,沒有回答。”
師清漪不知道她突然這麼說,又是爲什麼。
“我也怕。”洛神輕聲道:“我當時怕,我將再也無能爲力去保護你。現在,給我一個擺脫這種懼怕的機會,至少可以證明,我還能照顧你。”
師清漪嘴裡涌起苦澀,靠近她,擡起左手攬住她的脖頸。
“抓穩。”洛神背起她,緊走幾步,輕盈起躍,沿着那牆角處的踏腳一路往上。師清漪貼着她的背,無限貼近地感受到她的心跳,躍動有力,像一支永遠的清歌。
這樣攀到了頂部,擡手就能摸到溼潤的天頂,天頂處鑲嵌着一個圓形板,好像井蓋子,下面扣了兩條卯條,兩端緊緊卡住。
洛神抓住一個攀援點,在高空中穩好身形,師清漪則按照洛神的提示觸動機關,很快,卡住卯條的兩端鬆開,師清漪擡起左手,扯開卯條往下扔。
卯條高空墜地,發出空洞聲響。
師清漪頂開那塊圓形青銅板一條縫,發現就有光亮投下來,十分刺眼,她忙把青銅板撥開一半,探出頭去,這才發現上面燈火輝煌,一片大亮。
這種光亮陡然充斥了她的雙眼,她還未看清上面的情況,一顆子彈卻突然嗖地射過來,打在那洞口邊沿,火星四濺。
再偏上那麼幾分,師清漪差點就被那顆子彈打穿腦袋,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下面的洛神擡手將她推上去,同時自己跟隨翻了出來,抱着師清漪往旁邊暫避,整個動作迅速,一氣呵成。
這個地方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進了寶相莊嚴的佛塔聖殿。
而在那金碧輝煌的背景下,雨霖婞正站在遠處,驚愕地望着從洞口爬出來的兩個女人,手裡舉着的槍還在冒煙,表情要多複雜有多複雜。
場面冷了幾秒,她突然汗涔涔地大聲道:“師師,她表姐,怎麼是你們!你們出來也不知道敲門的!”
此時此刻,師清漪真想吐出一口血。
淹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