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孟牽過自己的坐騎, 笑着拍一拍馬鞍,“認識它麼?這是它第二次馱我們了,和我倆挺有緣的。”
蒲小晚仔細看了看那馬, 正是他們逃出神捕門時趙希孟在集市上買的那匹。似是發現蒲小晚在看它, 把頭偏向另一邊打了個響鼻, 前蹄還有些不耐煩的在地上踢了踢, 似是對於自己又即將要馱兩個人的境況表示着不滿。
蒲小晚看了看這兩匹馬, 自己方纔騎的那匹雖然腳力更快,但耐力卻當真不及趙希孟牽着的這匹,他的選擇倒是很有道理。
“上馬吧。”趙希孟拽過馬頭, 拍上馬鞍的力道稍稍重一點,似是懲罰它鬧情緒的小性子。
待蒲小晚上馬坐好後, 趙希孟纔跟着翻身上馬, 將蒲小晚護在胸前, 牽了繮繩一抖,不緊不慢的駕着馬, 低下頭問道,“羅剎渡怎麼走?”
趙希孟坐到她身後的時候,蒲小晚的身子立刻又是一僵,過了片刻,好像才慢慢的適應了, 漸漸放鬆, 自然的後靠, 最後索性窩進趙希孟懷裡, 把身體的大半重量交給他去承擔, 閉上了眼睛,“往西。”
也許是蒲小晚的舉動太出人意料, 趙希孟雖然沒有僵住,靈魂卻似乎暫時出了竅,御馬的手勢頓了一下,纔想起來答話,“哦。”答完後又頓了頓,才完全緩過神來,抖着馬繮,緩步而行。
此番去羅剎渡,是爲了尋人。若是那人早就死了,早去晚去都無所謂,若是那人沒死,早去晚去也無所謂。小晚有傷在身,所以他拖住馬繮慢慢行,即使如此,時間久了,她也還是有些受不了。
趙希孟低下頭,不去看路,卻看向蒲小晚的腰腹,那裡深色粘稠的那一塊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顯然傷口已經完全被撐裂開了。而更嚴重的是她的內傷,雖然她刻意的掩飾,但有些事又豈是能夠完全掩飾的。
“小晚?小晚?”趙希孟連喚數聲,卻沒得到迴應。果然又昏過去了。
他索性停了馬扔了繮繩,右手伸進懷中,掏出方纔臨行前二妹扔給他的小藥瓶,自瓶中倒出幾粒藥丸,摸索着,塞進蒲小晚嘴裡。猶豫了一下,又解開了她的外衣,用乾淨新鮮的白布將她腰腹處的傷口又緊緊的多裹上一層,才重新系好她的衣帶,御了馬,慢慢前行。
一路上,蒲小晚時睡時醒,清醒的時間卻是少數。趙希孟的眉頭自皺緊後就一直沒有鬆開過,她現在這個樣子回羅剎渡,完全就是自尋死路。但他卻沒有開口相勸,勸了她也不會聽的。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和她一起,去闖那刀山火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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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間或清醒的時候,趙希孟總是有很多話在說,煩得蒲小晚寧願繼續昏頭睡過去。可她還要時不時的指引一下行路的方向,偏又不能真的裝着昏睡不醒。
“小晚今年多大?認識你這麼久,都不知道你的年紀。”
“……十七。”
“十七?十七好啊,不像我,都已經二十多,老了啊……”
蒲小晚不說話了,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趙希孟打着哈哈笑過,繼續問,“羅剎渡的殺手很多麼?有多少?”
蒲小晚似是有些猶豫,想了想,終於如實的說,“不是很多,不過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是啊,她又不是老闆,怎麼會知道有多少。他不過是隨口問問,想和她說說話罷了。
“那阿風和阿神,到底有幾個呢?”趙希孟突然想了起來,問道。至少,不止一個吧?
“……都只有一個。”蒲小晚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回答了,“上一次,我只是代他們出手。”
“代他們出手?”原來她不只喬裝易容成尋常人,需要的時候,還要喬裝易容成其他的刺客,“他們自己爲何不出手,爲何你不掛着自己的名頭出馬?”
“僱主點名要阿風出馬,他正在養傷。”
“阿神呢?”
“他……退隱了。”
“退隱?”趙希孟吃驚不小,殺手不比得其他行當,除非死在別人手上,否則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
“退隱山林?”趙希孟還是不確定是否是自己聽錯了,刺客怎麼可能退隱山林。
蒲小晚閉着眼睛點了點頭,繼續昏睡。
只是顛簸的馬背顯然很不適合睡覺,昏昏沉沉的,不多時又被顛醒了。她剛睜開眼,就又聽見趙希孟在問,“小晚你姓什麼?”
認識她這麼久,除了知道她是羅剎渡頭號殺手,江湖人稱“易郎”,自己可以叫她小晚之外,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小晚”都不一定是她真實的名字。她就像是她假扮過一時的那些人的影子,悄然而來,又悄然而逝,飄渺得,讓人感覺不到真實。
這一次,蒲小晚很久都沒有回答他。
“小晚?”他懷疑她是否又昏過去了,低下頭,又叫一次,“小……”
蒲小晚坐直了身子,睜大了清亮的眼,看向遠處,“到了。”
趙希孟聽言擡起頭,果然,遠處的天邊,一座山巒聳入雲端,山的南邊是一條不寬不窄的小河,南、北、東三側的山壁都跟刀削斧切一般,即使借用工具,怕也很難爬上山頂去。山頂卻一馬平川,遠遠從這邊看去,像是一根高聳天際的圓柱。
趙希孟兜了馬頭,想要從側面繞一繞,尋一條上山的路。
不想蒲小晚卻攔下了他,拽住馬繮,“不用繞了,這座山四面都是峭壁,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趙希孟看着這奇特的山峰,如此奇特的山峰,離荊門又不遠,他竟然從未聽說過。藏於深山老林地處偏僻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怕是因爲這座山形成的時間並不長。十來年前荊門一帶曾經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地動,這座山應該就是那次地動時形成的。這麼險峻的山勢,附近的樵夫獵戶,怕是也一直以爲那座山上,沒有人煙吧。
趙希孟下了馬,牽着,慢慢靠近那座奇特的高山。等到得山腳,他回頭看向蒲小晚,以眼神詢問,該如何上山。
蒲小晚嘆着氣下馬,走到一處峭壁前。峭壁前有一大片從半山腰垂下的藤蔓,藤蔓裡,隱蔽着一根仔細看都不容易發現的細繩。繩子的顏色跟多年生的藤蔓一樣是深綠偏棕的顏色,因那繩子原本就是用枯藤所制,若不是有蒲小晚指點,趙希孟恐怕自己尋一天都無法將它尋出來。
蒲小晚從懷裡取出一個小木片,看着那根細繩,“將它夾到藤繩上,拉動繩子,山上自然會有人將繩子和木片拉上去,確認無誤了就會從山頂放下藤籃接人上去。只是……”她盯着那根繩子,良久,終於挪開目光,“現在我這一片已經沒用了。”羅剎渡的敲山牌,人手一個,個個不同,不同的敲山牌代表着不同的人,現在蒲小晚這片牌子如果被拉上去,只怕不但上不去羅剎渡,上面反倒會放下許多的殺手,追殺她這個叛徒。
“沒用別的方法了?”趙希孟知道,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不然她也不會冒險回來。
“你當着也要去?”蒲小晚看向趙希孟的眼神,透着幾分懷疑,只有看進眼底裡,才能發現幾分欣喜。
趙希孟誠摯的點頭,認真嚴肅,而不是裝作認真嚴肅的看着蒲小晚,那模樣,似乎意志堅定得誰也動搖不了。
只對視了片刻蒲小晚便挪開了目光,扭頭往南邊的小河走,“跟我來吧。”
怎麼往河那邊走?趙希孟有些疑惑,這條河又不會通天。
這條河不通天,不過可以通山。蒲小晚一頭扎進河裡,趙希孟只得扔了馬繮不管,跟着她跳入河中。
河水竟比想象中深了不少,趙希孟追着蒲小晚的身影,不停下潛着,一眨眼,她竟然消失無蹤了。
他心頭一慌,差點就一口氣被水嗆了,穩了穩心神才發現,河牀下的一顆巨石半遮掩的地方,有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小洞,蒲小晚方纔,應該就是鑽進了這個洞裡面。
趙希孟跟着鑽了進去,才發現洞內也不寬敞,手腳活動都有些困難,且沒有一絲光亮,只能憑感覺猜測着這窄洞是在曲折着向上。
曲折的黑洞比想象的還長,溢滿了河水讓人無處換氣,人已經進去了卻一直沒有游到盡頭,再想退出去也是不能,可能還未浮上河面便已被河水溺斃。就在趙希孟以爲自己要溺死在這水洞中時,洞的四壁突然變寬了一些,他掙扎着往上奮力划水,終於,在最後一口氣耗完前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空氣雖然重新吸到了,光亮卻依然一絲也不見。黑暗裡他的耳邊不斷傳來響動的水聲和壓抑不住的咳嗽聲。趙希孟循着聲音挪過去,摸索着去抓蒲小晚的手腕,不知是太心亂還是循聲辯位的技術太差,一摸過去,冰涼的肌膚入手,卻好像,是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