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 兩個,三個……圍着蒲小晚的刺客一個接一個倒下,直到最後……還有兩個。
蒲小晚暫時收了刀勢立定, 只有右手腕和右邊的肩胛骨多了兩道口子, 這個結果, 她已經很滿意。
齊星漢和握長鞭的女子一左一右, 一步一步靠近。
不知道是雨越下越大還是夜色越來越深, 蒲小晚的眼睛裡,靠近自己的那兩個人影漸漸模糊起來。雙眼同時眨動絕對是此刻的大忌,她輪換着眨了眨眼, 模糊的感覺卻依然沒有褪去。只好半眯了眼,唐刀不着痕跡的交換到左手, 呈守勢等着, 等着那兩人先出手。
半眯的眼睛裡, 她發現齊星漢右肩的動作有些奇怪。在他們二人出手之前,蒲小晚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他的右肩剛中了百花釘!他應該已經服了解藥,但這依然增加了自己的勝算。
鞭影掃到自己之前,蒲小晚身形晃動,後發先至,閃過了齊星漢刺向自己的長劍, 反而欺身進去, 唐刀自齊星漢的肩頭斜劈而下。
刀勢未老, 蒲小晚又是一個閃身, 到了齊星漢的側後方, 堪堪拿他做了肉盾,捲來的長鞭來不及轉向, 一鞭過去,竟把齊星漢拍向了一邊,側身倒地,撲下不動了。
握鞭的女子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齊星漢,她收了鞭,復又抖開,漲滿了雨水的長鞭被拉得“啪”的一聲響,“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等這一天很久了?蒲小晚心中疑惑,卻不多問。既然對方開了口,她不問她也會說。
果然,握鞭的女子直勾勾的看着蒲小晚,那眼神,不像是刺客的眼神,反而更像個鬥士,“爲什麼暈血的人是我不是你!”
只這一句,蒲小晚便恍然大悟。她記得兒時接受刺客訓練的時候,有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輕功雖然及不上自己,刀法卻一直和自己不相上下。每每和自己對決,便拼了命的想贏,十分在乎勝負高低。只是到後來開始見血的訓練時,掌櫃的才發現那個女孩兒做不了刺客,她竟然天生暈見血就暈。
刺客的訓練越來越殘酷和孤獨,等到蒲小晚算是學成的時候,同時離開訓練場的夥伴裡,卻找不到那個女孩兒的身影了。那時蒲小晚並沒有在意,以爲那個女孩兒也許還留在訓練場裡,像易朗一樣改學了□□,又或者早已經被當成無法成功的“廢品”給處理掉了。
沒想到她確實還留在訓練場裡,卻是改學了鞭。
是啊,於刺客來說,鞭算是最不利的武器之一了,長鞭無刃,傷敵易殺敵難。何況她握的是經過特製藥水浸泡的皮鞭而非鐵鞭。不過這樣的皮鞭,易塗毒,易縊殺,對於暈血的刺客,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握鞭的女刺客眼中的鬥意越燃越烈,突然,她開口說,“我叫小紅。”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如離弦之箭,箭尖爲鞭,直指蒲小晚胸前。
幾乎和她同時,蒲小晚刀也出手,電光火石間兩人飛快的錯身而過,再次站定之時,方纔差一點捱上對方髮絲的雨水剛好來得及落到自己的腳面上。
小紅欣慰的一笑,直直的倒地,倒地的時候手中尤握着她的長鞭。鞭梢已斷,斷掉的那截,現在正紮在蒲小晚的左肩上。她方纔以氣御鞭,以鞭爲劍,竟用它生生的扎穿了蒲小晚的肩。若她用的不是偏軟的長鞭而是唐刀或者長劍,只怕倒下的那個,還真不知道是誰。爲了這樣一點比試和對決的滿足便能含笑九泉,即使不暈血,也許比起做刺客,她更適合做劍客。
蒲小晚拔出斷鞭,撕下幾片衣角,草草包紮了傷口。擡起頭,茫茫大雨裡似乎有些頭暈目眩的找不到方向了。
她穩了穩虛軟的步子,認準了往荊門城門去的方向,晃了晃越來越沉重的腦袋,倒拖着沒了刀鞘的唐刀,一步一步,在大雨中艱難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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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孟一翻出趙府就急急忙忙往荊門趕。趙府在荊門城郊,若是羅剎渡在荊門有分舵,那就很有可能是在荊門城內隱藏着。
不過才走了沒多遠,趙希孟就突然停住了,她應該不會就這麼直走回去的。
可路這麼寬,四周圍一個鬼影也沒有,除了雨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他上哪兒找人去啊。趙希孟原地打轉,數年來第一次有了茫然無措的感覺。
不知是他的幻覺還是什麼,巨大的雨聲裡,有一個方向竟然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那聲音很小,似乎還因爲隔得太遠而斷斷續續,讓趙希孟都搞不清是不是因爲自己太過心焦而產生的錯覺。
猶豫了一下,趙希孟終究還是朝着聲音的源頭奔了過去。此刻已經別無他法,即使真是自己的幻覺,那也相信一次吧。
離那處聲音越近,聽着就越響。突然,爆起一個長鞭拉破空氣的巨響,響聲過後,卻又歸於沉寂,只留下一直不變的雨聲繼續寂寞的吟唱。
趙希孟心道不好,不過好在離那處聲音已經很近了,他加快腳步趕過去,卻看見地上躺倒着一地的人。每個人,都穿着跟小晚方纔一樣的夜行衣。
趙希孟只覺得連雨聲都聽不見了,滿耳充斥的,都是自己心臟砰砰作響的聲音。他一個個扳過地上側躺或者撲倒的人,拉下他們的面罩,把每一個黑衣人的臉都仔細捏過,確定沒有□□,甚至連身形和小晚差距甚遠的都不放過,細細檢查。不是小晚、不是小晚、全都不是小晚!待最後一個的臉也被他撕過之後,趙希孟終於鬆了口氣,雨聲也漸漸重新傳回他耳朵裡,他如釋重負得差點跌坐在地上,卻又撐起身子站起來,這一次,毫不猶豫的,順着自己的直覺,直接往荊門的方向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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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孟剛走一會兒,就又有一隊着同款夜行衣的黑衣人趕到了這裡。
其中一人走上前,將地上的人也一一檢查過一遍,到了齊星漢之後站起身,“掌櫃的,還活着。”
羅剎渡的掌櫃頷首,立刻有人上前替齊星漢止血療傷。
方纔檢查的那人卻站回掌櫃身邊,小心翼翼的詢問着,“掌櫃的,現在是攻趙府還是……”
攻趙府……
羅剎渡彙集在分舵的刺客,已經被蒲小晚一個人滅去了五分之一。而這一次羅剎渡排在殺手榜前二十位的七個高手來了五個,卻死了兩個、重傷一個,還有一個叛逃了,就這樣去攻趙府,太沒有把握了。
雖然他經常讓自己的手下做沒有太高把握的買賣,但他自己卻從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掌櫃掃了眼滿地的屍體,“先回羅剎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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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穿過已經透溼的布條澆在傷口上,傷口由痛到辣,最後竟麻木了。只有偶爾牽起的一絲痛感提醒着她,那裡還有傷口的存在。
雨下了很久,卻一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似乎反而越來越大了,大到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大到她眼睛被衝得睜也睜不開了。
蒲小晚強撐着睜開眼,卻發現,睜開和閉着,沒什麼分別了。黑色的,睜着和閉上都是黑色的,若不是黑色裡還有些朦朦朧朧的輪廓,她真的以爲,睜着和閉上,沒什麼分別了。
可能,還來不及走到方纔和易朗分道揚鑣的地方她就會死吧?視覺越來越模糊,聽覺和另一種聽覺之外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越是重傷之下,才越是有這樣的殺手本能,殺手的路本來就又窄又短,她好像,已經快要走到頭了。
遠處好像又有踏雨而來的腳步聲,她看不見,卻聽得分明,只有一個人。
朦朧中她摸到離自己最近的一顆樹,提口氣,用盡最後的力氣翻身上去。腳尖落樹的時候差點搖晃着掉下去,她急忙緊貼着樹幹靠好。左手仍然握着唐刀,但也只是握着而已,全憑本能的握着,鬆鬆軟軟的,似乎那刀下一刻就能脫手而出。
她伸出右手再次去撕衣角,右手腕和右後背上的傷卻讓她使不上力,連撕幾次都沒有撕動,只得用刀來割。一刀下去,原本就被撕了好幾次的外衣又去了一大塊,露出裡面小半截褻衣來。
蒲小晚拿着撕下的布條,右手和牙齒並用,好一會兒纔將布條纏緊了左手,把唐刀和左手緊緊的纏在了一起。
做完這些,她靠着樹幹壓抑的喘歇了一會兒,聽到雨中的那人越奔越近,便強抑下喘息,安靜的等着。就算註定了會死,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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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孟憑着直覺一直跑,直跑到蒲小晚藏身的大樹下才停了下來,左顧右盼,爲什麼,爲什麼到了這裡就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了呢。
他正思索分析時,卻突然察覺了瞬間而來的殺氣,猛烈的,不帶一絲掩飾的殺氣。可小晚殺人,從不帶殺氣,能藏則藏,絕不會在動手前將殺氣宣諸於世。
趙希孟來不及去猜是誰,只來得半擡起頭,就看見一個黑影自樹頂直貫而下,很快,比雨還快。飛快的黑影前端,是閃着深寒光芒的東西,殺器。
即使沒有蒙面,趙希孟也依然沒能看清那個黑影的臉,他只來得及就地滾開,避開這又快又準的一擊。
一擊已過,一擊又起。刀鋒向下,插進了鬆軟的草地,握刀的人卻借落地之勢,一個旋踢,後腳跟直奔趙希孟的面門而去。
趙希孟險險避開這一擊,正要還手,一愣之下卻差點中招,小晚……
蒲小晚腳跟沒有踢中,卻也就此借勢翻身而立,手中唐刀沒了章法,只是亂劈,一刀快過一刀,一刀亂過一刀。
“小晚!”趙希孟喊。
可她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眼前只有要殺之人的輪廓,耳中只有連綿不絕的雨聲和對方閃避時身形帶動的風聲。
“小晚!”趙希孟更大聲,一個閃躲不及,被一刀劈在了左肩。
“小晚!”趙希孟接招,勁灌長劍,用內力去蕩那把唐刀,想讓那刀脫手,連蕩兩次,倒是差點把她整個人蕩跌出去。定睛細看,讓人眼花繚亂的刀影裡,她握刀的手,卻被用布條牢牢的跟刀柄綁在一起。
趙希孟終於得空繞到了他的身後,捉住了她的左手,反剪到她背後,牢牢握緊不放,在她耳邊持續不斷的輕喚,“小晚,小晚……”
終於,蒲小晚已經失神的眼睛茫然的眨了眨,有些疑惑的開口,“趙……大哥?”
“是我。”趙希孟儘量平靜着自己的情緒,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和平時有太大的異常,可是他又如何平靜得了!
好在她終於認可了這個聲音,防備一卸,就鬆了心神,整個人軟軟的倒進了趙希孟的懷裡。
顧不得去解開她纏刀的布條,趙希孟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掏出一堆小瓶子,抖了好一小會兒才摸出金瘡藥來,只是剛灑到她傷口上,便被雨水衝了個乾乾淨淨。
接連灑了兩次後趙希孟纔算找回點理智,她身上傷口雖多,失血也多,但以她的忍耐力,都還不至於傷重至此。
手抓住她的腕脈,探了幾次卻微弱虛浮得讓他更加緊張,心頭一一亂,倒更加摸不清那時隱時現的脈象了。
他深吸兩口氣平靜了一下,伸指去她頸間摸脈,果然,內傷。趙希孟急忙掏出自己僅有的那顆遊魂丹,想要替她喂下,卻發現她牙關緊咬,怎麼樣都不肯鬆口。
他相信她還聽得到,於是又湊到她耳邊,輕聲哄着,“小晚,張嘴,張嘴,我給你喂藥。”
連說了好幾次,她緊咬的牙齒纔有了鬆動的跡象,趙希孟借勢掰開,掰開的同時,卻是一大股鮮血從她的口中無法再抑制的噴涌出來。
連吐血都忍着……趙希孟皺着眉,待她吐完之後,方將遊魂丹替她喂下,確定她真的嚥下後,就抱起她,以比往常沒有攜帶重物時還快的速度,死命的往趙府奔去。家裡,家裡還有三顆遊魂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