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煜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嘴角不由自主的蠕動一下,我聽見他在嘴裡細細念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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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語。
這便是韓煜放棄神尊之位重入輪迴的原因,可惜他雖然喝下那碗承載他前世記憶的湯藥,可暫時還不能記起所有的前塵往事,只能在這些間斷的記憶畫面中找尋曾經的自己。
那個爲他萬世相守的女子一直就在他身邊他卻渾然不知,我看韓煜情緒難以平息,輕輕拍他肩膀可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或許在韓煜心中那一劍是他虧欠葉輕語卻永遠無法彌補的痛,韓煜重諾答應過的事萬死不辭也會兌現,可葉輕語就站在他旁邊卻是咫尺天涯他卻忘了自己的誓言。
韓煜一臉懊悔愧疚,雲煙中幻化的畫面不斷的變化,出現在裡面的韓煜已經沒有那威風凜凜的金甲,衣衫襤褸的坐在朱門外面,家僕性兇放惡狗驅趕,韓煜唯唯諾諾躲閃卻不離去,身上留下的是被撕咬的傷口,夜深人靜他一人坐在牆邊撕下衣角包紮傷口,可身上早是傷痕累累,想必他在這朱門之外等了很久卻始終不願離開。
主人膝下無子只有女兒,生性純良樂善好施,每月十五她便會熬粥施捨,朱門開啓從裡面走出的女子長裙曼秀靈秀動人,雖然沒有銀袍披身的英姿颯爽卻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婉約。
這便是韓煜不肯離去的原因,這一世葉輕語轉世在此,韓煜承諾世世相守生生相隨,等在朱門之外不惜惡狗亂棍遍體鱗傷也始終不離。
韓煜從葉輕語手中接過稀粥和白饃,擡頭對她淺笑,他那張猶如刻刀雕刻俊美的臉如今完全被污垢所遮擋,等在此只爲每月見她一次,只爲她能記起自己,那相守萬世熟悉的容貌和微笑,韓煜相信葉輕語一定會記起。
可葉輕語卻從來沒有擡頭看過他,或許在葉輕語的眼中面前的韓煜和排着長隊衣衫襤褸的乞丐並沒有什麼兩樣,每一次從她身邊走過韓煜都回頭凝望,他執着的相信,即便葉輕語喝下那碗忘記所有一切的孟婆湯,也不可能忘記自己。
每月十五……
葉輕語終究沒記起他絲毫,韓煜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依舊爲了每月十五看她一眼,直到那月十五朱門未開,屋檐下的紅燈籠換成白色,聽前來祭奠的乞丐說這家小姐心善卻福薄,香消玉殞昨夜病逝於家中。
韓煜聽完一頭便撞在朱門旁邊的石獅上,鮮血濺在那朱門上,比那朱門紅的還要豔麗,紅的還要慘烈……
又過一世,葉輕語是大家閨秀信道尊神,每月初一定去道觀風雨無阻,而韓煜便在道觀外支起相攤,從未給任何人看相披命,只爲在旁邊靜靜看着她從自己身邊走過。
又是初一葉輕語如期而至,依舊是從韓煜身邊擦肩而過,停在道觀的門口,或許是來的次數多了,每一次都會見到那相攤後面坐着的人,一時興起退了回來放下幾文錢讓韓煜爲其算姻緣。
韓煜久望入神兩人對坐不過咫尺卻已是天涯,他笑期許她能認出,可落在葉輕語眼中太過尋常並未留駐於心。
可否借小姐手相一看。
韓煜對着葉輕語說,她遲疑片刻還是把手緩緩伸給他,韓煜放於手心亂了心絃,或許他已經忘記自己多久沒牽過這隻手,他都快忘記那曾經熟悉的溫暖。
韓煜越握越緊生怕一鬆開便再無法觸及,落在旁邊的家僕眼中變成僭越,幾人圍上來砸了相攤拳腳相加韓煜蜷縮在牆角遍體鱗傷。
葉輕語出聲阻止落下一句,登徒浪子輕浮之輩何必理會,說完轉身便入了道觀,韓煜從地上爬起來落在我眼中他是那樣落寞和無奈,看着他的樣子我都忘了他是執掌三十六天雷霆之政的天尊。
他依坐在牆角目光久久凝望着自己剛纔握過她的手,然後放在臉頰,那是久違的溫存如今只剩下指尖殘留的淡香,道觀深夜大火,漫天火勢照亮夜空,韓煜衝進道觀見丫鬟和家僕望着被熊熊大火吞噬的廂房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那是葉輕語夜宿的廂房,韓煜奮不顧身衝入火海,任憑身上的衣衫盡然從廂房裡救出葉輕語,出去的時候房樑掉落,他把葉輕語推到屋外自己卻被重重壓在下面。
葉輕語驚慌失措的站在屋外,大喊救人可火勢太猛無人敢進,她還能爲自己焦急,落在韓煜眼裡已是心滿意足,在火海之中最後看着葉輕語又露出那驕傲但虧欠的微笑。
第二日葉輕語吩咐家僕清理廢墟,找到的只有一具燒焦的骨骸,救命之恩葉輕語沒齒難忘,讓人在道觀外掩埋,立碑的時候卻無人知道那墓碑上該刻下誰人的名字。
一座無名孤墳一立便是三百年。
又是一世,適逢亂世山河破碎,葉輕語爲將軍臨危受命登壇拜將,統帥大軍決戰於鉅鹿,韓煜相隨守在她身邊不過是一個舉火的小兵。
將軍獨坐帳中審時度勢運籌帷幄,韓煜手持火把在帳外又守了一夜,總是靜靜透過縫隙看着軍案後英姿颯爽的葉輕語,看着她重披戎裝或許又讓韓煜想起曾經的點滴。
他看的入神手中火把點燃了軍帳都不知,將軍治軍嚴明賞罰分明,掌燈執火竟然燒了軍帳若不懲治難以服衆,令軍士以玩忽職守罪對韓煜杖責一百。
那記憶中每一杖打下去韓煜都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只是仰頭看着端坐刑前的葉輕語,一百棍棒讓韓煜皮開肉綻以儆效尤,入夜後他卻依舊一瘸一拐舉火走到軍帳外,縫隙中看着裡面一身鎧甲的葉輕語無怨無悔。
世世相守,生生相隨,直到你記起我是誰……
我看着那些畫面感動不已,轉頭看看旁邊的韓煜,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堅守自己的誓言,他對葉輕語到底有多深的情纔會讓他心甘情願做到這一切。
韓煜在笑,或許是因爲他並沒有辜負自己的承諾,他的驕傲就是兌現自己對葉輕語的虧欠。
我重新看向那承載韓煜記憶的畫面,就在那晚敵軍突襲,將軍雖然力戰不退可奈何援軍未至寡不敵衆,兵敗山倒傷亡慘重,韓煜牽馬讓葉輕語先行撤離,葉輕語認出是被自己杖責的小兵,竟然心中無怨還惦記自己安慰,葉輕語感動不已卻揮刀斬馬,誓要破釜沉舟和敵軍背水一戰。
韓煜見狀拔刀相護,戰火撩天殺聲此起彼伏,即便敵軍來勢洶洶也不見兩人退卻半步,依舊相背而立奮勇殺敵,那一刻韓煜應該又想起曾經的過往,也是這樣的場景也是這樣的相互託負生死,只是背後的那人已經不再記得自己是誰。
敵軍亂槍揮擊,葉輕語傷痕累累已無力抵擋,眼看命懸一線背後韓煜閃身上去,槍尖穿透他身體倒在葉輕語的面前,她感動不已被自己杖責的小兵竟然捨命相救,殊不知在韓煜心中這是虧欠她很久的痛。
葉輕語扶起韓煜,問其名字許若平定戰亂定會厚報,韓煜迷離之際吃力的在嘴角掛出微笑,他要的不是報答,等你這麼多世他第一次離她這麼近,第一次這樣認真仔細的看她,這對於韓煜來說已經心滿意足。
援軍終至戰機稍縱即逝,葉輕語安放好韓煜揮擊迎敵,將勇兵猛勢如破竹蕩平敵軍,待到葉輕語率軍凱旋,她再見韓煜時,他已經是堆積如山的戰死兵卒中其中之一,葉輕越就地親手掩埋了他,立碑的時候軍士問墓碑上該刻什麼名字,葉輕語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那捨命相救的人是誰。
疆場孤墳無名無姓一埋便是五百年。
……
看着那些不斷出現又不斷消散在韓煜身體中的記憶畫面,每一個記憶都承載着韓煜的誓言,只不過我們已經分不清這些畫面中記載的往事已經是過了多少世,但漸漸我發現畫面中的韓煜似乎並不像最開始那樣執着的期盼葉輕語還能記起他。
默默的相守只要能生生世世陪伴在她身邊慢慢變成韓煜最大的慰藉,唯一不變的依舊是韓煜在泰山之巔銘刻寰宇的誓言。
世世相隨生生相守,直到你記起我是誰……
我在心裡默默嘆口氣,我熟悉的韓煜一直以爲他遊戲人間玩世不恭,而且風流倜讜卻沒想到他是如此重諾長情的人。
那些畫面還在不斷閃現,我的目光重新回到韓煜記憶的畫面上,眼前的畫面應該已經是很多世以後了,孟婆說過時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記得太多和記得太清楚,還有便是等待,而韓煜恐怕經過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的輪迴後,留駐於心的只有每一世葉輕語不同的點滴和回憶,這些記憶彙集在一起每當夜深人靜襲上心頭只會讓他輾轉難眠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