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雲杜若急忙趕往我上次見到慕寒止的地方,也就是她在婚紗店留下的地址。
長平街五十三號。
破舊的大樓看不見一絲燈光,雜草在夜風中搖晃,殘破的門窗鬆動地在風中撞擊,發出的聲音讓這裡顯得荒蕪陰森。
雲杜若打開手電,我從上次見到慕寒止的樓梯口上去,小心翼翼儘量不發出聲音,怕是驚動了上面的慕寒止和小孩,當我和雲杜若走上五樓的拐角,那裡空無一人。
我上次就是在這裡見到慕寒止和蹲在牆角的小孩,露臺微弱的燈光下我和雲杜若搜索四周,並沒有任何發現,就如同我上次離開這裡一樣,我始終都感覺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雲杜若有些不甘心,我和她挨着把整棟大樓重新搜查了一遍,很明顯這裡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
從居民樓下來,雲杜若重重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失望和黯然。
“慕寒止留下這個地址一定有原因,明天我從這方面着手調查,希望會有發現……”
我把手指放在嘴角,臉色驚訝地示意雲杜若安靜些。
然後皺着眉頭仔細聽着什麼,夜風中荒廢的大樓異常的安靜,任何一點聲響都格外的清晰。
“你聽到什麼沒有?”我有些疑惑地問。
雲杜若一愣,擡起頭看看四周,聆聽了片刻後,正想搖頭忽然頭看向身後,默不作聲地又聽了一會。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唱什麼?”
“我也隱約聽見了。”我點點頭,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
我和雲杜若順着聲音的方向走去,那是這棟居民樓轉角的地方,在瘋長的荒草中,我和雲杜若看見一團火光在明滅,再往前走幾步,我愣在原地,之前聽不太清的聲音,慢慢變的清晰。
對鏡容光驚瘦減,
萬恨千愁上眉尖。
盟山誓海防中變,
薄命紅顏只怨天。
……
這後兩句我曾經在見到慕寒止的那晚也聽她唱過,雲杜若和我立刻快步走過去,那團明滅的火光旁一個女人背影,婉轉的聲韻從她口中低低吟訴,聽得出京劇的韻味。
看背影這女人身材臃腫,和我記憶中的慕寒止截然不同,分明不是她,聽見身後有人,女人驚恐地轉過身,這個點在荒廢的居民樓下看見陌生人是誰都會害怕。
女人大約四十多歲,雖然年老身材走樣,可看五官年輕的時候也是風姿卓越的人。
“你們……你們是誰?”女人的聲音透着害怕。
我和雲杜若紛紛亮出證件,女人看了後才心安下來,又轉過頭往那火堆裡添加着什麼,火勢又旺盛了一些,我走進纔看見女人點燃的是冥幣,火堆的旁邊還插着兩支蠟燭。
今天應該不是什麼燒紙祭奠先人的日子,否則早上走的時候沒發現韓煜的生意有多好。
“請問你剛纔唱的是什麼?”我蹲了下去很客氣地問。
“鴛鴦冢!”女人神情有些淡淡的懼怕,一看就知道心裡藏着什麼事。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雲杜若問。
“周白曼。”女人淡淡地說。“你們叫我曼姨就成,深更半夜的你們跑到這裡來幹嘛?”
“曼姨,你大半晚上給誰燒紙啊?”我好奇地問。
“一個年輕時候的朋友。”周白曼憂心忡忡地回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嗎?”我問。
“不是……”周白曼說到這裡舔舐了一下嘴脣,短暫停頓的手又開始往火堆里加冥幣。“好多年都沒有拜祭過她了,回來拜祭拜祭她。”
“你以前是住這裡的?”雲杜若一聽職業性地關注起來。
周白曼默不作聲地點頭。
雲杜若連忙把畫像拿出來,遞到周白曼的面前,認真地問。
“曼姨,麻煩你給看看,畫像上這個女人你見過嗎?”
火光照亮了雲杜若送過來的畫像,周白曼隨意地瞟了一眼,整個人臉色瞬間蒼白,手一抖手中的冥幣掉落在地上,夜風吹過捲起冥幣到處飄散,周白曼嘴角不停蠕動,看得出很緊張和害怕。
“寒……寒止!”
我和雲杜若一聽眼睛頓時亮起來,看樣子周白曼是認識慕寒止的,雲杜若連忙追問。
“你認識這個人?”
“當然……當然認識。”周白曼斷斷續續地回答,火光下的畫像上慕寒止的臉忽明忽暗,周白曼有意識的避開去看畫像。
我留意到周白曼不正常的表情,眉頭微微一皺。
“能不能給我們說說慕寒止這個人。”
周白曼拾起幾張散落的冥幣放在火堆中,看着明滅的火光沉默了半天,好像那在那團火光中找尋着記憶,然後慢慢告訴我和雲杜若。
她剛纔唱的是傳統京劇鴛鴦冢曲目裡面一段青衣的唱詞,自古到今,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但真正領悟了青衣意韻的極少。
慕寒止是個天生的青衣胚子,很多年前,京劇《鴛鴦冢》的演出,讓人們認識了一個真正的青衣。
臺上的慕寒止演什麼像什麼,那個時候聽京劇的人還很多,而慕寒止的青衣臺下貌美驚人清雅脫俗,而調眉,包頭,上齊眉穗,戴頭套後臺上的慕寒止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青衣的唱功最講究,慕寒止二簧慢板轉原板、轉流水、轉高腔樣樣不落,要是在以前京劇還盛行的時候,慕寒止一定會成爲繼四大青衣後的另一位名角兒。
“後……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聽得有些入迷,都忘了查案的事。
紅顏薄命!
周白曼重重嘆了口氣,慕寒白出名的早加上又是美人胚子,當時追求她的人太多,可慕寒白從未對誰心動過,因爲她愛上一個男人,誰知道慕寒白一江春水向東流,在懷上這個男人的孩子後,被這個男人始亂終棄。
那個年代,名聲對於一個女人是極其重要的,何況還是一名戲子,慕寒止終日鬱鬱寡歡,最終無法忍受煎熬,她怪自己那張臉才讓她變成所有人背後指指點點的對象。
周白曼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慕寒止把硫酸倒在臉上,然後帶着孩子從這樓上跳下來。
周白曼擡起手,指着我蹲着的地方,擡頭看我,火光下她的臉陰沉哀傷。
“就是你蹲着的地方,慕寒止和小孩就是摔死在這裡!”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周白曼,然後去看雲杜若,她的表情和我一樣震驚,我下意識移動腳步,看着我剛纔蹲的地方,想象着一個女人和孩子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躺在這裡的情景。
“你……你說很多年前?”雲杜若抿着嘴驚訝地問。“慕寒止跳樓到底是什麼時候?”
“二十年前!”
我和雲杜若徹底地茫然和震驚,拿着畫像再次向周白曼確認,周白曼點點頭樣子很肯定。
不會錯的,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我和慕寒止當時在京劇團都是青衣,團裡分ab角,她是a角,而我是b角,說白了我就是她的影子,只有在她休息的時候纔有我出場的機會,我又怎麼會記錯一個讓我活在影子中的女人。
年輕的時候我妒忌過,也詛咒過她,但慕寒止死的那天我剛好也在,我是看着她從樓上跳下來,她也是可憐的女人,這些年我一直忘給她說一聲對不起。
周白曼告訴我們的事,讓我和雲杜若呆滯地愣在原地。
慕寒止二十年前就死在這裡。
那去婚紗店買婚紗的女人又是誰?
我在樓梯口見到的那個紅衣女人又是誰?
我突然記起婚紗店員在給我們描述慕寒止的時候,也提到過,當時她穿着一件紅色的衣服,鮮紅鮮紅,像血一樣的顏色,而慕寒止出現在婚紗店,正是那天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
一個只會在夜晚出現的女人,穿着紅色的衣服,周白曼說慕寒止摔在地上時候,整個人渾身是血……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喉結蠕動一下,就連雲杜若也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天才職業性地敏銳起來。
“既然今天不是慕寒止的忌日,你爲什麼會在這裡祭奠她呢?”
我也認真地看向周白曼,她的眼角有一絲恐懼和慌亂閃過。
“她回來了!慕寒止回來了!”
“什麼?”我眉頭一皺疑惑地看着她。“誰回來了?”
周白曼慢慢轉過頭,去看我們身後那棟已經荒廢的大樓,聲音顫抖地告訴我們,這棟大樓快要拆除,這裡以前是京劇團的宿舍樓,搬走之前她的家就在慕寒止的旁邊。
幾天前周白曼晚上回來,因爲老房子裡還堆放着一些雜物,因爲馬上要拆除的原因,她想回來看看有沒有要帶走的,上樓梯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在低吟她再熟悉不過的鴛鴦冢。
周白曼也是唱青衣出生,一聽唱腔就嚇了一跳,她太熟悉這聲音,正是當年她和慕寒止唱的片段,周白曼聽出這是慕寒止的腔調後大吃一驚,可上了五樓聲音戛然而止,周白曼以爲自己聽錯了,戰戰兢兢路過慕寒止原來房間。
正是雲杜若在婚紗店找到的地址。
長平街五十三號五樓二十一室。
周白曼隱約聽見房間裡有細微的聲音,雖然害怕但還是疑惑地從殘破的門縫裡往裡看。
周白曼說到這裡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手都在輕微的發抖。
“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房間裡對着鏡子梳頭,小孩就蹲在她旁邊玩耍,我本來看不清女人的臉,可我看見了鏡子……”周白曼的手抖得劇烈聲音也透着恐懼。“鏡子中我看見慕寒止,她應該是看見我了,從鏡子裡她對我笑,那笑和二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樣,然後房間裡的燈突然熄滅,聲音也消失了。”
“後面……後面發生了什麼?”雲杜若微微張開嘴驚訝的問。
“燈熄滅後,我很害怕,因爲房間裡沒有聲音,我以爲自己看錯了,又把眼睛放在門縫上,房間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突然……”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了恐怖的慌亂。“突然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燬過,皮肉都腐爛的掉落在臉上。”
我整個人一驚,瞬間想起我在視頻中看見的那個女人,和周白曼所描繪的一樣,都有一張異常恐怖殘破的臉。
她被嚇得跌倒在地,而五樓二十一室又恢復了安靜。
周白曼在說完以後,手中最後一張冥幣也放進了火堆裡,她呆滯地看着燃燒的火光,眼神中充滿了懼怕和惶恐。
“或許是因爲你以前和慕寒止之間多少有些工作上的過節,所以再次經過她房間的時候,胡思亂想讓你看花眼了。”雲杜若試圖把所有不合邏輯的事情歸結到正常的層面上。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我雖然妒忌寒止,可我從來沒想過害她,事實上她有小孩後,我一直對她挺好,我還給她小孩買過玩具,是一套跳棋,小孩挺喜歡,寒止也很感激我。”周白曼神情呆滯地看着火光回答。“寒止跳樓那天我也在,小孩兜裡還裝着我送他的彈珠,從樓上摔下來,彈珠灑落一地,後來這些彈珠被清理乾淨,寒止下葬的時候我也去過,那套跳棋我放在她和孩子的旁邊。”
聽到這裡我手不由自主放進褲兜中,周白曼擡頭去看雲杜若,表情很茫然地害怕。
“那晚我跌倒在地上,然後……然後我聽見有東西滾動的聲音,一直滾到我旁邊,我拾起來一看,你猜是什麼……”
周白曼慢慢在我和雲杜若面前攤開手。
一顆圓滑的玻璃珠在她平攤的掌心。
“這是我送給慕寒止孩子的那套跳棋裡的彈珠,我清楚的記得,我放在了她們的旁邊,看着被泥土掩埋。”
周白曼說完後,我的手從褲兜裡拿出來,攤開的掌心是一顆和周白曼一模一樣的彈珠。
那是從小孩手中遺落的,我還沒來得及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