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期末考試那天, 杜流洵沒有來。
考試結束後，老師們把畢業照片一張一張發下來。
小小的照片裡面框着36個人，滿滿當當。照片裡的每個人都不是那麼的可愛, 他們小小眼眸中述說着獨屬於自己的精彩。
不少的同學看着照片開始慢慢啜泣。
大頭娃淚汪汪, 鼻涕拉得老長, 他把同學錄發給沈千鶴, 說：“沈美人, 我們就要分開了啊，我真的捨不得你。”
沈千鶴無比嫌棄他的表情，卻還是收下了他的同學錄。
簡單的一張紙交代了太多, 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有交代。沈千鶴並沒有太多的感受，就如同這場離別, 沒有太多傷感。
天地像是一片連在一起的被子, 一架飛機能夠從一頭飛往另一頭, 距離那麼遠，並不是無可超越。
所以, 這些痛哭流涕的女生是在哭泣什麼呢？
沈千鶴歪着腦袋看着米什，米什從背後擁抱着她，沈千鶴問：“爲什麼要哭泣呢？”
米什揉了揉她的腦袋，用逐漸沉穩的御姐音，儘可能解釋, 說：“因爲, 這是一種向過去告別的儀式。”
“代表小學階段已經過去了嗎？”沈千鶴眨了眨眼睛。
米什看着她一片清明的眼睛, 點了點頭, 說：“人就是這樣, 或許還沒有理清楚心裡面情緒的時候，身體已經提前爲未來做出了反應。”
沈千鶴似懂非懂。
尹璇在門口張望, 終於在米什懷裡把沈千鶴拽了出來，讓她填同學錄。沈千鶴面前堆了一大堆紅的藍的同學錄，寫得差點讓她的手斷掉。
過了一會兒，老師讓學生們坐在位置上，把剛送來的新鮮黃角蘭放在一邊。淡淡的香味瀰漫在熟悉的教室裡面。
黃角蘭樸素淡雅，今天，他們要相互爲對方戴上這朵象徵着歲月在此結束的花朵。
年輕的老師站在講臺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微微溼潤，說：“孩子們，你們馬上就要離開我了。能夠遇見你們，我很高興。在以後的日子裡，你們將會遇見更多的人。”
“他們，或許比我溫柔，比我勇敢，比我美麗，但是請不要忘記，你們的征途從這個小小的三班開始。”
“也請不要忘記，勇敢、拼搏、正義，孩子們，向着光明的未來前進，一往無前、永不言棄！”
不少孩子又開始大哭起來。老師把黃角蘭分發到每個學生的手上，發到沈千鶴那裡的時候，沈千鶴把杜流洵等身的廣告牌抱了出來。
“沈美人……”原本還打算嘲諷沈美人一番，但在看到了杜流洵那張快要忘記的俊美的臉的時候，哇一聲哭了出來，“杜小公子再也見不到了嗎？”
他聲音挺大，全班都聽見了。
幾個對杜流洵抱有好感的姑娘也跟着哭起來。
沈千鶴接過老師的花，不自覺手背上滴落兩顆晶瑩淚珠，黃角蘭把淚珠和她懵懂的心意敲個粉碎。沈千鶴擡頭看了看臉上微微笑的“杜流洵”，一發狠踹了一腳。
廣告牌被打了個稀耙爛，沈千鶴一邊哭一邊怒：“假的！都是假的！”
沈千鶴明白，那朵花，就算是彌補給這個假人，對杜小公子的諾言也沒有辦法實現了。
她想起了不舉大師抱着痛哭的花盆，恍然被一種悲傷刺中脊骨，渾身上下都冷了下來。
老師拉住沈千鶴，溫柔把她抱在懷裡，跟她說：“杜流洵媽媽剛纔到學校裡面來提他檔案，說杜流洵今天會回來一趟，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拿掉了。”
“老……老師，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回家還能見到他嗎？”沈千鶴不可置信，待老師一點頭，手握着一對兒黃角蘭立刻衝了出去。
75.
杜流洵瘦了很多，明明纔過去一兩個月，卻一下子成熟了許多。身形拉長，五官變得深邃，眼神也更冰冷。
杜爸蹲在院子裡看瑪格麗特王妃，杜媽開門請杜流洵進來。
母子相見，更多的是沉默。
杜媽把杜流洵的檔案袋拿出來，一臉歉意，說：“杜小王子，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杜流洵什麼都沒有說，一雙眼眸失去了光彩，沉靜得可怕，彷彿又恢復到了幼兒園的時候。
孤單、灰暗、冷漠的看着這個世界。
杜媽深深覺得對不起他，大人之間的糾葛傷害了這個孩子，給他留下了無法彌補的痛楚。
杜媽嘆了一口氣，從身後拖出一個箱子，淡然笑着，說：“這個東西，還是你以後親手給千鶴吧。”
那雙灰暗眼眸顫了顫，像是星辰墜入其中，一下子明亮起來，杜流洵訥訥開口：“鶴鶴，她生氣了嗎？”
不是他不想打電話給沈千鶴，而是沒有辦法打。
杜爸一如既往的摘了一朵瑪格麗格，不要臉地放在鼻尖嗅，杜流洵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恨意。
杜媽笑了笑，說：“千鶴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你可以慢慢給她解釋。”
就在此時，大門被一腳踢開。
“杜流洵！！！”
沈千鶴穿着白襯衫格子裙，兩條大辮子垂在劇烈起伏的胸前。她喘~息劇烈，臉頰散佈着少女薔薇粉，晶瑩貝齒在水紅色薄脣中若隱若現。
杜流洵第一次見到她喘~息到雙眼朦朧的樣子，一時間竟然以爲是自己無數個午夜夢迴的幻影。
杜爸吹了個口哨，沈千鶴虎目一瞪，踏着小皮鞋“噔噔噔”衝上來，伸手就是一拳。凜冽拳風擦着杜流洵臉頰而過，微微觸碰的火辣刺痛讓杜流洵近乎流淚。
是了，是鶴鶴。
不是無數個夢醒以後的自欺欺人。
沈千鶴小嘴一撅，雙眼靈動，她怒罵：“杜流洵，你這個混蛋啊！”
杜流洵迷戀地看着沈千鶴，目光灼灼，說：“是，我是個混蛋了。”
意料中的愛的鐵拳並沒有到來，迎來的卻是讓杜流洵受寵若驚地一個充滿沈千鶴淡淡薔薇香的懷抱。
沈千鶴輕輕咬在杜流洵肩頭，像是要給他蓋上一個印章。
沈千鶴說：“回來了記得說一聲啊。”
杜流洵說：“下次，我一定告訴你。”
杜爸斜斜站在門邊，挑脣看着兩個半大的小孩，看了看錶，說：“時間差不多了，杜流洵，我們該走了。”
杜流洵眼裡的光一瞬間灰暗了，他念念不舍地握着沈千鶴小小的手，不安地道別：“鶴鶴，我要走了。”
杜爸伸手就要過來拉他，沈千鶴把杜流洵狠狠一拽，拉到自己身後，大聲一吼：“我不許你帶走他！”
“哦？”杜爸好看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12歲的少女。
少女不如杜流洵高，甚至比他矮了半個頭，嬌俏軟萌的模樣讓人一眼看上去以爲朵人間富貴花，直到她開口的時候，那雙眼眸彷彿盛放了星辰大海，才讓人緩過來，竟然是朵帶刺薔薇。
“有點意思。”杜爸彎了彎脣角，“你憑什麼不讓他跟我走？我，是他親生父親。”
沈千鶴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說：“我知道你是他爸爸。但是我不明白，這麼多年，你爲何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那麼多糟糕的事情。他，是我撿回來的，我不能看着他這麼對待他！這雙手，爲守護重要的人，而千錘百煉，今天我也要用這雙手，守護他的幸福！”
說着，沈千鶴一套拳法呼嘯而去。
面對比她大上好幾圈的人，絲毫不見她的畏懼，她的光芒在此刻綻放，行雲流水的拳法招式帶着一種決心，那是一定要守護杜流洵的決心。
許多年前，那個小小的身影也是這樣一往無前的擋在了自己面前。
杜流洵笑了笑，垂下了眼眸，此刻他是這樣的幸福。
然而，12歲的沈千鶴就算是再厲害，也打不過從小就體能訓練的杜爸，杜爸有技巧的卸了沈千鶴渾身的力，沈千鶴咬牙摔在瑪格麗特花叢邊上。
杜流洵急了：“鶴鶴！杜先生，你要是敢傷了她，我一定殺了你！”
杜爸眼神一凜，無所謂道：“喲，小小年紀就想殺了老子，天生逆骨還沒有給你折斷？”
他走向杜流洵，眼神越發可怕，沈千鶴也急了，腦袋一熱，不顧三七十一，抓起一坨東西就扔了過去。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幕。
一條沾着泥土，半腐蝕的紅色小金魚，在空中劃過一條美麗的弧線，穩穩當當地砸在了杜爸的臉上。
杜爸臉黑了：“……”
杜流洵也臉黑了：“……”
就連沈千鶴自己也臉黑了。
杜流洵霍霍磨着後槽牙，怒道：“沈千鶴！立刻給我解釋一下這條金魚！”
沈千鶴慫了怕了，委屈巴巴，攪着手指低着頭，說：“我前兩天不小心喂多了，哦吼~”
杜流洵氣鼓鼓不信，拿了個鏟子在泥土裡輕輕鏟動，裡面慢吞吞抖出七條死得整整齊齊的紅色小金魚。
沈千鶴：“……”
杜流洵怒：“沈千鶴，你是小傻子嗎？我明明給你說過好多遍……”
“不要多喂，我知道啦，你好煩啊，你再說話，我就揍你了。”
擼袖子，開打。
杜爸：“……”
76.
揍人的時光不多了，捱揍的日子也不多了。
兩個人揍着揍着就抱在了一起，黏糊得像是兩塊剛出鍋的年糕團。
杜流洵爲沈千鶴整理她翻起來的衣領，說：“我真的要走了。”
沈千鶴大眼睛盯着他，表情很難看，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還能再見面嗎？你還會回來嗎？”
杜流洵沉默，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但又不願意欺騙鶴鶴。
沈千鶴卻笑了，好兄弟一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不要怕。雖然天地那麼大，就算你沒有辦法回來，我也會去見你的，用我最快的速度，跑着過去見你的！”
杜流洵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漸漸收緊，說：“傻瓜，你在這裡，我怎麼會不回來。下次，輪到我來守護你了。”
沈千鶴跟他擁抱，隨後“鏘鏘鏘”的從包裡拿出一個包裹着東西的絲帕：“杜流洵同學，今後的日子，你要勇敢、堅強、一往無前，無論前方道路如何險阻、無論未來多麼渺茫，請你堅信，光明永遠在前方！”
都是老師說的話，沈千鶴想讓杜流洵也聽到、記着。
她把班級合照遞給他，然後拿起那朵小小的充滿香氣的黃角蘭，認真深沉地給他別在胸前，再擡頭的時候，已經是霧氣瀰漫眼眶。
她說：“實小三班杜流洵同學，恭喜你畢業。”
杜流洵愣了許久，眼眶裡滑落透亮的水珠，一雙眼眸如同桃花捲着露珠，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他撩起沈千鶴的劉海，在額頭上落下如同誓言般的一吻。
炙熱、深情，以及無限繾綣。
實小三班，全體畢業。
77.
白雲、陽光。
杜流洵坐在後座上，一隻手捂着那朵黃角蘭，心上彷彿被挖了一個大坑。
他看着那張畢業照，無聲哭泣。
35個人加上一張非常齣戲的屬於他的廣告牌。
每個人都傻乎乎的笑着。
沈千鶴攬着廣告牌的腰肢，臉上的笑容是最純美天真的。同樣在世俗裡經歷、沉默，她卻永遠是那樣的乾淨。人常說杜小公子生得像個玉石，杜流洵卻覺得沈千鶴纔是那塊美玉，是屬於他的美玉。
他將照片貼近自己脣邊，在沈千鶴的影子上，輕輕一吻，說：“真是個小傻瓜。”
薄薄的照片，捏着硌手，杜流洵把照片翻過來，發現後面黏着一張同學錄。
【姓名：沈千鶴
電話：########
喜歡的人：杜流洵、米什
最喜歡的食物：杜流洵帶的。
最喜歡的顏色：杜流洵和米什說好看的。
最希望的事：能夠和杜流洵還有米什永遠不分開。
將來想要做的事：成爲騎士，永遠守護我的杜流洵小王子和米什小公主。
……】
杜流洵顫抖着，把臉埋進手掌間，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