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在長安城裡轉了整整三天,一百零八個坊市走了個遍,當他的馬車最後停在平康坊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大變樣了,和其他破敗的坊市不同,平康坊的規模顯得更加的大了,那些雕樑畫棟的高樓,翠袖盈香的美人,豪門子弟一擲千金的豪爽,讓魏徵一陣陣的暈眩,雲燁還是擔心長安不死,特意留下了這些,風月場所興盛,其它行業蕭條,這樣的長安不是一個健康的長安。
一個城市的腐化,首先是人的腐化,溫柔鄉從來都是英雄冢,他消磨的不但是一個人的意志,同時也會把一座城市送進墳墓,等到大家到了笑貧不笑娼的時候,就到了長安落日時候的了。
是到了和雲燁好好談談的時候了,魏徵這樣想,所以他就這樣做了,馬車拐了一個彎直奔玉山,他想和雲燁好好談談,如果雲燁依然冥頑不靈的話,就不要怪自己下重手了,傳命侯的爵位不是不能削掉,成爲平民的雲燁不管他多麼受皇后的喜歡,也只是一個平民,即使雲燁多麼的不願意成爲弄臣,他也必定成爲千古的笑話。
出城門的時候他看到連綿不絕的車隊,婦人抱着孩子坐在馬車裡,男人跨坐在車轅上,和前後馬車上的漢子說着葷話,偶爾提起的正經話裡每一句都會有嶽州這兩個字眼出現。
魏徵看出來了,走的都是作坊主,這是一個城市的底氣所在,自己沒有任何辦法阻攔。就算是要阻攔,這個時候也來不及了。
等到奏章獲得三省的同意,再擬成條呈送到皇帝的桌案上,等皇帝同意了。再發還三省,三省再調派,最後落到自己手上執行,最快也需要十五天。這已經是簡化了所有程序,朝廷想要出臺一項政策,這是必須要遵守的時間,皇帝都不能避開。
灞橋碼頭上已經沒有人山人海的景象了,只是河岸兩邊的垂柳變得光禿禿的,就這樣還有人拿着竹竿子夠柳樹梢子,想把這最後的柳枝折下來送給親人,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雲家莊子裡的老人都搬出一把竹子做的躺椅,在斑駁的樹蔭裡休憩。勞作了一生。終於能夠歇歇了。對於遠處駛過來的馬車看都不需要看,哪怕是官車也無所謂,因爲和雲家莊子沒有半點的關係。
老錢笑容可掬的接待了魏徵。香茶點心,禮儀半點不差。但是不見主人,這讓魏徵非常的惱火,不管兩個人是不是有仇,自己依照禮儀過來,不見主人招待,這是最大的失禮。
“鄭公莫惱,不是我家主人不見客,而是我家主人正在跟隨夫子唸書,您再稍待片刻,家主人就會下學,一定過來拜見鄭公。”
聽了老錢的話,魏徵的臉色大變,猛地站起來問老錢:“雲侯哪裡去了?”
“我家侯爺出遠門訪友去了。”
“老夫人可在,容魏徵見禮。”
“老夫人一直想去名山拜佛,也跟着我家侯爺出去了,夫人也走了,家中只有大公子一人,跟着姑老爺唸書。”老錢面不改色依舊笑眯眯的回答。
“雲侯何時離開的?”魏徵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發問。
“侯爺已經走了三天了,因爲擔心打擾鄭公,就沒有去您府上告辭,還請見諒。”
“你家侯爺拋開祖宗重地,打算遊玩多長時間,連近日的封爵宴都不參加,難道就就不考慮自家的封爵傳繼麼?”魏徵的臉色已經逐漸變得潮紅。
“我家侯爺說:雲家以前沒爵位不就是日子過的清苦一些麼,參不參加封爵宴席由我家公子自己做主就好,想去了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只要自己快活一生就好,您且寬座,老奴這就去稟報我家公子知道。“
老錢說完話就出去了,沒打算去打攪公子進學,直接去了後花園,最近香水的買賣非常的紅火,幾位姑奶奶都在幫忙,自己也該去幫把手纔是,家裡的人手不夠使喚,也不知道人伢子能不能給府裡找來幾個合用的人。
魏徵沒有等待,自己出了雲家,他看的出來人家對他的敷衍,自己用不着看人臉色,也沒有人敢給自己臉色看。
彈劾雲燁的奏摺被房玄齡壓了下來,長安府尹也換上了一個叫做馬周的三十歲的年輕人,草原上六年的磨練,把一個青澀的少年人,硬是磨練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草原上的風霜到底沒有磨去他的棱角,上任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長安的田畝,不但百姓家的要清查,勳貴家的也不例外,這是魏徵最近唯一滿意的一件事。
“當年我還是一介書生的時候,就想看看長安的田畝到底都是個什麼情況,現在本官從草原回來了,坐定了這個位置,那我就繼續幹這事,你們最好把我徹底弄死,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絕對不會罷休,大唐的傳繼就在土地上,只是一筆糊塗賬可不行。“
這就是馬週上任後在大堂上說的一句話,因爲這句話,雪花般的彈劾奏章立刻就飛到了中書省,誰都不敢壓下不上報,結果全部被皇帝陛下留中不發,大內傳來一句話:“朕也想知道長安之地還有多少田土。“
政治上的鬥爭多了,幹實際工作的時間就少了,雖然清查田畝的事情很重要,魏徵認爲長安府尹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恢復長安市面的繁榮,而不是惹怒長安城所有的勳貴。因爲市面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益萎縮,無所事事的蹲在城牆根等待僱主的閒人也越來越多,要知道以前的時候,從來都是僱主求人幫工,而不是現在僱主千挑百選之後纔要一兩個,哪怕養馬,挑糞現在也必須是相貌堂堂的好小夥子才行。
當初抱着人離鄉賤不願意跟着僱主去嶽州的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短短的三個月,人就不值錢了。
魏徵求見長孫之後,請求皇家大肆的招納閒人,莫要讓百姓衣食無着,長孫從來都是和善的,可是她手裡的產業,都是適合婦道人家經營的產業,男子實在是需要不了多少,魏徵無奈,只得請皇后娘娘儘量的多招收一些婦人,一個家庭裡總要有一份收入纔好。
織毛業由此得到了極大地促進,魏徵在盤算之後才發現,長安現在的支柱產業就是織毛,珠寶,釀酒,奶糖,香水,還有一項魏徵極度的不願意承認的,就是青樓行業,昔日威名赫赫的水泥,造磚如今沒了用戶,已經萎縮的厲害了。聽說,他們也算去嶽州建磚窯繼續發財,至於長安,顧不上嘍。
長安城裡的木匠都不好找,以前手藝好的木匠都被大大小小的木器行網羅一空,現在大部分都隨着木器行去了嶽州,當魏徵把自己的看法告訴馬周的時候,馬周並不以爲然,認爲魏徵是在杞人憂天,早年間長安不也是沒這些東西麼,長安還不是天下第一都。
現在要做的就是正本清源,先把農事放到第一位,商賈事以後再說,當暴怒的魏徵告訴馬周常平倉的糧食多的已經在發黴,民間也並不缺少糧食,現在重要的是讓所有人有活幹,只有這樣才能讓長安穩定下來,慢慢治療雲燁給長安帶來的創傷。
馬周請魏徵不要越權,給事中做好給事中的權限以內的事就好,一生清名不要毀在幫助地主老財奪百姓田土的惡事上。如何治理長安,是他這個長安府尹該做的事情。
魏徵氣的怒髮衝冠,也拿同樣脾氣倔強的馬周毫無辦法,因爲人家說的沒有半點錯,給事中的職責是辨賢愚,查風紀爲陛下拾遺補缺,不是管理長安的官員。
勞累一天的魏徵路過那家小店的時候,店主人把一封信箋送給了魏徵,看了看落款,原來是雲燁寫的,魏徵把這封信拋在一邊,這必然是一封諷刺挖苦的信箋,今天心力勞頓,實在是沒有力氣生氣了。
但是心裡面那股子倔強的勁頭又發作了,拿過信箋,查看了上面的火漆完好與否,這才裁開信箋展開後細讀,心頭做好了被諷刺挖苦的準備。
鄭公大鑒:當鄭公見到這封信件的時候,不器已經遠在千里之外了,此次離別不是擔心會受到傷害,或者悲憤之下實行的自我放逐,其實是晚輩早就準備好的一次遠行,所以大可不必傷懷。
長安填嶽州這是必然,非人力能挽回的,長安是大唐的京師,需要的是莊嚴肅穆而非日益的繁華,這裡不但是皇家宮苑所在地,也是大唐精兵的聚集區,一旦有變,首先遭受滅頂之災的就是大唐脆弱的的商業,那些還處在獨門獨院經營的脆弱作坊門店,說實話,他們沒有半點抵禦商業風險,或者政治風險的能力,爲他們計,還是去相對開明,商業氣息越發濃重的嶽州爲上策。
這一次清空長安,對長安來說既是一種災難,也是一種挑戰,給了長安一次重新佈局的機會,這是不器的肺腑之言,而非戲弄之語。
長安有大寶藏,公爲何視而不見?巨大的大唐錢莊,煌煌的玉山書院,素有文華滿園之稱的國子監,大儒遍地的弘文館,纔是長安需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