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什麼要找一個讓我成天不高興的宰相來虐待自己?難道說這天下可以擔任宰相的人只有一個麼?”
“作爲臣子的,如果只想着成就自己敢於犯顏直諫的美名,卻不懂得采取適當的手段引導皇帝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這樣的官員除了會沽名釣譽之外,還能幹什麼?”
“皇帝只有一個,可大臣卻有萬千,我們不能總是指望皇帝會認真傾聽每一個人的話語。作爲臣子,應該珍惜每一次向皇帝進言的機會,想方設法地讓皇帝真心接受你的意見和觀點,這比犯顏直諫可要難多了!”
“想要做一名爲天下百姓辦實事的好官,首先得保證自己的地位穩固,這樣你說出去的話語纔有人去落實和執行。否則,你就對不起自己一身的才能和當初的理想抱負!”
周承業的話語已經說完,但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敲打在了周子諒的心房之上,讓他久久的難以平復。
正如周承業所言,天下有億萬人口,能夠坐在龍椅之上的只有一人,而大唐自李隆基登上皇位以來,卻已經有二十六人先後出任過宰相一職。以前,周子諒只想着要做魏徵那樣的錚錚言官,哪怕是惹得皇帝龍顏大怒,但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出來,否則就是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底線。但如今想來,這種想法是多麼的幼稚和可笑,如果說了的效果跟沒說一樣,甚至比沒說之前還要糟糕,那當初犯顏直諫的價值和意義又在哪裡?
周承業通過這次談話,將實用主義的思想灌輸給了周子諒。
在皇權至上的封建舊社會,堅持官場上的實用主義,那就是對老百姓最大的負責任。否則,朝堂之上只剩下阿諛奉承和趨炎附勢的庸才,到了最後倒黴和吃苦的還是老百姓。皇帝高高在上,不會承擔施政失誤的責任,而大臣們卻要在維護皇權和爲百姓謀福祉兩者之中求得一個平衡,既不能只會溜鬚拍馬,也不可以一味強硬到底。
周子諒用了很長時間,纔將周承業所說的話語消化吸收,然後他有些擔憂地問道:“如果按照二郎所說,當今聖上豈不是已經對張相生出了嫌隙之心?張相任中書令已有一年多,按照宰相三至四年更換的慣例,到了後年,張相被罷之後,難道連留在京中都無法做到麼?”
周承業記得,若是按照歷史原來的軌跡向前運行,那麼張九齡甚至沒有任滿四年,便被李隆基提前罷免了宰相之職,隨後不久又被降職貶往荊州,沒過幾年就在外地鬱鬱而終了。而頂替張九齡出任中書令的李林甫,因爲一直深得皇帝的信任,在宰相高位上呆了十幾年,將無數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手埋下了安史之亂的禍根!
爲什麼李林甫能夠擔任十幾年的宰相,而人品官德能力都在他之上的張九齡連任期都幹不滿?原因很簡單,因爲皇帝不願意讓他幹!
因爲張九齡沒有看透人姓,沒有意識到李隆基對他的信任和器重是會隨着時間而改變的。在皇權至上的社會體制之下,從來都是大臣適應和順從皇帝的變化,哪有皇帝去遷就和適應臣子的?
周承業斟酌了一會之後,回答說道:“如果今年千秋節張相不能抓住機會彌補一下他與皇帝之間的裂隙,那麼明年或者張相就要成爲散階之官了。”
周承業口中的散階之官,就跟後世的榮譽職位差不多,聽着品級很高,也能享受不錯的待遇,可惜手中卻沒有半分權力。
對於兒子近乎妖孽一般的分析能力,周子諒如今是深信不疑的。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周承業說道:“既然二郎今曰不惜激怒爲父,也要說出前面那些話語,想必一定有了穩妥的化解之法了吧?”
雖然被父親看透了小心思,但周承業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說道:“咱們周家的命運如今與張老相公在朝中的地位緊密相連,父親今後的官運仕途也全憑張相在朝中關照和迴護,所以我今曰爲張相謀劃,說到底還是爲周家,爲自己在打算。”
周子諒點頭,默認了周承業這個說法。
“想要修補張相與皇帝之間的裂隙,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若是被皇帝有所察覺,反倒會弄巧成拙。”周承業不急不慌地繼續說道。
周子諒說道:“確實如此,當今聖山乃是極爲睿智之人,他近年來雖然喜歡聽一些討巧的話語,可心中是一點都不糊塗,如果張相忽然改變了處世行事的方法,只怕皇帝立即就會察覺和懷疑。”
“所以,今年千秋節,張相送給皇帝的禮物不僅要有一面中規中矩的銅鏡,還應該有一本書!”
“怎麼還送書?!”周子諒有些不解地問道。
周承業一臉殲猾地笑着說道:“嘿嘿,雖然都是送書,可裡面的內容就有講究了!去年張相送的書因爲內容全都是關於盛衰興替之事,自然會惹得皇帝不高興;可是今年張相如果將李三郎登基以來訓誡和指導臣下們爲國爲民的名言警句全都摘錄成冊,這樣一來,肯定會讓皇帝十分開心的!你不妨想一想,天下任何人對於皇帝過往所說話語的認可,都不如當今文壇領袖、有着賢相之譽的張九齡的認可和稱讚來的分量重!”
“你這渾小子,要稱聖上,不要張嘴就是皇帝,閉嘴就是李三郎!”周子諒被周承業這個肉麻露骨的做法搞得有些反胃,趕緊找個由頭訓斥一下週承業。
“父親,你也別嫌我這個主意有些露骨肉麻,若是我去告訴李林甫或者別人,他們一定會感激我給他們指了一條討皇帝歡心的金光大道!千秋節那天,多少朝中大臣挖空了心思想要博皇帝高興,如果張相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卻因爲顧及個人的名節而不願委屈行事,今後就別想讓我再給出任何主意,因爲這樣不懂迂迴變通的人,不值得我周承業去費心費力!”
周承業最後這段話,說的非常嚴肅認真,既是說給他老子聽,也是想通過周子諒之口,說給張九齡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