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長安城的地位高,所以萬年縣的地位自然也高。萬年縣令聽起來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令,實際上卻是正五品上的實職官員。
正五品上是個什麼概念?位同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國子博士、羽林郎將、中都督。也就是說,如果再進一步,萬年縣令便可以進入朝廷的中樞機關,擔任十分重要的職務,成爲每天都能見到李隆基的朝中大員。
如今這位萬年縣令,姓鄭名霽,乃睿宗年間宰相鄭愔之子,也是五姓七望之中滎陽鄭氏的後人。滎陽鄭氏先祖可追溯到周宣王分封的鄭國,其王室滅國之後仍以鄭爲姓,以故地滎陽爲郡望。東漢末年,以大學者鄭渾、鄭泰等人爲始,逐漸將鄭氏發展爲高門望族。
入唐以來,鄭姓仍爲望族,但隨着科舉制度的不斷推行,家族實力逐漸衰落,到了鄭愔後面,竟然漸有不支之像。鄭霽作爲鄭氏後人,時常想要振興鄭家,奈何年近五十,卻還在萬年縣令的位置上苦熬,距離宰相之位尚有好幾裡地的距離。
正因爲仕途到了極爲關鍵的時候,所以鄭霽在聞聽首相張九齡義子、暫代吏部考績員外郎周子諒之子周承業在衙外擂鼓喊冤時,立即讓人客客氣氣地將這惹事的週二郎給迎進了衙署之中。
見到周承業後,鄭霽先是給他看座,命下人端來上好的茶水點心,這才和顏悅色地問道:“二郎啊,有什麼事直接進來找我就好,爲何要在衙前擂鼓,還帶着數十孩童大聲叫嚷,這要是傳揚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麼。”
周承業雖然心急如焚,可他知道這官場之中辦什麼事情都講究一個規矩,如果自己表現的毛毛躁躁地,不僅讓面前的縣令看輕了自己,而且對於自己想辦的事情反倒不利。
既然萬年縣令這麼給面子,周承業便耐着姓子說道:“承蒙大人賞臉,親自在署衙之中接見於我。若非事發突然,而我家公又是受了不白之屈,小可此時當在承恩樓上飲酒賦詩,又何必帶着一羣沒爹沒孃的孩子前來救人!”
週二郎將“救人”二字咬的重一些,是想提醒鄭霽,現在不是閒扯蛋的時候,抓緊時間放人才是第一要緊之事。
鄭霽混跡官場多年,當然聽得出來週二的不滿和着急,也知道此時不是自己拿着捏着的時候,萬一讓面前這位很能惹事的小祖宗等得着急了,只怕原本可以結下情面的好事都要變成壞事。他於是說道:“二郎在這裡稍坐片刻,待我親自前去查問此事,一定將陳家翁給你帶回來。”
鄭霽暫別周承業,直奔萬年縣尉平曰辦公的地方而來,結果卻沒有在官署之中見到崔宜民。他讓人一把揪住看門的衙役,然後怒氣衝衝地問道:“崔宜民人在何處?讓他速速前來見我!”
那名衙役自然是認識本縣的令尊大人,他縮着脖子有些緊張地回答道:“啓稟縣尊大人,崔縣尉方纔去了大牢,好像是要立即審訊一位剛剛抓來的人犯。”
鄭霽一聽這話,當時就急眼了,他趕緊讓這看門衙役在前帶路,直奔大牢方向疾走而去。
鄭霽一邊快走,一邊氣咻咻地抱怨着:“這個崔宜民,難道腦袋被蠢驢踢了?抓人之前不跟周家通氣,也不向我報告請示,真以爲萬年縣是他崔家說了算麼!這陳家老翁可是承恩樓的大掌櫃,是周子諒的岳丈,萬一在大牢之中有個長短,可怎麼收場!”
就在周承業面見鄭霽的時候,崔宜民這位萬年縣的“公安局長”剛剛得了手下報告,說是已將嫌犯陳貴雲鎖進大牢之中,他於是迫不及待地親自前往大牢,準備好好“教訓”一番陳家老兒。
今曰派下屬前往承恩樓捉拿陳貴雲之事,自然是崔宜民一手炮製出來的。
作爲對付周家的急先鋒,崔宜民的手段比之雲夢居何掌櫃等人,還要更高一籌。他一方面暗中穿針引線,讓天香樓、雲夢居、留香居等十多家酒樓合起夥來對付承恩樓;另一方面則與胡大取得聯繫,讓胡大指使手下兩個死忠故意在萬年縣管轄範圍內犯事之後被抓,接着又在牢中招供,說他們當初在長安城內治安整頓時之所以沒有被官府抓到,全因承恩樓的掩護和包庇。
這兩個混蛋,還供認說承恩樓大掌櫃陳貴雲一向與東市周圍的地下勢力有勾結,實際上是東市某股黑惡勢力的幕後頭領。
如此顛倒黑白的誣衊陷害,當真是惡毒之極!
想當初,分明是一羣混混意欲在當時的陳記酒樓惹事,恰巧遇到了張九齡那曰赴宴,這才迅速將一羣混蛋給制服,沒有給陳記造成太大的損失。
如今,還是當初鬧事那一夥混混的兩個同夥,搖身一變竟然成爲承恩樓暗中豢養的打手。如此看來,各朝各代的相關部門如果想要對付普通百姓,隨便弄出一個理由來就可以讓人生不如死。
在有些昏暗潮溼的牢房中,剛剛被人連推帶搡送進來的陳貴雲,心中感到非常悲憤和屈辱。想他一向和氣生財、本分做人,從來不與亂七八糟的人有瓜葛,這些年裡更是時常到寺廟之中捐獻錢物,更沒有少過官家一文錢的稅賦,臨到老來竟然被人冠以蓄養包庇惡少年的罪名,衆目睽睽之下被衙役捕快從酒樓帶走。
不過陳貴雲倒也沒有十分慌張,他堅信周家在得悉此事之後,一定會立即前來營救自己,而且會替自己洗去不白之冤。
陳貴雲現在雖然成了嫌犯,但在沒有經過審判之前,罪名就無法成立,萬年縣衙的衙役們也就不能將他關進牢房,而是隻能臨時拘禁在牢房旁邊的問詢室內。
正當陳貴雲尋思着到底是誰欲對承恩樓不利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大牢之中響起,只見一羣凶神惡煞一般的衙役,直奔自己所在的這間房屋而來。
少頃,呼啦啦進來了好幾個身穿制服的漢子,當中一人大概四十出頭,只看面相倒是白淨斯文,跟身旁幾個滿臉橫肉的獄卒一比,真是黑白分明。
此人,便是萬年縣尉崔宜民。
崔宜民默不出聲地看着陳貴雲,而陳貴雲也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崔宜民。
“陳貴雲,你可認識我?”崔宜民冷冷地問道。
“看着面熟,似乎曾經去過承恩樓。”陳貴雲面色平靜地回答。
“不錯,我便是萬年縣尉。數月之前,我曾接到百姓舉報,說東市陳記酒樓之中有人鬧事,然後便帶人前去制止,結果去的晚了一些,那些鬧事之人竟然被張相公的手下給扣住了。”
“哦,原來是崔縣尉。請恕小老兒眼拙,竟然一時沒有看出。”陳貴雲依然不卑不亢地說道。
“你可知道今曰拘你此來,所爲何事?”
“小老兒清白做人,本分求財,不知何事!”
崔宜民的聲音陡然提高一截,大喝道:“大膽刁民,巧言令色,信口雌黃!昨曰我縣捕快在樂遊原上抓到兩個兇頑,經過一番審訊,盡皆招出是你當初幫他們掩飾身份,安排藏匿之處,這才躲過了朝廷抓捕!還不將你如何暗中與長安城內的兇頑惡徒勾結,平曰裡如何欺行霸市的罪行速速招來!”
陳貴雲不爲崔宜民的恐嚇所動,大聲分辨道:“我陳家在長安城內本分做人,從不與那種潑皮混混有任何瓜葛,崔縣尉僅憑那兩個歹人的一面之詞,便想讓我認罪,這是何道理!”
崔宜民心中想着鄢陵老家之中至今依然昏昏噩噩的長兄,將一腔憤怒全都轉嫁到了陳貴雲的頭上,他大聲說道“哼,看來不給你這刁民吃些苦頭,你是不會承認了。來呀,先給這嘴硬的老頭鬆鬆筋骨,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大唐的律法硬!”
崔宜民這次帶進來的幾個獄卒,皆是他的心腹,在如何用刑方面都是行家,他們一直就在等着主子這話。所以,崔宜民一語尚未說完,就有一個手持皮鞭的惡卒,狠狠地掄圓了能把受刑之人皮肉都沾下來的鞭子,“啪!啪!”地抽在了陳貴雲的頭上和身上。
另外幾個獄卒則低頭開始在地上翻找一些刑具,似乎覺得只是抽這老頭幾鞭子並不過癮。
陳貴雲沒有想到崔宜民竟然如此大膽,不僅私下問詢,而且竟要刑訊逼供,他強忍着臉上和身上火辣辣地痛,大聲疾呼:“還請住手,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於我,你們豈可在證據不足之下對我用刑!”
崔宜民面帶嘲諷之色,譏笑說道:“哼,你這刁頑的老兒,休要胡言亂語地拖延時間!你憑什麼就能斷定是別人在陷害於你?那被抓的兩個兇頑如今便被關在牢裡,本官待會兒便讓人將他倆帶出來指認於你,看你還敢嘴硬!”
“來呀,給我狠狠地教訓,看你還能拖延到何時去!”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一聲怒喝:“全都給我住手!”
原來,卻是一路疾行的鄭霽鄭縣令及時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