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縣獄之中便瞬時清靜下來。
朱溫言帶着主薄、縣尉及燕小六衆人匆匆離去,只留下趙宣、範徵以及幾名獄卒在原地留守。
過了片刻,再聽不到院外的腳步與喧鬧,趙宣病痛不堪的表情瞬時一收,人也嗖的一下從地上站起身來,沒事兒人一樣地拍了拍屁股及下襬下的灰塵,低頭向還沒起身的範徵說道:“差不多得了,範大人,人都已經走遠了,該起來了!”
範徵叫慘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同樣沒事兒人一樣地翻身站起身來,往縣獄院門外的方向看了一眼,“真的全都走了?呼,走了就好,被刺史罵一頓,總好過去開罪晉陽公主殿下與盧國公家的三公子。”
“不是我說,這位朱刺史的腦袋是不是被驢給踢過?這假冒廢太子的案子跟他有什麼關係,別人躲都來不及,他倒好,偏偏要上趕着往上湊,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範徵不忿地出聲報怨,心裡面一點兒也不認同朱溫言的種種針對李豐的做派。
仗着自己刺史的身份,硬要誘殺晉陽公主與程懷弼都要保護的李豐,這簡直就是在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蠢到家了。
趙宣微微搖頭:“行了,別再報怨了,刺史大人不是傻瓜,這麼做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咱們人言輕微,還是不去瞎摻和的爲好。”
“趙大人說得是,剛剛確實是下官失言了。”範徵點頭道:“就是可惜了陳主薄與趙縣尉,死要面子活受罪,拉不下臉來,不得不跟着朱刺史一同前去李府,這一遭,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免不了要遭公主殿下與程將軍的記恨,以後可能都沒好日子過了。”
趙宣淡然道:“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過他們不是主犯,只是被朱刺史脅迫而被動成行,晉陽公主與程將軍應該不會跟他們這些小人物斤斤計較。”
趙宣回頭四顧,看到縣獄裡面被煙霧薰得烏黑一片,雖然並不是真正地失了大火,但是這到處飄散的菸灰還有牢門牆壁上點染的墨色,卻是極難清洗。
朱刺史只是隨口的一句話,就攪得他們整個縣獄裡面烏煙瘴氣,甚至連未到死期的死囚都提前死了五個。所幸的是,朱刺史就是他涪川縣的頂頭上司,否則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趙宣、範徵等人根本就兜不住。
讓僅剩的獄卒在給囚犯們送過水和吃食之後,立即開始打掃獄中的衛生,還有李豐所在的那個牢房裡的巨洞,也必須要找專人過來牢牢徹上,將洞口堵死,否則有這樣一個奇葩的後門存在,他們還能關得住誰?
“我範某人憑生極少服人,但是今天,對於這位李豐掌櫃,我不得不寫一個大寫的服字!”提起那個極有藝術氣息的拱形門洞,範徵忍不住伸出了右手大拇指。
這世上牛逼的人他不是沒有見過,但是能夠做到像李豐主僕這麼牛逼的主兒,他確實還是頭一次見。
沒看到朱溫言在見到那個拱門的時候,臉都快要被氣綠了嗎?
趙宣輕輕點頭,能夠識破朱溫言的誘殺計劃並輕鬆逃脫,李豐確實有幾分本事。
只是可惜了開頭的那五個替死鬼,正常情況下明明還有兩個多月好活,現在卻被人提前給送上了斷頭臺魂歸地府,可是爲什麼看到那五個死囚慘死在埋伏在暗處那些弓箭手的手中時,他的心情竟還有一點點地小愉悅呢?
對於那五個山匪,趙宣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如果不是顧忌影響,顧忌大唐的律法,早在將他們捉回來的時候趙宣就直接讓人把他們給砍了。
“趙大人,”見趙宣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外走,範徵緊趕兩步走到他的身側,輕聲問道:“你覺朱刺史此去揖兇,會不會真的與晉陽公主及程懷弼撕破臉皮?區區一個冒牌的貨色,那二位貴人真的肯爲了他而得罪一位州郡刺史?”
朱溫言爲了一個囚犯去開罪一位公主與一位將軍自然是極爲不智,但是相對的,晉陽公主與程懷弼爲了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在黔州與當地的刺史對着幹似乎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這幾乎就是一種兩敗俱傷的局面,爭端一起,對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那個李豐,何德何能,竟能引得晉陽公主與程懷弼對他如此維護?
“那可說不準。”趙宣道:“朱溫言鐵了心的要殺李豐,而晉陽公主已是不止一次出言庇佑,上一次在劉英總管的跟前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連皇上的聖旨晉陽公主都敢提出質疑,更別說一個小小的黔州刺史了。”
“至於程懷弼,劉英總管還活着的時候,他可以做到兩不相幫,但是現在劉英已死,他自然是要站在晉陽公主的一邊。這一次朱溫言前去,肯定討不了好,一個弄不好,可能真的會起大的衝突。”
範徵的面色微變:“不能吧?嚇唬嚇唬也就得了,朱溫言他真有膽子對晉陽公主對程懷弼動手?他不想活了?”
範徵覺得不太可能,朱溫言又不是瘋子,哪能逮誰咬誰?
“晉陽公主他自然是不敢,但是程懷弼就不一定了。”趙宣道:“程懷弼身邊的禁衛總共也就才二十餘人,而朱溫言這次過來,可是帶了足足有五十名侍衛,其實二十名都是神箭手,程懷弼縱是再厲害,人手不足他也是徒之奈何。”
“再者,朱溫言的真正目標是李豐,只要威懾住程懷弼,一切都不是問題。就是不知道,程懷弼會不會爲了一個假的廢太子而真與朱溫言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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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宣看得很透徹,不管是朱溫言還是程懷弼全都心存顧忌,現在就看他們兩個誰的心更狠,誰的意志更堅定。
如果程懷弼能夠堅持到底,誓死都要護衛李豐的周全,趙宣敢斷言,朱溫言肯定會慫,他並不是真的敢對皇城的禁衛動手,萬一真的傷了甚至是殺了某個禁衛,他亦吃罪不起。
“大人說得在理。”範徵點頭附言,見趙宣出了縣獄的院子並沒有直接回縣衙,頓時來了興致,湊上前輕聲問道:“趙大人,你這是要去往何處?”
趙宣也不隱瞞,直聲道:“閒着也是閒着,自然是跟上去瞧個熱鬧,如果範大人也感興趣的話,不妨一起。”
範徵連連點頭,看戲,這可是他的最愛。
李府。
朱溫言帶着衆人氣勢洶洶地趕到,一揮手,手下的衆人便自發上前,將李府的前門給團團圍住,同時後門處也安排了幾個弓箭手守着,不許任何人溜走。
不止如此,李府左右兩面的圍牆之上,也有幾個弓箭手悄悄地潛伏了過去,找到最佳的伏擊地點,靜靜守候。
王朝坐在院子裡,白色的小褂敞着胸膛,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端着熱茶,正在對月納涼。看到幾個不經允許便偷偷闖進他家宅院趴牆頭的弓箭手,不由呵呵樂了。
還真有這麼不長眼的人,竟然敢趴他們老王家的牆頭,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胡萊,你去,把那幾個礙眼的傢伙給老子弄下來,看着心煩!”
一揮手,向站在身邊的小年輕吩咐了一句,胡萊嘴角一翹,等得就是這句話。
幾個起躍之間,胡萊已悄身躍上了牆頭,來到了那幾個潛伏的弓箭手身側。而那幾人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對面的院子,分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道身影。
“啪!”“啪!”“啪!”
三聲輕響,就好像是三塊小石子落在了地上,三個弓箭手的身體在胡萊的巧勁拋射之下,輕飄飄地落在了院子的正中,王朝的坐椅之前。
“王頭兒,人已經帶到,要滅口嗎?”胡萊再次回到王朝的身邊,輕聲詢問。
王朝搖頭斥道:“滅什麼口,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暴戾,你當老子這裡是屠宰場嗎?”
胡萊瞬間低頭閉嘴。
“這個朱溫言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在縣獄胡鬧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敢找上門來,真當他是一州刺史就可以無法無天爲所欲爲了?老子一個以前一直呆在皇上身邊的暗衛副統領都不敢像他這麼囂張,他憑什麼?”
王朝很不忿,不就是想要安心養個老嘛,怎麼老是有人來找麻煩,難道是老子這幾年太低調了?
“頭兒,要兄弟們出手把那個破刺史擒過來嗎?”胡萊別有用心地慫恿着:“屬下還從來都沒有扇過一州刺史的臉呢,要不咱們試試?”
王朝翻了翻白眼,媽蛋,老子剛纔是在吹牛逼你都看不出來嗎?還扇一州刺史的臉,那賴好也是一方的封疆大吏,你去扇一個試試?
沒有合適的理由,扇了他,就相當於是扇了朝廷的臉面,到時候皇帝第一個就饒不過他們。
他們現在的職責是護衛廢太子的周全,不得干涉地方政務。朱溫言此來可是打着捉拿囚犯的旗號,沒毛病。
見王朝似乎不同意,胡萊仍不放棄:“那咱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剛剛地縣獄,這個姓朱的孫子可是鐵了心地要置廢太子於死地,這可是在打王頭兒你的臉啊,這您也能忍?”
王朝扭頭瞪了胡萊一眼:“滾!”
胡萊一縮脖子,嗖的一下就迅速逃離。
“紙老虎,你帶兄弟們去周圍摸一遍,把那幾個弓箭手全都打暈仍到後面的大街上去。”王朝輕聲向身邊的趙子虎吩咐了一句,“另外,給我看着點兒胡萊那小子,他若敢胡來,把他身上的毛全都給老子拔了!”
趙子虎邪邪一笑,樂呵呵地轉身離開。走的時候,順便把王朝面前的三個弓箭手也給拖了下去。
弓箭手是一個大威脅,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就便偷偷地在某個地方給你一箭,防不勝防,必須要提前消滅。
至於朱溫言及其手下的那些人,交給程懷弼去對付就夠了。他們是暗衛,是影子,躲在暗處防護纔是他們的長處。
“朱溫言,呵!”王朝手中的蒲扇輕揮了揮,目光不屑地朝着李府大門的方向瞥了瞥,輕輕搖頭。
一個廢太子而已,竟然連一州刺史都給牽扯了進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不知道在解決了這個黔州刺史之後,還會有什麼人再蹦出來,心好累啊。
隔壁。
程懷弼已經知曉了朱溫言趕至的消息,事實上在李豐滿三人回到府裡,並從他們嘴裡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程懷弼在第一時間就派人前去偵探,同時也在府裡做好的必要的防範。
只是他沒有想到,朱溫言竟然真有這麼大的膽子,沒有絲毫顧忌,竟帶人直接找上了門來。
此刻廳中,李豐滿正悠閒地喝着茶水,晉陽公主面帶蘊色,程懷弼則是板着一張臉,好像是誰欠了他幾十貫錢不還一樣。
“程將軍,這個朱溫言竟然想要誘殺太子哥哥,簡直就是膽大包天,本宮看他根本就是故意謀害太子哥哥,罪不可恕!”
晉陽公主怒聲道:“現在他明知本宮在此,竟還敢帶兵圍困,這分明是沒有將本宮,將我皇家的威儀放在眼裡。”
“殿下放心,有末將在,朱溫言必不能傷害殿下分毫!”程懷弼恭聲道:“他若真敢強攻進來,末將保證,必親自出手摘他項上人頭!”
程懷弼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摘下朱溫言的腦袋就跟喝口涼白開一樣容易。
這牛逼吹的,我給一百分。
李豐滿好笑地瞄了程懷弼一眼,看來這程老三也十分清楚,朱溫言只要是不傻,就絕不敢擅闖晉陽公主所在的府宅,衝撞公主的行轅,雖罪不至死,可是卻相當於是在打皇家的臉面,這個罪責,他承擔不起。
不過,程懷弼這一次肯定是打錯了算盤,因爲就在剛剛,他讓老富貴兒偷偷溜出去給朱溫言送了一件小小的禮物,相信朱溫言看了之後一定會很喜歡,說不定一個激動之下,就帶人給闖了進來。
李豐滿很有興趣知道,到了那個時候,程懷弼會不會兌現自己的謊言,親手去摘了朱溫言的腦袋。
好期待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