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考慮到要把廢太子給發配到黔州的時候,就是因爲那裡距離長安夠遠,很多人的手都伸不到那裡去,把廢太子安排在那裡,可以最大限度地確保他的安全。
現在看來,哪怕隔着千萬里路,也阻不住那些想要取廢太子性命之人的狠毒心思,這才半年的時間,就已然發生了數次刺殺事件,這一次,更是連劉英都被人收買利用,差一點兒真的就要了廢太子的小命。
而他這個做父皇的,卻因爲距離太遠而不能及時施以援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心急如焚也無能爲力。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直接就將廢太子圈禁在長安城中,再不濟讓他去看守皇陵也好過發配到黔州那麼遠的地方。
李世民一邊擬旨,一邊心生悔意,同時也對李豐滿下一步的安排有了一定的計較。
“知節啊,”李世民手中的筆墨未停,分心二用,輕聲向程咬金言道:“若是承乾此次能夠順利度過危局,徹底擺脫了廢太子身份的一束縛,你覺得讓他以一個尋常百姓的身份在長安城裡安個家的話,如何?”
程咬金一下就明白了李世民的心思,接聲道:“聖上此言大善。如果中山郡王能夠住在長安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就能被聖上得知,也更加方便聖恩的庇佑。就算是聖上不方便出面,還有老臣,還有趙國公,我等都能在暗中出手照拂一二,中山郡王的處境必然要好過在涪川萬分。”
長安城裡就是再兇險,好歹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不再是山高皇帝遠,鞭長莫及,沒有人敢再像涪川時那樣胡作非爲、肆無忌憚。
至少在李世民活着的時候,可以確保李豐萬事無憂,斷然不會再有刺客之類的事情出現。
至於李世民百年之後李豐的下場會如何,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聽說廢太子失憶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再不似做主東宮時那麼軟蛋,說不定還真能讓他闖出一片天地來。
“確是如此。”李世民點頭道:“朕之所以讓他假死,就是爲了讓他脫去之前的種種罪責,不再將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黔州一地。如果能重新返回長安的話,那自是再好不過!”
對於李承乾,李世民的心中一直都飽有一種很特別的情感,或許是因爲他是李世民的第一個兒子,也是他與長孫皇后的嫡子,李世民不忍見他被人迫害。
既然發配到邊遠之地都不能保他性命,那就索性將徹底地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絕了那些人的想要斬草除根的心思。
李世民心中已然有了定論,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這個逆子的性命。他是朕的兒子,如果朕不想讓他死,誰也拿不走他的性命!
程咬金感覺自己到了表現的時候,出聲接言道:“現在李豐只是一個囚犯,與中山郡王再無關係,聖上不宜出面將其召回。而老臣的三子現在涪川與李豐的關係還算融洽,回頭老臣就去給老三修書一封,讓他出言相邀,一同到長安來轉一轉,如此也算是與我程府搭上了關係,以後就算是出了什麼問題,我老程也有了可以爲他出頭的藉口!”
李世民一愣,不由擡頭看了程咬金一眼,這個方法不錯,憑着程咬金在長安城裡無人敢惹的流氓形象,還真能夠爲廢太子擋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老程可以啊,每到關鍵的時刻都能挺身而出,爲朕解憂,是個好同志!
“如此,那就勞知節多費些心思了。”李世民點頭應允,“待他到了長安,朕也會以他醫治好了兕子的氣疾爲由,給他一些賞賜,讓他不至於沒有一點兒依靠。”
不管是李世民還是程咬金,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根本就不怕有人能猜測或是看破李豐滿的真實身份,他們現在只需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就夠了。
把廢太子身亡的消息坐實,就是他們最好的藉口。
“廢太子的屍體朕會令涪川縣當即組織人手運回,葬以國公之禮,朕特允其可以陪葬昭陵,寬宥其生前的一切罪過!”
聽到李世民的決定,程咬金一愣,探聲諫言道:“聖上,這麼做會不會太過擡舉了那具無名屍?畢竟他並不是真正的中山郡王,他豈能受得起如此大的禮遇?此舉,怕是會對長孫皇后不敬。”
以國公禮葬也就罷了,李世民竟然還要讓他陪葬昭陵,這就有點兒過了。
昭陵是什麼地方,那是長孫皇后的長眠之地,將來皇帝百年後也是要睡進去的,這麼神聖的地方,豈能容一個外姓血脈玷污?
“無防,到時候真正入葬的,只能是一副空槨。”李世民不以爲意道:“待日後真正的承乾薨逝,再讓人將其移葬進去即可。”
程咬金一陣無言,聖上不愧是聖上,這算計得可真夠長久的,李承乾現在纔不過二十餘歲,就算是壽元不足,只能活個五十餘歲,那至少也還有三十餘年的時間好等,到時候李世民肯定已然不在,沒了李世民的叮囑,誰還會再來操這個閒心?
“觀音婢是承乾的生母,生前也最爲疼愛於他,如果她知道朕如此行事也是爲了保全承教的性命,想來在九泉之下,她也不會怪罪於朕。”
李世民一聲長嘆,不知是在懷念已經故去的長孫皇后,還是在爲廢太子以後的道路擔憂。
片刻之後,李世民停筆收墨,所有的安排全都擬到了手諭之中。
將寫好的手諭拿起又前後觀看了一遍,確認無誤,李世民在手諭上輕吹了兩下,墨跡全乾之後直接將其遞予程咬金。
“速去將這道手諭送至涪川縣,着令右金吾將軍程懷弼全權處理廢太子被冒允一事!”
程咬金躬身接過手諭,高聲道:“微臣遵旨!”
言罷,手舉着手諭後退三步,然後才轉身直接出了殿門,一路疾馳,重新返回了府裡。
書房之中,程咬金也奮筆疾書了一陣,跟程懷弼透露了一些他在宮中與李世民對話的心得體會,叮囑程懷弼一定要小心謹慎,莫負皇恩。
事畢,就在他想要召集軍部的秘探準備將手中的聖諭與他剛剛寫好的書信一併送至涪川的時候,秘探竟然自己闖了進來。
“國公大人,涪川又有新報送至,小人不敢怠慢,即刻就送了過來,請您過目!”
程咬金直接懵逼,這麼快就又有了新的消息,這兩道消息的時間間隔,前後也不過才就兩個時辰吧,你確定不是在玩老夫?有什麼消息你不會一併發送回來?
他剛剛纔從宮裡出來,這纔多久的時間,難道還要再去一趟?
程咬金特意留意了一下時辰,現在已是亥時末,馬上就入子時,這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關鍵的是皇帝,這個時候再去打攪,那就有驚擾聖駕之嫌,不太合適啊。
心裡猶豫着,程咬金很快將信封打開,待看到裡面的內容之後,二話不說,再次向外面的管家吩咐道:“有餘,快給老夫備馬,老夫要再去入宮覲見!”
門外的程有餘也是一陣懵逼,老爺這是要搞哪樣,這纔剛回來就又要出去,現在可是已經後半夜了啊,這樣再去打擾聖駕,合適嗎?
心有疑惑,不過老爺的吩咐不能違背,程有餘還是馬上派人又去牽了一匹馬來。
“你先莫要回去,就在這裡等着,待老夫從宮中回來,還有急信需你傳達!”
程咬金特意交待了眼前的秘探一聲,手裡剛剛拿着的那道聖諭也不再急着發送出去。程懷弼那混小子可以胡來,天天連發兩道秘信,但是他程知節卻是個穩重的人,不能如此毛躁。
噠噠噠!
程咬金再度縱馬在長街疾馳,現在大街上甚至連巡夜的更夫都看不到一個,清淨得一批,根本就不必擔心會撞到行人,所以他趕路的速度賊快,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功夫,就再度來到皇宮門前。
見程咬金去而復返,守門的牙將也懵了一下,盧國公這是要搞哪樣,他們剛剛纔把這位爺送走,宮門才關了不到片刻,怎麼又回來了?
“還愣着做什麼?沒看到盧國公要進宮嗎,還不快把宮門再打開!”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吱啞啞一陣開門的聲響,巨大的宮門再度開啓,程咬金不由分說,直接躍馬而入。
到了前宮正殿之前,翻身下馬,這裡除了皇帝之外,不許任何人駕馬乘轎代步而入,哪怕是程咬金這位國公爺也不例外。
馬匹有御前的內侍專門看護,程咬金不由分說,再度疾步奔向太極宮。
哪怕此刻已至子時,李世民也依然沒有安歇,這倒是讓程咬金長鬆了口氣,至少沒有攪了聖上安睡,算不得是驚擾聖駕。
入了殿門,程咬金再度躬身見駕。
李世民惑然地擡頭看向程咬金:“知節啊,你這去而復返,所爲何事?”
“聖上恕罪,老臣也不想再來驚擾聖駕,只是涪川又有新的消息送至,事態緊急,老臣只能再次前來向聖上稟報!”
程咬金說着,伸雙手將剛剛得到的那些信箋恭敬呈上。
李世民訝然,這麼快就又有了消息?
剛纔他還在感嘆兩地的距離太遠,傳遞消息多有不便,不曾想,這纔不過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涪川竟又有消息傳來,這算不算是在打他的臉?
“快!呈於朕看!”李世民切聲吩咐。
如果不是緊急的消息,程咬金也不會冒着犯忌的風險大半夜的反覆入宮,李世民的心中有些急切,對奏報中的內容也多少有些期待。
內侍上前接取信箋,然後躬身呈到案前。
信箋共有三封。
一封是程懷弼的奏報,已經開封,應該是程咬金的手筆,軍部的秘件,程咬金有先閱之權,這並不違例。
第二封是晉陽公主親筆,封存完好。
第三封,是李輕寒所書,上寫“敬請皇爺爺親啓”的字樣,亦是一封家書,也沒有被拆封過的痕跡。
看到第三封信,李世民的心緒一陣翻涌,一張精緻得讓人憐愛的小臉浮現在他的眼前,那是他的皇長孫女,從前最喜歡膩在他身邊的丫頭,左一句皇爺爺右一句皇爺爺叫個不停,每次見到她,李世民的心情都會不由自主地放鬆。
沒想到現在就連他的皇長孫女也開始對他這個皇爺爺寫起了家書。
李世民心中感嘆,算起來,已有大半年沒再見過她,也不知那丫頭現在出落成了什麼模樣。
“敬請皇爺爺親啓!”李世民輕聲唸叨了一句,耳邊彷彿又迴響起了皇長孫女在他的膝下一個勁兒地叫嚷着皇爺爺皇爺爺。
心有感觸,不過李世民還是強行壓下了心中泛起的那一片柔軟,將晉陽公主與皇長孫女的家信暫且放在一邊,而是先拿起了程懷弼親書的奏報,細細閱讀起來。
無論什麼時候,李世民都會把公務放在最先。
程咬金靜靜地站在殿中,對於李世民先看程懷弼的奏報一點兒也不意外,先公後私,這是李世民身爲一個明君最基本的處事風格。
“咦?這個竟是……承德茶的炒制方法?!”
李世民打開奏報,先最看到的就是李豐滿親手所摘抄的承德茶制方,面色一喜,不由高聲讚道:“好!此方一至,賑災有望,倒是省了朕不少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