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逼宮造反的事情,廢太子李承乾的名聲已經徹底臭掉了,就算李世民想要幫他洗白,原本的名字也是肯定不能再用了。
而李豐李承德這個名字,卻是出現得剛剛好。
《三字經》、《弟子規》,黑板、粉筆、黑板擦,還有剛剛很受房玄齡吹捧的《茶經》以及新茶“承德茶”,這些都是以李豐李承德的名義向外散佈的,李承德這個名字,哪怕李世民還沒有發力,它就已經自然深入到很多人的心中了。
這個李世民口中的逆子,身處逆境,不依不靠,僅憑着自身的實力與努力,便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然積累到了不筆不小的名聲。
或許,這就是爲什麼會有人按捺不住,拼着被滅九族的風險也要一舉取了李承乾性命的原因。
“聖上。”房玄齡繼續建議道:“微臣還聽說,中山郡王在涪川的日子過得似乎並不怎麼如意,缺衣少糧,很是清苦,所以纔不得不放下身架去開辦酒肆,去炒製茶葉。
所以,微臣覺得,僅給一些名聲的話,中山郡王心中可能仍會有些間隙,畢竟咱們這麼做等於是斷了中山郡王好不容易纔打通的一條財路……”
“他敢!”李世民眉眼一瞪,身上的王霸之氣四射,“他是朕的兒子,是皇家血脈,理應爲朕爲整個大唐天下分憂!些許財物他若都放不開,那他就不配做我李世民的子嗣!”
房玄齡嘴角一抽,漂亮話誰不會說,可問題是從名義上來說,李承乾已然算不得皇室宗親,人家已經沒有必要再爲皇家這般拼死拼活捐錢捐物。
“皇上聖明!”房玄齡違心地拍了句馬屁,道:“不過中山郡王現在的處境確實堪憂,而且身邊還有五個孩子嗷嗷待哺,手裡沒錢的話日子當是會很難過。所以微臣建議,黔州一郡的承德茶,還是繼續由中山郡王的人去照常經營得好。”
大唐地大物博,不着黔州那一郡之地。
況且,黔州在房玄齡與李世民的眼中,根本就算不上是富庶之地,貧窮,偏遠,山地林立,就算朝廷想要做售賣茶葉的生意,黔州這種邊遠山區,也遠不是他們心中的理想之地。
“也無不可。”李世民輕輕點頭,朝廷吃肉,李豐喝湯,爲人父者也總要爲自己的孩子留一些後路。
“事情就這麼定了,稍後你回去擬個具體的章呈出來,賑災之事,刻不容緩,絕不可有半點拖延!”
“是,聖上!”房玄齡躬身站起,想要起身告辭,卻被李世民伸手給攔下。
“玄齡莫急,朕還有事要與卿商議!”
房玄齡依言又輕身坐下,然後靜身以候,等着李世民接下來的言語。
李世民揮手示意,旁邊的內侍重新爲房玄齡換上新茶,這才一會兒的功夫,房玄齡中的茶水已然見底。尤其是剛剛,在房玄齡準備要告退之前,先是把杯中的餘茶一飲而盡,之後才起身言退。
這一切,李世民全都看在眼裡,這老頭兒,嘴上雖然不承認承德茶的功效,可是身體卻很誠實嘛,以前可沒見他對這紫宸殿的茶水這麼喜歡過。
一杯新茶端上,房玄齡更是坐得穩如泰山,竟一點兒也不急着要離開了。
見此,李世民不由搖頭輕笑。
如果不是房玄齡的人品一向堅挺,這幾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幾乎從來沒有出差錯,更無任何徇私貪沒之舉,李世民甚至都開始有些懷疑,這個房喬這般費盡心力地想要將承德茶的經營權攬到朝廷的手中,除了是要賑濟災民之外,是不是也是爲了方便他自己可以隨時飲用這種可以延年益壽的飲品?
李世民由己度人,他與房玄齡都已經上了年歲,想要多活幾年,想要長命百歲甚至千歲萬歲,也不是不能理解。
“皇上,不知您還有什麼吩咐?”
被李世民瞅得有點兒心慌,房玄齡終於不再裝沉靜,率先開口問出聲來。
李世民再度擡手,把殿內的內侍與宮女全都打發了出去,這才淡聲向房玄齡問道:“對於這次晉陽公主在涪川遇刺之事,房卿是怎麼看的?”
房玄齡心中一緊,沒想到李世民會這般直白地向他詢問刺客之事。
“那些人膽大包天,微臣聞之,亦是極爲憤概!希望趙統領能夠及早追究出真兇,爲晉陽公主殿下討還一個公道。”
李世民眉頭一皺,這種萬金油式的回答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房卿不必有所顧慮,今日這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心中所思所想,儘可暢所欲言,縱是說錯了,朕也不會怪罪!”
房玄齡恭敬無語,嚴格來講,李世民的人品他還是比較相信的,連魏徵那個口無遮攔的大炮嘴李世民都能容忍得下,房玄齡相信,論起說話的方式,他可要比魏徵那頭倔驢藝術多了。
“聖上明鑑,微臣剛纔所言,即是心中所想,不敢對聖上有半分欺瞞。”
“好!”李世民雙目微睜,直聲問道:“那你來告訴朕,這滿朝的文武之中,誰最有可能會是這次刺殺事件的幕後真兇?”
房玄齡伸去端茶杯的右手稍稍一頓,口中泛起了一絲茶水入腹之後所泛起來的那種獨特苦澀。
這杯茶果然不是那麼好喝的。
“誰是幕後真兇微臣不知。”李世民的臉上閃現出一絲不喜,房玄齡接聲道:“不過,整個朝堂之中,能夠把事情做得這般天衣無縫,甚至連皇上您在事前都毫無所覺的人,其實並不多。”
李世民的眉頭稍鬆,這纔是他想要聽的乾貨。
這個話題,之前趙德全也跟他提過,卻被李世民直接厲聲制止。可是現在,同樣的話題,李世民卻似乎更喜歡聽房玄齡在這裡跟他親自掰扯。
“首先,幾位在京的皇子殿下,包括皇太子殿下,都有這個能力。其次,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中的首腦,包括微臣在內,也有這個能力。最後,也不排除宮中的某些嬪妃或是個別皇親外戚。”
說完這些,房玄齡便不再多言,他知道,今日便是他不說出來,也擋不住李世民心中這般猜想。
朝中能夠將刺客折消息封鎖得這般隱秘,事後更是清掃得如此乾淨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房玄齡相信,李世民的心中的猜疑,多半都逃不脫他剛剛所列舉的那些人員之中。
事實上,剛剛聽到李世民這般詢問於他,房玄齡在心中緊張的同時,亦是暗暗鬆了口氣,李世民能夠這般當面問詢於他,這說明,李世民對他的猜疑應該是已經排除了。
果然,聽到房玄齡這般誠肯地說講,李世民的神色不自覺地就放鬆了許多,“玄齡,你怎麼把你自己也給算進去了,對於你,還有輔機、登善這班老臣,朕又豈會信不過?”
“只是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棘手,在沒有查到確切的真憑實據之前,實是不宜追查過甚……”
房玄齡輕輕點頭,從他知道廢太子與晉陽公主在涪川遇刺這件事情之後,他就對今日的局面有所預料。
這件事情不管是誰做的,哪怕皇上的心中確實極爲不爽甚至於是極爲憤怒,到最後最大的可能也還是不了了之。
反正廢太子與晉陽公主都無恙,只要幕後之人不再出手,不再觸怒聖上,日後都不會再有人去故意提起。
廢太子畢竟是廢太子,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註定着他最終也不可能會得到一個相對公平公正的對待。
爲了一個廢太子,在沒有一點兒明確證據的前提下,哪怕是李世民這個皇帝,也不可能會輕意去懷疑或是調查他們這些足以動亂朝局的老臣以及那些受寵的皇子與妃子。
因爲那樣所連帶出來的巨大影響與朝局上可能會出現的意外震盪,絕對不是李世民所願意看到的。
事實上,這一次若不是晉陽公主被牽涉其中,廢太子遇刺之事,根本就不會鬧得這般滿城風雨,它最可能的遭遇就是,被皇上強壓下來,慢慢暗查。
所以,房玄齡有些搞不明白,爲何李世民現在會單獨把他留下來,甚至還要逼得他把話題挑明,把心中的猜疑說講出來,這很不符合李世民以往處事的原則。
有些事情大家心裡明白就好了,一旦說出來,捅破了,再想要修復得完好如初,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裝糊塗、和稀泥這兩門藝術,聖上一直都修行得很好,今天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