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真也不知被打昏了多久,悠悠醒來之後發覺身上官服早已被剝了個乾淨,心裡頓時慌張起來。
這刁鑽雌兒奇招百出,先裝扮小廝來作弄,又易容老丈來戲耍,說不得連類似徐真的容顏,也只不過是假面皮一張,如今得了徐真官服信物,指不定已經頂替徐真逃出了這教坊!
念及此處,徐真也不及思索此人來歷故事,從柴房出來,偷入到火房之中,抓了幾件伙伕粗糙衣裝套上,趕忙出了後院。
此時教坊一個個慌慌張張,四處奔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徐真逢場作戲,裝作教坊伙伕,抓住一個老哥哥一問,才知曉教坊走脫了一個極爲緊要的人物,再問詳細,那人卻是不肯多說。
徐真出了後院,發現李無雙已經離開,心思着必是那人頂替了自己,跟着李無雙逃了去!
這人也不知什麼來歷,被禁錮在教坊之中,引得全員驚動,必然不是簡單之輩,徐真心怕李無雙遭害,也不顧天寒地凍,赤着腳就追了出去!
且說李無雙這邊也覺得古怪,這徐真雖然下作,但對她李無雙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今日卻藉口天氣冰涼,鑽入了李無雙的車裡!
李無雙雖說爲人豪爽,但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少女,與徐真供乘一車,傳了出去可怎麼保得住名節!
正要開口拒絕,徐真這廝已經鑽入了車內,李無雙鼻子靈通,修聞到徐真身上居然有一股女兒家的幽香,心思着這徐真莫不是趁着空當,到教坊裡胡作非爲了一番?
想到此處,李無雙頓時羞紅了臉來,她雖然口口聲聲罵徐真是色中豺狼,連李明達這等沒長成的花兒都要染指,可心裡卻篤定徐真不是那輕浮之人。
然今日徐真卻到教坊裡滾了一番,這脂粉味都未褪散,就要上自己的車,由不得她不心慌意亂。
也該是怕什麼來什麼,李無雙這廂兀自擔心着,徐真卻趁機往她身上摸了一把!
李無雙何曾被男子如此輕薄,一怒之下,將徐真打下了車去,正要追打,徐真卻嘿嘿一笑,扮了個鬼臉朝李無雙罵道:“不知情趣的婆娘,粗手粗腳,活該一輩子嫁不出去!”
女子多愛美,誰個願意被人說醜了,況且李無雙這等嬌貴的郡主,聽了徐真漫罵,氣不打一處來,抽了刀就要追,這徐真今日也是古怪,不與李無雙糾纏,反而鑽入了坊間躲避!
李無雙怒氣上頭,也不顧車伕勸阻,正要追進去,卻見得徐真又從道路後面追了上來,正要暴打,卻發現此徐真又與彼徐真截然不同,這後面來的徐真穿着伙伕粗布衣服,連鞋襪都沒有,狼狽到了極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無雙如同白日見了鬼,心下駭怕得不行,如那呆子木樁一般佇立原處,直到徐真大聲喝問道:“那假人跑哪裡去了?!!”
徐真這麼一問,將李無雙給驚醒過來,連忙指了指坊牆邊上的一顆枯槐,徐真頓時會意,三步並作兩步,疾行變狂奔,踏踏踏上了槐樹枝頭,藉着樹枝反彈,躍過坊溝,攀附到坊牆上,翻身落入了坊間。
此時接近傍晚,正值東西市熱鬧的時候,坊間人民都到西市去消遣了,十字街上行人寥寥,也沒人見着徐真翻牆。
徐真就像紅了眼的豹子,忍着雙腳的冰凍,四處搜尋着那假人的蹤跡,正毫無頭緒,卻見白雪地裡幾塊土黃色的斑點,拈起來一聞,不禁心頭狂喜,想是那假人不懂徐真服飾的開關,觸動了機簧,將那火藥粉給遺漏了出來!
有了這條蛛絲馬跡,徐真也就輕鬆起來,循着火藥斑點一路尋過來,眼前卻是一間老舊宅子,荒涼破敗,陰風呼呼,白日都能見鬼!
李無雙被那廝摸了一把要緊部位,心頭正憤怒,轉到坊門處才拐進來,見徐真在破宅子前踟躕,連忙走了過來。
“這長安城寸土寸金,怎地有這麼一處宅子無人光顧?”徐真雖然在長安呆了三年,但平日巡邏的地面也就東市附近,雖然有時也會被調動到西市這邊來幫助,但對城西的坊間佈置實在不太瞭解。
面對徐真的疑問,李無雙也是一臉的鄙夷,富貴子弟少樂趣,平日裡就喜歡道聽途說一些新鮮事兒,眼前這處宅子,在子弟們眼中可是出了名的鬼宅!
“這是張蘊古一房妾室的宅子,案發之後,這妾室懸樑殉了主人,卻陰魂不散,每到深夜就隱約聽得鬼泣,周遭街坊提心吊膽,坊正還找了道人來驅邪,卻沒甚效果,後來聖人懊悔斬了張蘊古,也就命人不得動用這宅子,故而存留了下來…”
李無雙說到此處,不由縮了縮肩頭,似乎感覺周遭陰風陣陣,好不驚悚,四下裡張望了一番,連忙鑽回了車裡。
徐真並非無神論者,但也不是唯心人士,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如今追索甚急,也不顧流言飛語,咬牙推開了大宅門。
說來也奇怪,徐真這一進門,天色彷彿越是暗淡了下來,估計着是這府邸遮掩了天色所致,但到底還是讓人有些心驚膽跳。
這府邸頗爲幽深,院落重重,彌散着一股幽怨,冥冥之中還真似有女聲在低泣!
徐真衣裳單薄,天氣又冰涼,加上似有女鬼幽幽哭泣,心底發涼,腳步就發了虛,但那假女人都敢進來,他徐真又豈能膽怯,當即循着哭聲轉入了內院。
過得中間破敗的院子,一顆桃樹早已枯朽,對面一間靈堂黯淡幽深,破爛的輓聯白布隨風飄搖,隱約似有火光,哭泣之聲卻越發清晰!
徐真吞了口水,強作鎮定,無聲來到靈堂前,卻見得一個背影,正跪在靈堂上,燒着紙在哭,身上所穿,正是他徐真的官衣!
那人聽到徐真的動靜,也不逃走,扭過頭來,卻是一張梨花帶雨的美人臉兒,白皙得嚇人,楚楚可憐,讓人好不心酸。
徐真大概已經猜到了此女的身份,想必是那張蘊古的妾室後人,想着張久年和周滄等人都在自己麾下,不免生出親近之感。
還未等待徐真發問,那女子已經跪在了徐真的面前,大拜謝罪道:“還望恩公饒恕奴家,得罪了恩公,實乃無奈,還請恩公垂憐!”
徐真心頭也軟了下來,柔聲問道:“姑娘可是張家後人?可有姓名?”
女子擡頭應答道:“奴確實是張家遺脈,名爲張素靈,我家大人被御史權萬紀陷害,母親以身殉節,僕役驅散,只留了奴家孤苦,被收到教坊爲奴,思念家人,每每逃了出來,夜間便到這裡哭靈,這才保下了這大宅…”
徐真聽得可憐,心裡也難受,輕嘆一聲,在旁邊蹲了下來。
“那教坊也不是輕鬆之處,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能逃得出來?想必倚仗了這易容之術吧?卻不知何人所授?”
張素靈聽了徐真的疑問,暗自咬了咬牙,卻是搖頭道:“恩公相問,奴家不敢不答,但師長乃出世之人,暗自傳授了奴家技藝之後便隱了世,實不便透露真身…”
話已至此,徐真也不便追問他人師尊,倒是奇怪另一樁事:“你又如何能預知我必定會到教坊?那假面必定提前製成,你何時曾見過我容貌?”
張素靈既以真容相見,也不對徐真隱瞞,當即將原委都娓娓道來。
原來當日班師回朝,徐真與十四紅甲先行,在諸多禁衛的簇擁之下,護送李明達入皇城,教坊的樂戶被委派歡迎凱旋的將士,這張素靈才認得張久年和周滄等熟面孔。
她委實不知徐真會到教坊辦事,只是私下製作了十幾張假面,將張久年等人的臉面都捏造了出來,只要其中得一人進入教坊,她就能夠尋得親屬。
雖說她情真意切,但徐真心裡還是有着疑惑,既然已經認出了張久年等人,又何必如此欺騙戲耍徐真?
張素靈也是心有虧欠,赧然抱歉道:“素靈自小無依,卻也學了一身市井本事,若直接找上恩公,怕恩公難以相信,挑弄恩公雖說大不敬,但卻是素靈的一番心意,好教恩公知曉,素靈並非要附庸恩公,坐那乞食的無用之人,只希望素靈這些許微末伎倆,能爲恩公所用…”
徐真見得張素靈如此坦誠,心裡早沒了責怪,想來張素靈年紀也慢慢大了,身子早就長開,在教坊之中久了,估計難保清白,遭了侮辱,這才急着投身到徐真這邊來了。
張素靈身材高挑修長,竟與徐真不相上下,若用得奇妙,不失爲得力助手,徐真有心招納,就開口道:“莫要恩公長恩公短,我虛長几歲,不嫌棄就喊聲哥哥,今後必不讓你再受那孤寒之苦…”
“哥…哥哥…”張素靈聽得徐真言語,感銘肺腑,擡起頭來,雙眸之中盡是花白淚珠子,情不自禁就撲入了徐真懷中。
徐真也是心中憐惜,想着這張素靈孤身一人,長大到如今樣子,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正要軟語安慰,襠下卻又是一陣劇痛!
這還未回過神來,眼眶又遭了一拳,暈厥之前只見得張素靈狡黠冷笑:“好你個沒腦子的大色*鬼!這次還不着了你大小姐的道道!哈哈哈!”
“原來還是計!這娘兒們的演技到底有多好!”徐真心頭翻起驚濤駭浪,且不說這張素靈演了一手好戲,單說她對徐真的瞭解,就足夠讓徐真心驚,而且此時徐真已經篤定,她估計也不是什麼張素靈,鐵定是知曉徐真要到教坊去,這才做足了準備的!
若真是如此,只能說明,有人將徐真的行蹤透露了出去!
這廂未來得及思想清楚,那張素靈又是一記手刀,將徐真砍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