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真假借射覆占筮,作弄那神鬼之事,竊得了李承乾機密,後者心知此等天大反事,若張揚出去,絕不得善終,眼中殺機彌散開來,將那細妹子李明達都駭了一跳!
她雖知曉兄長暗中溝通突厥羣豎,卻不知其中內幕,更不知兄長要作那逼宮謀反的大事,只道兄長多交異族,會引發聖人不喜,保不住這東宮的寶座,此時見得徐真如此推敲,卻是看出來,這徐真果是說中了兄長心事矣!
李承乾自小寬仁慈善,也不作那惡相以示人,從來都是親和善解,此番面露戾氣,真真是嚇住了李明達!
不過他也並非衝動無腦之人,知曉徐真風頭正盛,漫說打鬥不過徐真,就算打鬥得過,將之殺死在淑儀宮中,也是個說不清的罪過,當即收斂了殺氣,換上笑吟吟的面容來,隨意擺手道。
“賢弟切莫憑空嚇唬,你哥哥雖然不肖,卻也不至於做那天怒人怨的死人之事,賢弟莫多作猜想,咱三人隨便戲耍之言,若讓旁人聽了去,說不得要鬧出天大的災難來!”
徐真也是冷汗淋淋,慌忙告罪道:“是在下浮浪了,一切全憑殿下吩咐,事情攸關,在下也是個懂分寸的人,還請殿下放了寬心。”
李承乾見徐真說了軟話,心裡也是稍安,然畢竟顧忌徐真的特殊身份,這聯絡突厥人逼宮之事,說不得要緩上一陣子了。
徐真何等人也,於坊間追索公主,千里相護,又在軍中搏殺,發明各種奇異巧重軍器,立下赫赫戰功,得了聖人破例提升,可謂一步登青天,春風得意無人能及,如今又特例帶刀行走,隨意出入淑儀宮。
這等優待,徐真想來也不敢鋌而走險,將太子的秘事給高發上去,畢竟陛下對李承乾還是多有眷顧,雖左右百官名臣多有彈劾,卻愛子如初,不曾悔改,查將下來,徐真也要擔負全副身家,實則不值也。
李明達深諳兄長性子,稍有謊言欺瞞,自神態都可察覺出來,此時心中確定了李承乾有反意,想着帝皇之家果真無情無義,心頭也是難受痛楚,泫然欲泣。
李承乾心有愧疚,不敢多留,卻不好當面取了那突厥狼牙信物,當即詢問徐真道:“賢弟此番可否明言,這茶盒之中所覆爲何物?”
徐真假作咬牙之狀,艱難回覆曰:“非金石非草木,兇戾之氣彌散衝突,該是骨牙之屬,若無出入,當爲虎狼之牙,這才難以掩飾逆反天機也…”
言畢長長嘆息,眼中滿是惋惜,也不再做戲,情真意切地與太子勸說道:“殿下可否聽某一句?某深受皇恩,又將兕兒當成自家妹子,實不忍看到骨肉相殘,兄弟分崩之事,某厚顏當了殿下是兄弟,才一番肺腑,若殿下信不過徐某,當尋了些許好手來,將某刺死府中也就罷了,萬不可輕動邪念纔是…”
李承乾見徐真說得情真意切,心裡也懊悔不已,取了那狼牙,掩面而去,臨了也跟徐真交了心,坦誠而道曰:“賢弟果是真情之人,只是這天下許多事情,也有個身不由己的說法,這皇家庭院之中,越發如此,若果真不得已而爲事,只求賢弟看顧兕兒周全,兄先在此謝過了則個!”
徐真看李承乾敞開了心扉,又看着李明達眼珠子亂竄,心頭也軟了下來,撫着李明達頭髮,正色允諾道:“我與兕兒歷經生死,早已情同血肉,但有兇險,必將拼死以捍衛,只求殿下三思而後行則已。”
見得徐真如此表態,李承乾心頭欣慰不已,出了淑儀宮,仰頭一看,漫天陰霾如那浸透了墨汁的鋪蓋,沉沉地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緊緊握着手中狼牙,遙遙望着太極殿方向,李承乾心緒如狂潮,翻滾不定,連忙回宮尋人秘議計劃去也。
送走了太子殿下,徐真又安慰起李明達,揣測着經此一事,太子殿下必不敢倉促從事,這危機也就緩和了下來。
但誠如太子所言,身不由己之時,明知事不可爲卻又不得不爲之,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危機,卻是不太可行之事。
大抵朝堂文武對太子多有微詞,彈劾之舉更是不曾間斷,哪怕太子殿下真能夠榮登九五,卻也怕壓不住這幫老臣,聖人英明,不會想不到這等憂慮。
想來易儲之事確實勢在必行了,然除了聰慧機敏敢於決斷的太子李承乾,當屬魏王李泰最得寵愛,又善書畫多辯才,卻是個文治之人,而晉王李治雖膽小懦弱卻素有仁孝,三子吳王李恪最有賢名,精於騎射,又通文史,可謂文武雙全,歷任以來名望素高,爲物情所向也。
連聖人都常與人說,這三子“英果類我”是也,然則李恪之生母乃楊妃,是前朝隋煬帝的親女,此多爲朝廷所忌憚,故而吳王早早就藩,都督益、齊、安州、樑等四州。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徐真所能染指的,他雖具有史料相助,得了個前瞻的便宜,卻擔憂會擾亂這人間的軌跡,越發要小心謹慎起來,安撫了李明達之後,鬱郁着回到了衙門。
這纔剛坐下,有衛士入得門來,報說大將軍尉遲敬德召了五府衛士議事,徐真趕忙跟着過去。
原來這年關即到,聖上欲夜宴百官以賀歲,諸多藩王和邊關重臣也要回長安來,如此一來,守衛長安維持秩序就成了千牛、金吾、左右衛等宿京衛官的重中之重。
徐真乃翊府的中郎將,肩頭重擔也是天大的壓着,待尉遲敬德將回京藩王和重臣的名單發落下來,也不敢大意,細細地瀏覽下來,卻停留在了一個名字之上。
漢王李元昌!
此人乃高祖李淵第七子,先封魯王,後又改封漢王,書法受王羲之、王獻之影響頗深,雖在童年卻已精至筆意,善行書,又善畫馬,筆跡絕妙,且收藏百家名作遺蹟,汗牛充實。
不過吸引徐真者,斷不是關於漢王李元昌之才能,而是他與李承乾年紀相仿,自小交好,初時與人無爭,而後卻捲入了李承乾謀反一案,被紇幹承基告發,坐罪被斬!
也就是說,根據史料,這漢王李元昌乃太子李承乾一方陣營,此番回長安來朝聖,說不得要攪動出些許動靜來!
徐真對史料也記憶得不甚清楚,但卻依稀記得,這李元昌回京之後,常常夜宿東宮,與李承乾密謀,又暗下做那歃血盟誓之事,說不得就落到了今次也!
雖明知漢王李元昌與李承乾即將有所圖謀,然徐真卻無法與尉遲敬德明言,心中未免多有憂慮,神色恍惚起來。
尉遲敬德佈置了諸多機要之處的安排,這才輪到徐真這邊來,因則聖上會在大明宮太液池宴請文武百官與諸多藩王,並有歌樂百戲以助興,勢必需要極大人力來維護與警戒。
且諸多外鎮藩王與重臣,會趁機獻禮於聖主,或有奇珍異寶,或有歌舞稱頌,此節同樣是三衛及左右衛的防範重點。
徐真的翊一府雖比不得親衛和勳衛,但同樣需要分擔極爲沉重的防禦保護任何,也不知是否尉遲敬德刻意爲之,讓徐真及其部下關注防範百戲集之時的狀況。
此環節最是混亂,雖入宮之前都有嚴格審查之制,然則若有人膽敢圖謀不軌,最佳時機必然在於獻禮與歌舞百戲之時也。
徐真又細細聽取了任務,這纔回到自家府邸,心頭卻如何都安定不下來,正待尋找張久年商議,府邸的執事卻急匆匆過來報告,說是姨娘當街殺了人,張管家先行到萬年縣衙門溝通去也!
聽聞此消息,徐真無異於晴天霹靂,此時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平步青雲,正是朝堂矚目之時,多方勢力又明爭暗鬥,等着誰先跳將出來,這段時日風平浪靜,徐真也自以爲無人再對他有所覬覦眈視,誰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將手伸向凱薩!
凱薩此時就如徐真最親近的親人一般,乃徐真之逆鱗所在,此事卻是觸及了徐真之底線矣!
凱薩性格剛烈冰冷,若不是對方挑釁,絕不會動手傷人,如此看來,對方絕是蓄謀而來,徐真想要冷靜,卻是心亂如麻,急急趕到萬年縣衙,卻見得張久年從內走出,連忙詢問相關細節。
張久年輕嘆一聲,只道殺人重罪,被害之人身份有緊要,縣令做不得住,已經上報長安令(注1),長安令亦不敢自作主張,將案子呈上大理寺,請來三司使(注2)共同審理!
徐真連忙問張久年,這凱薩是否真的殺了人,所殺何人是也,張久年遲疑了片刻,旋即答道:“死者乃是魏王府長史杜楚客的兒子杜歡!”
“什麼!居然是魏王的人?”徐真也是皺起了眉頭,這纔剛剛勸阻了太子李承乾,如今又惹上了魏王李泰,這也註定了他無法抽身於這場爭鬥了。
這杜楚客乃是已故萊國公杜如晦的胞弟,操持魏王府中政事,向來以威嚴正直而聞稱當世,其家教甚嚴,兒子又怎地會當街惹了凱薩?
張久年知曉徐真疑惑,遂解釋說,這杜歡見了主母凱薩獨自上街,以爲是浪**子,故而出言調戲,被凱薩嚴詞叱責之後,惱羞成怒,驅使家僕惡狗要強行霸佔,結果動起手來,被凱薩殺了三個,重傷三個,杜歡斃命當場!
此外,張久年也打聽到了一些內幕消息,據說這杜歡與堂兄弟,當今駙馬都尉杜荷交情甚深,說不得是這杜荷籌謀久矣,污衊凱薩爲不良女子,唆使了杜歡來挑逗。
他必定知曉凱薩性子,一旦衝突起來,徐真就會與杜楚客交惡,也就相當於斷了魏王青睞拉攏徐真的可能性了!
(注1:長安令即京兆尹,因李世民曾經擔任過這個官職,故而貞觀年間改爲長安令。)
(注2:三司使即監察御史、刑部員外郎、大理寺少卿,對於對於地方上未決、不便解決的重大案件,則派三司使前往當地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