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走吧。”韓家宗主扯了扯唐笙的袖子, “一會見到半獸人就發巧克力,發完爲止。”

他掃一眼唐笙裝巧克力的包包,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帶的巧克力還是太少了……”

唐笙提提跟鉛錘似的包包, 痛苦地齜起了牙, 再多帶點估計連路都走不動了。望望韓家宗主手中比巧克力要重上許多的登山用具, 唐笙終於沒把這抱怨說出口。

“哦, 對了。你不是路癡吧?”走了一段, 正太忽然在某個路口停下了腳步。

見唐笙點了頭,正太將登山用具塞回到唐笙的手中。

“那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冰眼在須彌山的空中花園裡,你往這個方向直走就是。到時候在這個路口等我就行。”

正太爲唐笙指了個方向,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見一條窄窄的羊腸小道向着遠方無限延伸。

登山用具實在是太重, 帶着這麼重的東西走完全程兩隻手不起泡就怪了。唐笙沒辦法, 在腰上別了把登山鎬, 拿出了那捲長長的繩索,剩下的東西就只好先扔在路旁了。

明明是不起眼的羊腸小道, 路上的行人卻不少,唐笙一路走一路發巧克力,走到韓家宗主說的那個空中花園時,裝巧克力的包包竟然已經癟了下來。唐笙打開包數了數,裡面只剩下最後六包巧克力。

花園門口有兩個護衛, 唐笙不敢確定裡面會不會還有人。猶豫了一會, 拆開一包巧克力掰成兩半, 兩人一人一半。兩名護衛聞到巧克力的味道激動地連板斧都丟下了, 唐笙就這樣順利地進了花園的門。

須彌山其它的地方終年被冰雪覆蓋, 呵氣成冰,這個花園裡卻溫暖如春, 花團錦簇。唐笙好奇地東張西望了良久,竟然沒有發現一種植物是自己認識的。須彌山上存在珍惜藥材的猜測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問題是,冰眼不是由雪山上最純淨的冰雪的精魂凝成的嗎?韓家宗主指引自己來這溫暖如春的花園幹嘛?

花園很大,被不知名的樹籬和無數植物的藤蔓分隔成一片片看似獨立又互相連接的空間,唐笙已經在花園裡兜兜轉轉了很久,來路早已掩藏在了遮天蔽日的樹枝藤蔓之後。頭頂的樹枝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光線晦暗不明,空氣凝固又滯重。

越往裡走,唐笙心中的狐疑越發凝重,心中開始盪漾起某種名爲不安的情緒,冷汗漸漸滲出了她的額頭。

回憶起剛剛走過的路。唐笙的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一般的花園會建成如此複雜的格局嗎?

這個……分明是迷宮嘛……

傳說中克里特島上囚禁牛頭怪米諾淘洛斯的迷宮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唐笙一時間欲哭無淚。現在自己已經被複雜的路線繞了得一個頭兩個大,再繞幾圈估計這輩子都不用出去了。那個可愛的小正太似乎沒有騙自己的理由吧?回憶起那雙目光清澈的眼睛,唐笙實在無法想想正太會是個心地奸邪的人。

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現在退回去實在是不甘心。唐笙咬了咬牙拿出包裡的紙和筆,趁着自己還沒把路全部忘記,在紙上記下了大致的路線。

深吸幾口氣坐在地上安定下自己的情緒,唐笙開始努力回憶起小說中的主人公在遇到這種情況時會採取的行動。最後,唐笙的目光落在了丟在身邊的那一卷長長的繩索上。希臘神話裡殺死牛頭怪米諾淘洛斯的英雄似乎就是用一個線團破解了迷宮。

唐笙爬起來,一邊祈禱着繩索的長度夠長,一邊將繩索的一端系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樹上。做完這些,唐笙抱起那捲繩索繼續往花園深處走去。

走出沒多遠,唐笙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警惕地回頭,發現幾條粗細不一的藤蔓正從來路兩旁的樹籬間伸出來,如蛇般遊動着糾纏在一起,漸漸織成一道厚厚的牆壁,嚴絲合縫。就彷彿那裡從來沒有存在過任何的通道。繩索從藤條變成的那堵高牆下方伸出來,唐笙扯了好幾下都沒能扯動。

就在她轉身的一剎那,前方那堵藤蔓編成的牆壁已經自動消失了。剛剛是路的地方變成了牆壁,剛剛是牆壁的地方變成了路。

天……

敢情不單單是米諾淘洛斯的迷宮,而且還是桃花島上的桃花陣。唐笙不覺得自己會有郭靖那樣好的運氣,前途實在是堪憂啊。既然來路都已經堵上了,現在硬着頭皮走下去似乎已經是唯一的選擇。唐笙嘆口氣,抱着繩索繼續走。

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走到腳底板都開始火燒火燎地痛,唐笙終於在花園裡碰到了一個人。

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唐笙剛好走得肚子有些餓,想到包裡還有巧克力,於是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啃起了巧克力。吃得正香間,忽然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咽口水的聲音。

唐笙於是詫異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唐笙一向自認心理承受能力不弱,但面前的那張臉還是將她嚇得不輕。

那是一張扭曲變形的臉,讓人想起蠟像館裡嚴重融化的蠟像,已經辨不出眉眼,眼睛的地方只能看到兩個深深的黑洞,沒有嘴脣,發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口水滴滴答答地順着牙齒間的縫隙流下來。

唐笙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臉竟然也可以用噁心來形容。一時間胃口全無,捏着巧克力盯着眼前這張敵友不明的醜臉,不知所措。

“好香……”

醜臉的主人盯着唐笙手中的巧克力,伸出舌頭舔了舔參差不齊的牙齒,語氣中充滿了憧憬。

“跟爸爸買的糖一樣的味道……”

醜臉的主人說完這句話站起身來,一步步朝唐笙的方向走來。他的個子很高,但依然不到半獸人的高度。所以不是妖就是人。

眼看着那個醜陋的大個子一步步逼近,唐笙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雞皮疙瘩一陣接着一陣涌上來。

“你別過來!”

唐笙鼓起全部的勇氣衝着那個醜陋的大個子喊了一聲。

大個子的動作停住了,目光卻依然留在唐笙手中的巧克力上。

唐笙意識到了他的目的所在,慌忙從包裡拿出一包巧克力丟了過去。醜陋的大個子拆開包裝紙,對着巧克力大口咬了下去。

“嗚嗚嗚嗚……”大個子一邊吃一邊發出一聲聲不知是喜是悲的嗚咽。

吃完了,大個子舔了舔手指,望着唐笙,一臉的意猶未盡。

唐笙猶豫了一會,又從包裡拿出一包巧克力丟了過去。

大個子興奮地拆開包裝紙,這一次他默不做聲。陽光透過頭頂的樹枝間的縫隙射下來,藉着微弱的光線,唐笙看到他的兩隻黑洞般的眼睛下掛下兩道亮晶晶的水痕。

“謝謝招待!”吃完了,大個子拿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淚,朝着唐笙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唐笙受寵若驚。

“哦,對了,爸爸說家裡有客人要好好招待。”大個子摸了摸後腦勺,自言自語。

唐笙剛想說不用謝,大個子忽然上前一步,猶如抓小雞般一把提起了唐笙,將她夾到腋下,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看大個子髒兮兮的衣服就知道他不喜歡洗澡,他腋下的味道可想而知。可憐的唐笙努力屏住呼吸,可惜,人不呼吸是要死的。將一張臉漲得跟茄子那麼紫之後唐笙終於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股濃重的酸臭味跟着空氣一起衝入了鼻腔。

等到大個子將唐笙在花園的某處放下時,唐笙已經被那股可怕的酸臭味薰得去了半條老命。直到一股夾雜着冰粒的冷風迎面吹來才終於好不容易緩過神來。

酸臭味遠去,唐笙揉揉有些朦朧的眼睛,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座石牢,石牢前的三道鐵柵欄被一股巨力掰向兩邊,形成一個足夠供大個子出入的出口。夾雜着冰粒的冷風呼呼地吹來,石牢裡寒氣森森。

大個子已經不知去向,唐笙只能看到石牢外連綿不絕的羣山,好奇地探出頭去一看,才發現這石牢竟是建在雪山的崖壁之上。

崖壁上方突然出現了大個子那張醜陋的臉,幸虧唐笙抓住了石牢上的鐵柵欄纔沒一頭栽下懸崖。

“爸爸說,客人來了要請客人喝茶。”

大個子如履平地般從崖壁上爬下來,手裡拿着一朵粉色的花,碗形的花瓣裡水波盪漾。

“請喝茶。”

大個子將那朵花遞給唐笙,沒有嘴脣的嘴巴開心地咧開。

唐笙接過那朵自己從未見過的花,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喝茶……嘿嘿……很好喝的……”大個子搓了搓手,充滿期待地憨笑着。

唐笙捧着花,一動不動。在如此詭異的地點,喝如此詭異的“茶”……

大個子臉上期待的神情一點點褪去,最後一屁股坐到了石牢的地上。

“因爲我是怪物,所以,連你也不願意喝我的茶嗎?”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大個子黑洞般的眼睛裡涌出,在冷風中化爲冰晶,啪嗒啪嗒落到石牢的地上。

“因爲我是怪物,所以要把爸爸抓起來。因爲我是怪物,所以要把我關起來。全都因爲我是怪物……”

“嗚嗚嗚嗚……”大個子猶如孩子般一邊哭,一邊拿拳頭砸着地面,聲嘶力竭,“爲什麼我是怪物……爲什麼我是怪物……”

石牢的地面因爲大個子的動作劇烈地震顫起來,大片大片的冰雪從石牢前滑過。他再這樣哭下去說不定會引起雪崩。唐笙忽然有些於心不忍,從包裡拿出餐巾紙,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大個子自顧自哭着,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遞過去的餐巾紙。

“爲什麼我是怪物……爲什麼我是怪物……”

“好啦好啦,我喝你的茶,我喝你的茶。”唐笙沒辦法,端起那朵不知名的花,將花瓣裡的水一飲而盡。

明明連大個子的眼淚都變成了冰,花瓣裡的水卻有着溫暖的溫度。就在水進入喉嚨的一剎那,唐笙感覺一股暖流迅速地涌遍了全身,彷彿突然間進入到了春季,再也感覺不到四周一絲一毫的寒氣。

裡面的水剛剛被唐笙喝完,那朵花立刻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很快就變成了一朵毫無生氣的乾花。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個子那邊停止了哭泣,聽到唐笙的問題沒有回答,卻抱着肩膀在石牢裡縮成了一團:“別告訴他們我去過花園,他們會用鏈子把我拴起來的。”

“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唐笙忍不住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醜陋的大個子,內心其實不過是一個尚未長大的孩子吧。

大個子伸出他那雙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唐笙。

“你是個好人,你留在這裡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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