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智慧者的天堂
狄仁傑學的本經是律。
然而,他最喜歡的卻是道家的學說。
與純粹把儒學學壞了的溫柔相比,他始終認爲,天地對於人的態度,就是放任不管,任由你自生自滅。
人一定要學會約束自己的行爲,按照天地間本來的規律去行事。
天理,律法,人情,這三種東西是共生的,同時也一定是互補的。
沒有一個絕對的。
所以,狄仁傑認爲,人的一些權力是天生就有的,比如活着的權力。
他覺得一個人的命可以被疾病奪走,被意外奪走,甚至被野獸奪走,被飢餓奪走也是可以理解的。
唯獨不能糟踐生命,尤其是本族人對本族人生命的糟踐,這似乎是狄仁傑所不能忍受的。
爲此,他願意放棄自己一貫的堅持,也要爲生命本身討回一個公道。
所以,當雲初,狄仁傑,溫柔三人坐在空蕩蕩的萬年縣死囚監牢的時候,一豆燈火將三個年輕人的面容照耀的靑虛虛的,看起來有些不那麼正常。
“我們爲什麼一定要在這裡商談事情呢?”
“因爲沒臉見人,黑一點能掩蓋我難堪的臉。”
“我們明明乾的是好事好吧,至少是符合天道的好事,大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討論,我覺得雷神不會突然降下驚雷炸死我們。”
“你是說,讓我把這事放到大朝會上去說嗎?”
“很明顯,不行。”
雲初起身增加了兩根燈芯,於是,原本一豆燈火瞬間就變成了三豆燈火,昏黃的光暈燃亮了原本狹小的囚牢。
“貞觀十七年,鄠縣縣尉遊文芝告發代州都督劉蘭成謀反,太宗下令將劉蘭成腰斬。丘行恭竟然挖出劉蘭成的心肝烹食。”
“流言說,丘行恭性嚴酷,所在僚列皆懾憚之,所以他沒有朋友。”
“丘行恭本就是小妾所生之庶子,於貞觀十九年與嫡兄搶着安葬父親的小妾,也就是自己的生母,有違嫡庶之分,亂了人倫。”
“丘行恭與侯君集經略高昌的時候,分得寶車十六輛,太宗皇帝懲處侯君集的時候,他只上交了七輛,且裡面裝的都是下等的青玉。”
“永徽二年,三月,丘行恭以他人祖墳影響自家園林觀景,下令刨之,並將枯骨焚之一炬。”
“永徽二年,七月,丘行恭拜謁伏羲廟時,曾與伏羲畫像比美。”
永徽三年五月,丘行恭路遇秦州婦人馬氏,見其貌美,頓生邪念,掠入馬車,一路淫辱七個時辰之久,而後丟棄於陳倉道邊。”
“永徽四年……”
不得不說,只要認真工作,總能找到一些人的不是出來,而丘行恭偏偏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
當雲初,狄仁傑,溫柔三人翻騰文牘的時候,僅僅是一天時間,就找到了七十六份御史彈劾丘行恭的文書。
這些文書對於丘行恭來說是無所謂的,如果真的有效果,他早就被朝廷懲罰了。
然而,雲初,狄仁傑,溫柔三人尋找這些罪證,不是爲了用這些罪證搬倒他,而是準備利用這些罪證爲丘行恭屠滅吐蕃使者,以及製造咸陽橋大爆炸做一個時間上的鋪墊。
每一個節點都必須銜接上,每一個事件看起來是獨立事件,但是,狄仁傑,溫柔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獨立的事件添加一條引線,慢慢的串聯起來。
以達到一種水到渠成的完美效果。
一件小事看似跟使者案,爆炸案有那麼一絲絲微不足道的聯繫,兩件小事與這兩件案子有若隱若現的聯繫,三件,四件,五件,就這麼一件件的串聯進去之後,就慢慢的形成了一個極爲完整的證據鏈條。
而在這一方面,狄仁傑毫無疑問是專業的。
這是一項極爲複雜且艱鉅的任務,需要妙到毫巔的時間銜接,以及完美無瑕的文字敘述,期間還需要夾雜一些不那麼明顯的謬誤,與錯失。
畢竟,沒有一個罪犯能夠將一個案件做的完美無瑕,有漏洞,有錯失,是必然之事。
這種工作,雲初沒有耐心去做,同時,他也做不好,對於溫柔來說,這種工作對他的智慧是一種挑戰,所以他很感興趣,哪怕不吃飯,不睡覺也不打緊。
狄仁傑在拼湊案件的時候,不知不覺的也興奮起來,所以,雲初在看到狄仁傑跟溫柔有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相視一笑的時候,就覺得後脊背發涼。
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從丘行恭的敗家兒子丘神績開始,只有丘神績開始倒黴了,身陷囹圄了,丘行恭纔會從他的封地秦州趕來長安。
於是,萬年縣縣尉張甲在破獲一起胡人被殺案子的時候,突然發現,此事竟然與天水郡公府有關係的時候,就停止了繼續探查案子。
雲初思索良久之後,就給天水郡公府寫了拜帖,準備親自登門拜會天水郡公世子丘神績,問問此事是否與他有染。
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情,以前,別的高門大戶的府上如果與某個案件有牽連,萬年縣也會按照這個程序上門詢問。
只要有一個能說的過去的道理,爲了國朝的臉面,這件事就此作罷,萬年縣尉會從頭開始調查,最後大家哈哈一笑就此不了了之。
這一次雲初的拜帖送到天水郡公府上的時候,明顯被丘神績給無視了。
當第三天,到了拜訪丘神績的時候,雲初穿着官服,打着萬年縣令的全副行頭恭恭敬敬的來到天水郡公府上,沒想到,卻被天水郡公府上的管家,當着一衆看熱鬧的人,竟然把雲初的拜帖給丟出來了。
還說,他們府上從不接待五品以下的小官。
這對唐人來說,屬於奇恥大辱!
對於官員來說,就是純純的蔑視。
然後,很多人都看到那個原本看起來俊秀,有禮,文質彬彬的雲縣令的一張臉,就像是開了顏料鋪子一樣。
先是一紅,而後發綠,發黑,最終變白,看樣子他吞下了這口氣,還拱手對管家說,此次前來,是爲了公事,並非私事,無論如何要見到天水郡公世子。
管家不僅不給顏面不說,還叫雲初帶着他麾下的一羣黑腳狗滾遠一下。
否則,惹怒了他家世子,會把雲初打入詔獄,永世不得翻身。
雲初覺得自己可能沒資格進詔獄,但是這個刁奴這麼說了,就說明丘行恭已經有了謀反之心。
當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雲初,爲他這個小官感到悲哀的時候,雲初抽出橫刀,一刀就極爲漂亮的斬下了那個囂張管家的人頭,並且將人頭挑在橫刀之上,就帶着一大羣衙役進了天水郡公府。
圍觀的人,見此事居然鬧到了殺人的地步,不但不跑,反而爲雲縣令斬殺囂張奴隸人的舉動大聲喝彩。
一些隔壁大戶人家的管家,更是連連搖頭,就連他們都想不通,天水郡公府,爲何如此羞辱因爲公事具帖來府上拜訪的地方官員。
你天水郡公府即便是再尊貴,同時也是萬年縣治下的一個百姓。
怎可如此囂張跋扈的將一個年輕脾氣暴躁的縣令逼迫的無路可走呢?
但若他今日沒有任何反擊,不出明日,一個懦雞縣令的名聲絕對逃不掉不說,以後再登別的高門大院,他也休想得到一絲一毫的尊敬。
不僅僅如此,御史言官也會彈劾這個年輕的縣令,等待他的下場絕對不僅僅是罷官這麼簡單。
“何兄,這天水郡公府的老丘這是得了失心瘋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嘛?
不就是一個縣令前來問事情嗎,說清楚不就成了,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唉,楊兄有所不知,聽說天水郡公府的那個沒腿的世子被皇后陛下委以重任,在查宮中的一些事情伱,最近,宮中之人對這位世子膽戰心驚的。
這不,傲氣就起來了,自尋了死路啊。
你我這些人雖然看似有些顏面,說白了,還是家奴一個,一個家奴如此羞辱一個正印縣令,不死纔是怪事。”
“何兄,你說我大唐朝堂之上也是人才濟濟,皇后爲何獨獨找了丘家世子進宮問案?”
何兄低頭看看楊兄的胯下。
楊雄立刻醒悟過來,連連點頭,陛下不在,皇后不在,誰會允許一個齊全的男子進後宮查案呢。
即便雲初挑着那顆還在滴血的人頭走進了天水郡公府,他都在心中暗暗的感嘆自己的運氣。
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愚蠢的管家,竟然能給自己這麼好的一個發飆的機會。
等一會把這顆人頭利用完了,一定要記得讓仵作把頭給縫回去,就當是對他的感謝。
現在,他又開始希望,天水郡公府邸的那些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痞,千萬不要忍住自己的脾氣,無論如何要對他這個身着官服的萬年縣縣令羣起而攻之。
唯有如此,他才能順順利利的將殺官造反的罪名安在丘行恭的頭上。
好讓隨後跟進的暫時待任大理寺丞的狄仁傑有活動的空間。
無論如何,也要在丘行恭抵達長安之前,就要把丘神績牢牢地釘死在吐蕃使者滅門案,與咸陽橋爆炸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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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