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說完話,便端起了桌上的渾酒喝了起來。
她似有一種氣度,在任何場合都能融入的徹底,毫不突兀。
三人坐了一會兒,季傳便同店家打探起來:
“掌櫃,我瞧着怎麼城中人行色匆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掌櫃的看了三人一眼,縱使三人都有喬裝,不過對於掌櫃這種成天迎來送往之人,他還是能感覺到面前三人氣度不凡的。
他立刻臉色變得更加和善起來:
“客官有所不知,這不是迷瘴林又起了大瘴嗎,不日便要漲到這裡,莫說其他人了,就連我,過幾日就關了這鋪子,先拖家帶口離開這裡再說。”
盛紅衣一聽這話,就不太高興。
她此時,臉色雖然如常,但眼神冰冷,眼尾有些泛紅,這紅,看起來妖冶又危險,戾氣橫生!
哪怕她此時喬莊的面容平凡,全身氣息絲毫不顯,就憑這雙眼,也足以讓人感覺到有點發怵了。
至少,雀大長老握着酒杯的手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過,它倒是也能理解,黑蓮爲啥不高興。
迷瘴林長年迷霧,灰濛濛的一片,因爲這些迷霧之中,長年都有毒瘴。
這些毒瘴,一直都有。
據說是天然形成的。
而任何的地界,都有適合環境生存的生靈。
這種迷瘴林之中,主要就生活着一種特殊的迷瘴樹。
傳說其中不少樹木已是生了靈智,已成妖。
至於大瘴,說的便是那迷瘴林之中,忽起了更加濃郁的毒霧,甚至蔓延到了迷瘴林外,影響到了周邊城鎮。
畢竟,那些個都是毒瘴氣,脆弱的生靈吸入,那可是致命的。
濃度過高之後,就是修者,靠着修爲抵禦,也不一定抵抗得了。
是以,大瘴之時,禁止一切生靈靠近迷瘴林方圓五十里內。
他們三人來到此地,結果就得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而大瘴,也沒有一個確切消散的日期。
短則數月,長則數年。
雀大長老知道黑蓮在想什麼,大約是覺得被巫族擺了一道。
這大瘴,上一回還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怎生這回偏偏如此巧合?
莫說黑蓮,雀大長老也覺得是巫族手筆,畢竟它們出門在外,爲防止被偷家,乾點什麼也很正常。
不過一會兒,盛紅衣已經平復了心情。
很好,他們有所行動,不能寄希望於敵人是沒腦子的。
真要是蠢的,也不至於在這一方地界風生水起那麼多年,差點連她都要騙過去,真以爲它們是黑蓮留在這一方世界的神使呢。
不過,莫說什麼大瘴,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掌櫃,這大瘴可有什麼抵禦的辦法?”
盛紅衣突然開口,聲音柔和,同時,在掌櫃循聲看來之時,往桌子上放了一枚暗石。
掌櫃的眼倏地一下,就亮了。
這年頭,尤其他們這裡,窮鄉僻壤,漫天風沙,連強盜都不願光顧的地界,哪兒能見到這樣的好東西?
平日裡,能有個品相好點兒的暗珠,就夠他高興好幾日的,大多時候,能得到的不過是一些銅板兒和散碎銀子以及碎成渣的暗珠。
當下,如何不知,面前這幾人,不僅是氣度不凡,怕是所圖非小呢。
只是,這和他有甚關係,人家來者是客,付了讓他滿意的價錢,那就值得他好生伺候。
他定然知無不言。
這掌櫃也是妙人,生意也不做了,反倒是把掛在門口的小幡旗取了下來。
取了幡旗,就是代表打烊的意思。
然後,他便走過來,拿了一旁的小木凳坐在盛紅衣身邊:
“客官,當真要進去?”
如此大膽行爲,惹的雀大長老一陣側目。
雀大長老自詡自己便是就這麼坐在黑蓮身邊,也拘謹着,完全不會有這麼自在。
季傳將一切看在眼裡,眼神微譬,閃過一抹輕蔑,對雀大長老其實還是不怎麼看得上。
雀大就是小心思太多,一點也不灑脫,這樣的它,若是還認不清情勢,成日還想着左右逢源,最終,只會什麼都得不到。
有人,互相見過一面,就能心意相通,或者產生信任,而有的人,見過無數次,哪怕每天都在一處,仍然被人提防,升不起半分信任。
這掌櫃如此如何了?
他只是做一筆生意,同時並不掩飾自己對那暗石的渴望,比雀大要灑脫許多了。
盛紅衣依舊在喝酒,這渾酒也不知如何做的,雖渾卻烈,沒有什麼靈氣不打緊,在這風沙極大之處,倒是很配。
“自然。”
她將暗石拿起來放在掌櫃手上:
“我們確實有急事。”
掌櫃拿過暗石沒忍住,當場端詳了一會兒,眼見四下再無旁人注意,才小心的收起來。
擡頭見盛紅衣看着他笑,他也笑:
“客官有所不知,咱們這裡窮,還時不時的遭遇些旁的事,隔三差五做不了生意,有了這個,恰好趁着這一回大瘴,我便關了這鋪子回家去了。”
“若是客官真要進去,我是知道一個法子的。”
“不過,只是聽說,並不敢保證結果。”
“我聽說,那些迷瘴樹,葉子會不停的釋放毒氣,可它們的根心卻是解藥,客官若是覺得可信,或可一試。”
“不過,也需要量力而行,如我等,一點毒氣便能害了性命,可我看客官三人,都很不凡,膽敢大瘴出行,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那掌櫃的,牙齒有些黑黃,齜在外面,諂媚的笑着。
可盛紅衣卻並不討厭他,越是亂的地界,還真越容易出點奇人。
她其實自來到此地,選了這一家休息,便是有所考量的。
興許一開始,她並未想着同這掌櫃打探什麼,只不過,在遠遠近近的那些小酒肆小鋪子裡,這一家掌櫃確實比較順眼。
既然順眼,那便坐下便是。
坐在這兒,後面季傳同他說話,他的一舉一動便徹底落入盛紅衣眼中。
這掌櫃的確實沒什麼修爲,充其量只是身體強壯些,不對,他氣息沉着,可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虛僞。
該是一個有點本事的。
說起迷障林的事情,他的氣息很穩,可一點不虛,可見她這邊錢給的爽快,他那邊給的消息也是真的。
至少,掌櫃自己認爲自己說的是真的。
盛紅衣沒有再爲難他,喝盡最後一滴杯中酒,站起身:
“好,謝謝掌櫃的。”
話落,三人已經遠去了。
掌櫃盯着幾人背影看了一瞬,一回頭,又看見桌上還有兩塊暗石。
他忍不住笑的更開心了,心情好的唱起了小曲兒,哼哼唧唧的利落的走人了。
遠遠的,這荒漠之中似乎還有他愉悅卻不着調的曲聲傳來:
“……那沙漠裡的明珠喲……”
一路走,三人是逆着人、流的方向:
“黑蓮,你當真信那老掌櫃所說?”
雀大忍不住了,這麼多年,它們雀妖一族自詡對巫族瞭解,卻並未聽說過此事。
盛紅衣聳聳肩,光棍的很:
“行不行的,試試便是。”
話說的輕描淡寫,似乎這並非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
雀大卡殼了。
它眼帶着急的看向季傳,似乎想他說點什麼,奈何季傳壓根沒有說話的意思。
於季傳來說,他比黑蓮更加的迫切,怎可能阻止。
至於雀大,關心黑蓮事小,主要還是自己的恐懼心作祟,怕自己死在這裡。
越是靠近那大瘴,哪怕五感封閉,依舊能感覺到那種濃烈到極致的難聞氣息在一刻不停的往身體裡鑽去。
黃色的霧氣瀰漫,肉眼所至,根本無法辯駁周圍的一切。
不僅肉眼,神識也走不遠,盛紅衣的神識本就已經有了自我的感知,隨着她的修爲加深,如今她的神識已是五感俱全。
來到此地,盛紅衣早就放出了神識,越是深入,她的神識之上便感覺到了隱約的刺痛,像是被什麼東西不停的啃食着。
所以,這霧氣不僅隔絕神識,還腐蝕神識。
難怪這地兒,便是自詡功力深厚的修者也不敢輕易涉足。
盛紅衣手一招,天地銖飛出,反轉之間,一股子陰柔的氣息,順着她的神識方向附着其上。
地爲坤,坤卦代表大地之氣,源源不斷,乃是最堅實的後盾。
那氣息包裹住盛紅衣的神識,繼續往前探去。
略顯溫涼的氣息撫平了神識的刺痛,神識大震,速度迅猛往四面八方鑽入。
之所以一定要進來,原本盛紅衣只有一個想法,巫族居住的荒原之漠,是在迷障林的背面,所以這一道天塹是必須過的。
不過,到了此地,盛紅衣的想法變了。
教訓巫族,取回道蓮子,依然還是她的目的。
可,除了這事兒,她突然就對迷瘴林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迷瘴林,如此的排外,世人聽說的都是它如何如何的恐怖,以至於大家夥兒對它聞之色變,望而生畏。
事實上,也確實有讓人生畏的本事。
然,這樣的地方,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就是爲了保護巫猿族麼?
她記得,荒原之漠這一片好像是放逐之地吧?
迷瘴林一直存在不假,可被巫族世代經營後,未嘗裡面沒有些其他的東西。
她記得雀妖一族的玉簡之中,對迷瘴林也有所記載,同傳說倒是沒什麼特別大的突兀。
盛紅衣閉了閉眼,用記憶再次蒐羅了一下雀妖族給的玉簡,終於想到了其中的一些細枝末節。
她剛張了張嘴,想要問一下雀大,就聽見雀大一副如臨大敵的聲音傳來:
“黑蓮、季前輩,咱們不能再靠近了,神識受損尚且還好,越往內,必會對神魂產生侵害。”
“你們信我,我雀妖家族早就有所記載,大瘴也不是沒遇到過,可不能逞能,那掌櫃的,不過是個微末生靈,見錢眼開,能說出什麼真話,咱們可千萬不能被他騙了。”
季傳皺了皺眉,下意識的不喜。
真凰一族真的沒落如斯。
其實實力拉胯倒在其次,可雀妖一族遠遠不止實力出了問題。
沒有氣節,背祖忘宗不說,還這麼貪生怕死。
既然貪生怕死,何苦走這一遭呢。
真是,讓他看不上眼。
季傳轉過臉,心知,雀大同他們這同伴關係算是做到頭了。
果然,盛紅衣笑道:
“原是如此,那雀大,咱們到此便分開吧,你不用多想,你已經給了我關於巫族的玉簡,甚至送我們到這裡,儘夠了。”
“其中確實是艱險重重,你便莫要再跟了。”
雀大一愣,他看向盛紅衣,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私心裡,它肯定是不願意再往前了。
它來是來了,可真的讓它堵上性命,它還是不甘。
它若是同季傳一樣,沒什麼家累,那死了便死了。
可,雀妖一族別看表面光鮮,實際上也是一盤散沙,看老三那慫樣,老二面上老實,實則就是蠢,一個長得檯面的都沒有。
它……實在是死不起。
可它又怕激怒了黑蓮。
現在呢,黑蓮親自開口了,而且語氣客氣。
黑蓮實力高超,實在不需要同它虛與委蛇,所以,她這麼說,自然也是實話。
它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私心佔了上風,它拱了拱手:
“那好吧,黑蓮,季前輩,我就先告辭一步,我在剛剛那座小城等你們三日,若是不妥,趕緊出來罷。”
盛紅衣點點頭,也沒有回絕,待得雀大走了,他們便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都沒再提雀大,甚至比之雀大在,兩人說起事兒來更加隨意。
盛紅衣是完全不擔心雀大的,在城門口那一出已經足夠了,雀妖一族還想同過去那樣,是徹底回不去了。
季傳也不擔心,雀妖一族有什麼風吹草動,不用黑蓮出手,他定然不會輕饒他的。
他也不是當年的他了。
“我記得雀妖的玉簡之中提到,說迷瘴林深處同迷宮一般,乃是有進無出之林。”
這個說法就很特別,旁人說起迷瘴林說到的都是毒氣,同迷宮一般又是爲何?
一個修者,還是能入迷瘴林的修者,怎麼就被迷宮困住了?
“咱們進去瞧瞧,那什麼迷宮有多厲害?”
季傳絲毫不在怕的:
“成啊,天色將晚,咱們不若快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