龏漣知曉盛紅衣的用意。
黑蓮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會細膩那麼一下。
但,於他來說,九叔不在了,無人能夠取代於他。
哪怕是九叔的後人。
他能做的便是看一看這個後人,若是需要他幫助,他力所能及會幫她一把。
其餘的,再沒有其他了。
龏漣突然深深的看了盛紅衣一眼,正如黑蓮。
黑蓮若是不在了,那麼其他任何人,都不是黑蓮了。
茫茫世界,他該如何再去尋找她呢?
盛紅衣被龏漣那眼神看的心裡一個咯噔。
她沉默半晌,最終什麼都沒說。
神奇的,她就這麼看懂了龏漣的意思。
直到快到地兒的時候,盛紅衣才忽然輕輕道:
“你會找到我的。”
語氣輕而篤定。
說完這話,盛紅衣沒做停留,率先往前走去。
龏漣則是步下一頓。
半晌,卻回過味來。
這一刻,他覺得心裡最後堵着的那點東西,已經煙消雲散了。
“誰說不是呢。”
他接了一句,跟了上去。
甭管是黑蓮的預言夢、占卜以及他內心深處那隱約的直覺。
哪怕,事情避無可避,他也相信他終究能尋到黑蓮。
自黑蓮口中得到肯定答案,龏漣心中只餘下全然的放心。
是呢,他從不懷疑自己會找不到黑蓮的。
什麼魂飛魄散?便是命運如此,他也要力挽狂瀾。
他還擔心的一點是,黑蓮會不會不記得他了。
如此,聽來似乎矯情,在生命面前,記不記得,有什麼要緊?
可,他就是矯情啊。
若是黑蓮沒了記憶,那不就是陌生人了嗎?
至少,她得記住他的,哪怕一點點。
這會子,得了黑蓮的保證,他徹底放心了。
黑蓮,大事兒上,可從不騙他的。
……
兩人緩下腳步時,已是到了小城附近。
這小城都沒一個確切的名字,連牌匾都沒有,只是因爲附近有一個黑水灘塗,所以名叫黑灘城。
異人域都是這般。
哪裡都是混亂的。
無人管理這片地界,更無人在意。
盛紅衣早就見怪不怪。
人在城外時,還是白日裡,時辰是快到中午時分,也是異人域天色算得上最亮的時候。
盛紅衣沒有猶豫,便想直接進城。
她剛剛給白蓮傳了信,沒一會兒,她便收到了回信。
信的回覆簡短,報了平安,只說一如之前。
盛紅衣沒說自己同龏漣已經到了,白蓮那邊沒有動靜是最好的動靜。
至於其他的,都到門口了,那便不如直接進去瞅瞅咯。
她雷厲風行慣了。
她側首問龏漣的意見。
龏漣妖冶的紅脣勾了勾:
“自然是進去,怎麼?你怕了?”
那睥睨的模樣,嘖!
寥寥幾言,盛紅衣便知道原本那個隨心所欲的龏漣又回來了。
實則,自盛紅衣告知了龏漣預知夢以後,他就一直有點兒彆扭。
外表看起來還是正常的,但盛紅衣知道他一直興致不高,似同自己較上勁兒了。
直到前幾日,他經歷了一回差點按捺不住進階的事兒後,破而後立,好像是想通了。
但,現在看來,現在這個,眼睛裡時刻閃着光,好像那個在夢境之中給黑蓮造墓的龏漣一樣。
這纔是她心目中的異人王呀。
殊不知,在盛紅衣和黑蓮永遠不會再知道的那個白氏全程見到的前世裡。
龏漣自黑白蓮消逝,便再也沒有展露歡顏過。
他是威嚴的、冰冷的,便是他救了異人域那些底層艱難討生活的異人們,可所有人都畏懼他、遠離他!
最終,在一切結束後,他失蹤了。
後世之中,極少有對他的記載,便是找到些,也是殘缺的、模糊的、零星的。
究其原因,大約是異人王龏漣,像是一座高高在上的佛座,冰冷的了無生氣。
他沒有親人朋友和心腹。
所以,他離開後,也沒什麼人想起他。
盛紅衣,雖然不知道那些,可看到龏漣依稀可見曾經的風采,她心底涌現出滿足之感。
她其實也在時時思慮。
尤其是見到麒南之時。
有些事情,她不說,並不代表不存在。
賊老天究竟讓她回來幹什麼?
若是有的事情無從改變,她回來難道要重蹈覆轍。
可,所見所聞所感後,盛紅衣亦有所獲。
尤其,看到這樣的龏漣。
或許,改變能改變的事情,見一見曾經的人,看着他們能活的更好些,便是她回來能做的吧?
或是,亦或者不是!
盛紅衣長長吁了口氣,誰在乎呢,莫談未來,先過好當下吧。
未來太遠,當下就在腳下。
“誰怕了,走吧。”
她白了龏漣一眼,率先往前走。
兩人剛越過破舊的門樓,盛紅衣腳下的步伐又隨之緩了緩,她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麼。
龏漣:“你幹嘛呢?”
探頭探腦的。
盛紅衣也不確定:“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她總是聽到有個聲音在嘰嘰咕咕個不停。
像蚊子,聲音不大,但一直縈繞在她周圍。
龏漣掃了一眼街市的人來人往,皺眉:
“你說誰?”
這裡嘈雜的很,到處都是聲音。
“我看,咱們快點兒啊,白蓮還等着咱們。”
說這話,龏漣是含糊又警惕的。
盛紅衣不語,她自然清楚,可那聲音嘰咕嘰咕的,她有點介意。
她沒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了,只不過,還是在探看個不停。
神識自進城那一刻,就無聲的探了出去。
這會子,隨着她走動,更是鋪陳的越發深入了。
神識布控之下,一切更加的清晰起來。
白蓮之前在傳訊符中提醒過,盛紅衣細細的留意了人羣。
果然,不仔細看那是看不出來,這一仔細看,好些人的表情不對。
那些或明或暗隱在人羣之中的人,就是不太一樣。
最近的,她捅了一下龏漣,同他傳音:
“西南方向五十步距離,有兩個巫猿。”
這兩個巫猿長的很高大,穿得破舊不起眼,臉上遮蓋着面巾,只偶爾擡起的眼神,如鷹隼,透着兇悍。 Wωω.ttk an.C ○
不注意它們的眼神,它們似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
可,自那一回在地坊,盛紅衣從那個“猿三爺”身上,倒是捕捉到了屬於巫猿的氣息。
這兩個身上,就有類似的氣息。
氣息騙不了人的。
而且,盛紅衣還聞到了淡淡的“符”味兒。
這是常年用符之人或者身上攜帶着符籙可能有的氣息。
也只有盛紅衣這等對符敏銳的,才能精準辨別。
龏漣裝作不經意往盛紅衣說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也不問盛紅衣怎麼知道的,只道:
“修爲不低,也不知這裡有多少這樣的人!”
他們這一方只有兩人,對方人數多了,他們若是正面硬鋼,那就是蠢。
盛紅衣微點了下頭。
恰是此時,她眼中精光一閃:
“嘿,走,我找到那個嘰裡咕嚕的小賊了!”
人已經先行一步,龏漣一頭霧水,也跟了上去。
盛紅衣走路,同這街上的行人一般,似有一種融入其中的和諧。
龏漣進了城,也帶了斗篷,遮蓋住他過於扎眼的盛世美貌。
兩人走動之時,那幾個巫猿一眼沒看過來。
盛紅衣七拐八拐,在街巷裡穿梭,那熟稔勁兒,似乎她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似的。
龏漣也是暗自咋舌,完全看不懂黑蓮在幹什麼。
直到,她突然停下腳步,然後,蹲下身,一把揪住地上的紅莖雜草……
“就是你吧,嘰咕什麼呢,吵死了!”
龏漣:“……”
無憂:“……”
盛紅衣絲毫不爲所動,用手又拽了拽那草:
“喂,說話呀,別裝死。”
龏漣不敢說話,地上這些個草,一點靈性也看不出來,長的到處都是。
是他眼睛有問題,還是黑蓮腦子出毛病了。
盛紅衣見無憂死性不改,繼續裝死?
哼?不聽話是吧?
她慢條斯理的將一點如豆的火苗靠近無憂。
極敏銳的,無憂“起死回生”:
“我我我……沒裝死,大王您行行好,別呀……太燙了太燙了!”
龏漣眼見着那草如同變成蟲子一般,胡亂舞動起來,他纔信了……這個邪!
不過,還是不對啊!
若說黑蓮聽得懂草木妖精說的話,那是正常的。
可,這般的,大約剛醒靈不久的……野草,她都能聽到它在說什麼?
還能把它揪出來?
那爲何他不能?
莫不是因爲黑蓮是雙頭蓮族的緣故?
龏漣無言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切,腦子卻沒有閒着,一面,他甚至還分出心神關注着外面,唯恐有什麼人發現了他們。
大王?
盛紅衣默了默,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以前,只有金朵兒這麼叫她呢!
“別亂叫,誰是你家大王?”
無憂快嚇死了好不好,本就不聰明的腦袋這會子已經動不了了。
其實這也不怪它啊。
它很無聊,所以就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素心倒是它的朋友。
可,雖說最近素心在城裡,但她卻受傷了,閉關修煉呢,它也不好打擾她。
它不過就是唱唱歌嘛,怎麼了就?它突然就被揪住了,還是這麼可怕的……大王!
“我我我……大王饒命,您……您就是大王啊!那您說,我該叫……叫您什麼?”
那湊近而來,就對它產生的巨大的壓制之感,在它的傳承之中,只有大王纔會有!
盛紅衣眯了眯眼:
“先不提這個,你是誰?長在這裡多久了?最近這城裡有什麼動向麼?”
“別撒謊,若是撒謊,我就把你燒死!”
無憂拼命搖頭,枝枝葉葉抖動的不像話!
撒謊?
它怎麼敢?
大王這般的威壓之下,這世上沒有誰敢撒謊的。
“我是無憂啊,是一株鬼草……不,是有一絲絲的鬼草血脈,我一直長在這裡的,很久很久了,最近……最近……大王您要問什麼?”
它真的快哭了!
它不知道大王說的動向是怎麼回事!
盛紅衣提點道:
“巫族。”
無憂立刻點頭如搗蒜,把同素心說的,全給盛紅衣說了一遍。
甚至,它說的更詳細,連巫族所在的具體位置,都有多少人都說了。
盛紅衣暗自記下。
末了,她瞪了無憂一眼:
“你這些話,還同什麼人說起過?”
無憂抖的厲害,它其實也不想這樣的,可是,大王太可怕了。
“大王,我冤枉呀,我就跟素心說過,其他人,沒有人聽得懂我說話……”
以前它覺得無聊,現在它覺得別人聽不懂它說話真好。
大王似乎不喜歡它跟別人說這些……
只是,素心……
“大王,素心是我的朋友,她不是壞人,而且這幾日她受傷了,同她的蓮花朋友躲在宅子裡沒出來。”
“那些巫族,也想對她們不利呢!”
所以,素心絕不可能跟巫族是一夥兒的。
雖然膽小,可無憂這點義氣還是有的。
它可不想害了素心。
無憂這般,盛紅衣臉色微緩,草木精怪單純卻也敏感,由此可見,那位素心,大約很是良善?
不過,話又說回來,無憂爲什麼這麼怕她?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兒,便好奇的問:
“你說素心身邊的蓮花妹妹?你可害怕她?”
“不害怕啊,那位蓮花妹妹身上有一股聖潔的氣息,那種氣息同我等妖精是不同的,她同我們不是一路人!”
“哦,對了,今天,有一個跟蓮花妹妹差不多的和尚也進城了!”
“好奇怪,蓮花妹妹又不是和尚!”
它自言自語道。
盛紅衣忍不住勾了勾嘴。
這小精怪有點意思。
白蓮轉世不就成了佛門中人麼?
它倒也算是歪打正着說對了。
它的意思盛紅衣聽懂了。
它不怕白蓮是因爲白蓮身上的氣息。
大約是佛門氣息吧。
換句話說,它的意思就是說,她盛紅衣是妖唄?
她同白蓮不同,氣息也不同!
也罷,其實她自己是道、是魔、是妖、是佛?
盛紅衣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而且,這無憂說自己是鬼草?
那她難不成還是鬼?
嘁!
她懶得掰扯這小精怪的話。
不過,她回頭看了一眼龏漣:
“這精怪說,無相進城了。”
同白蓮一般氣息的人麼?
盛紅衣能想到的只有無相。
而且,白蓮被困此地,大約會同無相傳信,他擔心白蓮而來,倒也尋常。
龏漣聽到無相的名字,興致不高。
“哦,禿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