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般境地,盛紅衣忽然身心都寧靜了。
不是平靜,而是平靜到極致的寧靜。
她有一種終於等到結果的感覺。
原來是這位啊!
難怪是死劫呢!
她忽然就想起了曾經,她在一塊記憶碎片之中隱約的看見過這人。
那人的一切都迷迷濛濛的,似被什麼蓋着,而今,也不知是時間久遠還是犯了什麼禁忌,盛紅衣再去回想那人的臉發現就連記憶都模糊了。
如今,站在這裡,看着面前的“守正”,盛紅衣找到了相似之處。
他們的眼睛在這一刻重合了。
一樣的幽暗不見底,似其中藏着吃人的惡獸,讓人見之失魂……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一個實力超越了魍原之人!
魍原是什麼人?
曾經從青玄的隻言片語之中,說過他是幽冥界之主這般類似的話。
便是這話興許有些誇張,但盛紅衣心中卻明白,魍原的全盛時期,大約是代表了幽冥界的最強戰力水準!
畢竟,魍原可是十殿閻羅都俯首稱臣的存在。
這還只是他虛弱的不像話的時候。
便是這樣,秦廣王等人都沒有離他而去。
如秦廣王這等厲害人物,興許魍原曾對他們有恩情,使得他們追隨於他。
可恩情不是全部,厲害人物通常自傲,他們甘願低頭認主,必然是因爲魍原有讓他們低頭的實力!
所以,眼面前這位會是什麼人呢?
弄出衡蕪鬼城這樣的地方,就連隸屬於神界的青龍冢都能讓他操控在手裡。
還有尋真真。
其實還有她吧。
盛紅衣垂了垂眼,尋真真是她的某一個厲害前世費盡心力保下的。
而那個前世,自盛紅衣得到的記憶片段之中,她其實清楚,那是一段神族記憶。
他不僅是衡蕪鬼城的主子和守正的主人,這個“他”,是個神族。
而且是至今沒有隕滅的神族?!
而無論是青玄、尋真真,甚至她盛紅衣,便是曾經可能有神族的身份亦或者堪比神族的實力,到如今也都沒了。
他們不是死了就是轉世了,又能剩下什麼呢?
她盛紅衣如今不過是荒原大陸一個普通的修煉者,修爲更不是頂尖的。
如何同這樣的人抗衡?
心中將事情想了個囫圇,盛紅衣面上並未表現出顯著的害怕來。
她沒說話,表情暫且看不出什麼來。
“守正”又開口了。
實際上,盛紅衣無論在這個世界如何,在他眼中,她跟腳下的螻蟻確實沒什麼區別。
敵人太弱,“守正”似忽然有了聊天的興致。
“知道是本尊,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本尊是個心善的,容你在死前滿足一下死前願望。”
死前?
滿足願望?
這種僞善的話騙一騙初出茅廬的菜雞還可以,騙她就實在是太小瞧她了?
大約是想自她嘴中掏出些什麼吧?
這麼說,面前這個假“守正”對她盛紅衣的瞭解,其實是很片面的?
盛紅衣心中暗忖,她開始尋思起“守正”到底知道她的事兒有多少。
“我……一個孤兒,因緣際會得了古修士的傳承,如今一切都要沒了,並無什麼死前心願。”
盛紅衣一字一句,終於迸發出強烈到難以遮掩的恨意。
她眼神隨之暗了暗,看起來有些暗自神傷又帶着對“守正”的仇視。
“哦?倒是個可憐人吶,不過你的機緣確實是很逆天呢?可惜,未遇到良主啊?不過,你在幽冥界,同魍原幾個關係不錯,就沒想過留在幽冥界嗎?”
對方也不知信或者不信,他聲音平靜之中帶着和善,循循善誘,看起來好像一位令人敬服的長輩。
“哼,你們幽冥界都不是好人。”
說到這裡,她便不說了,眼神之中憤恨之意愈濃!
倒是很符合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
年少才高,機緣和資質都不缺,更是不足百歲便成了元嬰修士,她確實有自高自傲的資本。
可惜的是,卻是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就要鎩羽,能不憤恨麼?
不憤恨纔不正常。
“守正”倒是不在意麪前盛紅衣的態度,畢竟這樣的盛紅衣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看的覺得挺有趣。
至於她是什麼人的轉世,這點“守正”也猜到了。
這般的機緣,絕不可能是個普通人,她必然有一個不得了的前世或者是前世就有不得了的機緣。
而“守正”已是猜到她可能同誰有關了。
殺神罷了。
想不到,那個硬骨頭死的不能再死了,還留了個後患在這兒。
若是親眼見到她之前,他的心中已有八成肯定,那到了這會子聽這個丫頭說了些話,他基本篤定了。
就是殺神留下的後手。
這丫頭到底是太年輕了,以至於留下了太多的痕跡。
她有焚邪,這足以說明大部分問題。
焚邪是殺神的本命劍,如何另覓其主?
劍有劍靈,那焚邪同殺神一樣的桀驁不可馴,若不是盛紅衣與殺神有關,焚邪絕不會跟她的。
他想到這個,心中又是對殺神冷嘲熱諷一番,要不然最後怎麼是他勝了而殺神死了呢?
就是因爲他的優柔寡斷,毫無一個上位者該有的樣子,捨不得這個,捨不得那個?
自己都死了,居然不讓本命劍陪葬,還把它留下了。
這留下了,不就暴露了嗎?
不僅是焚邪,還有魍原!光昌!
以前,他們三個關係最好了。
他還不瞭解魍原嗎?
魍原絕不可能隨便相信人,偏生他要帶着這個丫頭,定然是他也看出來了,這丫頭是殺神的後繼者吧!
不過魍原啊,到底還是他了解的那個魍原,骨子裡同他一樣自私自利。
殺神生前就對青龍冢的情況瞭若指掌,而焚邪自帶南明離火,對青龍冢的剋制作用不言而喻。
因此,魍原利用這丫頭手中有焚邪,去青龍冢把他急需要的虛無草給拿出來了,順道破壞了青龍冢!
而冥猿和鬼門的事情,也能說得通。
焚邪天生剋制它們。
至於說盛紅衣覺得魍原不是好人,大約是識破了他的利用之心吧?
難怪最後獨自一人去了鬼門城。
想必,一開始,她跟着魍原,是當真存了依附之心的。只不過,最終識破了一切才負氣離開。
這性子,不就是殺神那廝的性子嗎?
可以說一模一樣。
包括她幫鬼門,這般的嫉惡如仇,也是一樣一樣的。
真是可笑。
而且呀,這丫頭剛纔也說了,她是孤兒。
殺神不也是孤兒麼?
相似的人生經歷,一樣的本命法寶,還有那茅坑裡的石頭一樣臭硬的性子!
這還不夠篤定,這人同殺神有關嗎?
雖然她是個丫頭片子。
可,既然後手麼,總要有些僞裝吧!
男變女算什麼?後手也不一定就是殺神的元靈啊。
他們這種境界,便是死亡,也有辦法準備後手,莫說一個,兩個三個也是可能的。
不過,還是他棋高一着,識破了這一切!
反正,只要不是那個人就行了。
“守正”心中唯一的一絲不確定落下了。
是他多慮了,那人如何,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那人自以爲給自己安排的每一世都很完美,實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後來,更是自己作死,現在想必還在異世界沉淪吧?
便不是在異世界,他也還有後招,他是沒法直接殺死“他”,可是,他有的是手段讓那人永遠達不到目的。
時間已經不多了呢,縱使“他”現在回來,也來不及了吧!
“守正”不無輕蔑的想。
便是有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面前這個丫頭片子縱然不是殺神留的後手又如何?
此人到底是沒機會成長起來了。
今天,就是馬上,一切都要結束了。
掌心,有黑色的能量匯聚。
這個軀殼,被光昌重創過了,幾乎是在苟延殘喘,他藉着這個軀殼來到這裡,雖然弱到他覺得非常難受的程度,可對付這個丫頭片子,儘夠了。
山坳子裡,美婦人涼涼道:
“那丫頭不妙啊,可惜了!”
“我本來還對她好奇呢,這丫頭身上隱藏的那些氣息,着實與衆不同。”
雖然這麼說,但是也只是旁觀者的一句閒言罷了!
這會子,她沒有插手的意思。
畢竟,涉及因果,如她們這般的境界,不僅心硬如鐵,心涼如冰,更不可能輕易涉入旁人的因果。
莫說這個丫頭只是讓她有點興趣而已,不值當什麼。
就是換成一城人在她面前被屠盡,只要與她沒有糾葛,她都可以面不改色的當看不見。
女道師難得沒唱反調,比起盛紅衣,她更關心“守正”。
“那個異物怎麼辦?”
這回出口是是那老嫗:
“放心,這異物已經不行了,現在在它的軀殼裡說話的是一個強大的神識,它根本承受不住。”
“若是那丫頭得用些,讓這異物多用些力,沒準打着打着,這東西就直接解體了!”
“便是那丫頭不得用,咱們等他們的事情解決了再出手解決那個異物就是!”
異世界之物不同於盛紅衣。
盛紅衣是荒原大陸的,涉及因果,而異世界的東西,根本排除在這個世界規則之外。
異世界之物代表着異端,誰知道會給本土造成如何的衝擊?
身爲荒原大陸人士,守護自己土生土長的土地是應有責任,責無旁貸的。
美婦人眯了眯眼:
“它身體裡那道神識,不對勁,我怎會有一種熟悉感!”
其實不止熟悉感,確切的說,更像是一種忌憚之感。
但她想了很久,也沒想起她究竟在哪裡見過這個魂靈!
這本就是不同尋常的事情!
太不同尋常了。
還能讓她忌憚?!
莫說老嫗和女道師,就是美婦人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道神識身上還蒙着一層黑霧,任美婦人如何細看,都看不清楚。
若不是此人有什麼秘法或者法寶傍身,就是他的修爲遠勝於她。
能比她修爲還高的?
不是她要說?
這世上能有幾人?
或者,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老嫗跟着皺眉:
“不過一道神識,就有這麼可怕的實力?本尊會是什麼人呢?”
那異物剛剛自稱“本尊”。
何爲“尊”,一般情況下,只有位高權重者纔會如此稱呼!
可位高權重者世上太多了,這又是哪一位?
女道師目光在盛紅衣身上定了定:
“那小丫頭好像知道。”
她剛纔說了,這人是什麼守正的和衡蕪鬼城的主人!
守正是什麼?他們不知!但衡蕪鬼城,卻是個秘辛,它的主人……
三人的神情齊齊一頓,一瞬間又同時一變,都是不願多談的模樣。
半晌,美婦人似做了決定,一攤手,性子倒也光棍:
“也罷,今兒個先把這個異物和那個神識給抓了,至於本尊如何,以後再說。”
老嫗和女道師欲言又止,想說後患無窮,可任由那異物跑了肯定不行!
就在三人有些諱莫如深,氣氛一度靜默之時,蓮池已是趕回的路上。
她回去的原因是因爲靜客的自作主張,將她這些年對於佛法的領悟都傳承給了盛紅衣。
佛家有一種秘法,師徒之間可用這種秘法牽繫在一處。
其餘時候沒有任何影響,就是在發生重大變故時,好比受了重傷或者有了生命危險,相互間會有感應。
靜客做了這樣的事情,蓮池雖然回去之時並不清楚,但這樣的“傳承”必然對當下的靜客產生了影響,靈氣消耗過度都會力竭,何況這麼大的事兒。
自然而然就驚動了蓮池。
可,蓮池趕回去後,已是無力迴天,除了感嘆一句“冤孽”,也只得助徒兒儘快恢復。
而靜客在師父的幫忙之下,很快穩定了境界,此後便是閉關了。
蓮池見一切妥當,便返回了,不過她也沒心思同老友再敘什麼舊了,只是老友爲她而來,她總要親自走一趟告個別。
她路上趕得及,本也沒注意什麼!
忽然,她似感覺到了佛力!
這佛力?她在妖城感知過一次,那時候是幽冥界的方向似有大能佛修現世!
她連忙驅使神識一看,那長得青面獠牙的她不知是什麼,可對面那個瀕臨死亡的,不是盛紅衣,還有誰?
當下,她也來不及細想,一道佛光倏忽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