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不是第一次用水火既濟卦。
此乃邪不勝正之卦,盛紅衣發現自己每次遇上的鬼怪,除了壹前輩,都脫不開使用此卦的結局。
想到這點,她袖子一擡,收回天地銖,心中卻忍不住再琢磨了一回:不知道這幽冥界是怎麼了?
她不瞭解此地,可她一路走來,自玄塵門下的白霞城開始,一路往北,途經道魔佛妖冥的領域,雖然只是淺淺的路過,可拜百盛紅衣自身的敏銳所賜,每一處地方,盛紅衣都覺得有其獨到的有趣之處。
好比道修的城池,自有其清正。
佛家的城池悲憫是內核。
魔域帶着一股子邪魅。
妖城粗獷。
可是幽冥界,盛紅衣皺起了眉,她對幽冥界的感覺很不好。
她罕有如此武斷的時候,可大約是太不湊巧了。
這一路走來遇到的鬼怪沒一個好東西,致使她有了這般的感受。
越是往幽冥界的深處走,她心中升起的警惕越發深重,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毫無道理可言的,她總覺得那些個幽暗的角落不知藏着多少的陰邪污穢。
鬼槐的靈體死的快速又幹脆,往生咒之下,盛紅衣還是希望它能尚存一絲元靈,能夠獲得轉世投生之機。
草木精怪修行尤其不易,她有黑蓮的前生在,對草木精怪多了一絲包容。
不過,也僅限於這點子包容。
她做了她自認爲該做之事,成與不成,端看天意了。
“嗯,壹前輩也知道往生咒?”
她裝作不經意的回問壹前輩。
實則鬼槐已死,她緊繃的心情些微的緩解,便對壹前輩起了些好奇之心。
黑蓮的事情自是不能說的,但壹前輩若是當真是那時期的遠古魂靈,那不知可認識龏漣否?
自夢中一別,也不知還有沒有見面機會,她其實也想知道,龏漣後來怎麼樣了?
修成正果沒有?
若說幽冥界之中,還有誰能讓盛紅衣付諸些信任,只有這位壹前輩了。
哪怕他遮遮掩掩,看起來秘密很多的樣子。
但有時候,相逢本就是一種緣分。
有的人,見一眼就能相互信任,而有的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感覺壞了,就是怎麼着都沒法相信了。
盛紅衣一貫也是相信自己的直覺的。
紅珠子之中,忍不住傳來一聲笑聲,笑聲雖淺,卻帶着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接着他“嗯”了一聲,便迅速另起了個話題:
“鬼槐已死,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看情況,壹前輩是徹底由着盛紅衣自己想辦法進鬼城了。
竟是聽之任之的態度。
盛紅衣可惜的一嘆,果然想從這種老狐狸嘴裡套點兒什麼事情,那是癡心妄想。
“鬼槐的枝幹在衡蕪鬼城的結界內部,我查探過了,順着那枝幹的位置鑽進去應該是可行的!”
說罷,她便順勢頓了一頓,她在等壹前輩的意見。
“倒算是個法子,試試!”壹前輩如是說。
盛紅衣點了下頭,也不糾結,心念一起,便放下了追問壹前輩的心思。
是否能問出答案還兩說,此時當務之急是進城。
鬼槐的死亡是迅速又循序漸進的。
其實它這麼輕易死去,並非是盛紅衣趕盡殺絕。
普通的草木精怪,好比榕汐,便是它的靈體被扼殺,它也不見得就會死亡。
畢竟本體還在,多年以後,靈體許是會重新匯聚,只不過再次匯聚的靈體不一定是曾經的榕汐罷了。
可鬼槐不同,盛紅衣的南明離火和琉璃淨水都有驅邪之強效,加之水火既濟卦和往生咒的加持,鬼槐身體之中的死氣和怨氣迅速的被擊潰消散了。
而可惜的是,鬼槐的本體看似的繁盛只不過是這些個怨氣和死氣硬撐出來的,其內部的精氣和生機早就被怨氣和死氣吸食乾淨了。
是以,怨氣和死氣一經去除,鬼槐也只剩下一個內裡空空的軀殼,輕易便徹底傾圮。
盛紅衣袖子輕輕一揮,鬼槐是那些個枝幹頓然化成片片碎片。
隨着那些個碎片飛散開,盛紅衣腳下靈力乍現,化爲一道流光,精準的擠入了鬼槐原本探入城中那截枝幹所在的位置!
天地銖緩緩而動,坤爲地。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天地生陰陽,坤卦主控的便是陰,陰便是順應天時之意。
尤其在此等不熟悉,盛紅衣心中又帶着先入爲主的排斥之地,順應恰恰是最好的選擇!
坤卦已成,周遭一股陰柔的涼風平地而起,輕柔又服帖的包裹住盛紅衣。
因爲這層包裹,盛紅衣平穩又恰到好處的鑽了過去,悄無聲息。
雙腳穩穩落在地上,盛紅衣收斂起全身外泄的靈氣,扭頭看去,暗自慶幸。
幸好她當機立斷,不過須臾的功夫,半空之中,靈氣猛烈又突兀的波動了一下,形成了一個漩渦,很快,漩渦化開,一切歸於平靜。
可見,這代表的便是結界已是彌合修復完成了!
“好,真是恰到好處,小丫頭確實有兩下子。”
紅珠子之中,壹前輩的聲音傳出。
盛紅衣謙虛的一擺手:
“前輩過獎。”
壹前輩心情屬實不錯,他越發的肯定自己真是挖到寶了。
這丫頭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太多了。
多相處一陣,越能在盛紅衣身上挖出驚喜來。
小丫頭的秘密着實不少。
親靈體質還會往生咒麼?
壹前輩心中微緊,細細的琢磨,往生咒這種東西又豈是什麼人輕而易舉就能學會的?
怎麼可能?
還有她手中那天地銖,他見之總有一種隱約說不出來的畏懼又熟悉的感覺。
這兩種感覺的出現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詫。
真想不到,他還會對一件東西畏懼。
而熟悉,更是來的突兀又莫名。
他看到此物的第一眼,就已經仔細想了一遍,結果是他確定自己沒見過這東西,縱觀一生,也沒見過同此物類似的寶貝。雖然沒琢磨出這東西是啥玩意兒,但,焚邪新的身體居然是天地銖這件事被他給看出來了。
他雖不知此物爲何?也基本能確定這東西不是什麼神器或者仙器,但絕對不是凡品,算得上獨一無二的奇物。
世間有奇物,許是天生地養,許是人爲造就,凡無法界定品階、無有記載之物是爲奇物。
此等奇物,既不是神物又不是仙品,但不代表它們就沒有堪與之比擬之能。
這樣的東西,未來有無限的可能,也都同自己的主人息息相關。
運氣差的,也許會在漫長的光陰之中,隨着主人的隕滅而沉寂。
運氣好的,等主人得成仙階,它們也雞犬升天,變身成遙不可及的仙物、神物。
當年的焚邪,可不就是這麼一步一步從不起眼的奇物一舉成爲神劍的麼?
能容納神劍劍氣之物呢?
又如何簡單的了?
“既然進了城,小丫頭有什麼打算?”
盛紅衣一邊聽壹前輩說話,一邊環顧周圍的景色。
衡蕪鬼城,一個令金朵兒說起來就忍不住壓低聲音,心生怯意的地方,這裡還是她心心念念想來的地方。
這會子,她終於站在了城內,然後就發現……也就普通吧。
怎麼說呢,就同盛紅衣看到的其他城池差不多。
若說有什麼同別的鬼城不一樣的奇異之處,便是這裡的天光居然是亮的。
對,雖然沒有日頭在天際高照,但天空湛藍,大朵大朵的白雲愜意的在空中輕移,毫無違和感。
盛紅衣並不知道自己在何處,按照常理推斷,她是藉着鬼槐枝幹戳出的漏洞進來的,所以該是距離衡蕪鬼城最邊緣不遠。
但事實並非如此。
盛紅衣所站的位置是在一處巷子之中,前後左右皆有屋舍綿延。
她所在之處並不是深巷,不遠處便是出口,外面是熱鬧的街景,人來……啊不,鬼來鬼往,好不熱鬧。
城中,除了極濃厚的陰靈氣,其他的東西和人修城池乍一眼都很雷同,根本不足以分辨這裡是鬼城。
聽到壹前輩的話,盛紅衣一頓:
“前輩不是說要帶我尋找虛無草,並且告知我真正的丹方?”
到了鬼城,盛紅衣也變得更加謹慎,便是同壹前輩是在傳音,她的神識也隱秘的布控在周遭,唯恐兩人說話被聽見。
壹前輩倒是一如尋常:
“沒錯,這是我答應你的,可虛無草不是那麼好找的,你得首先再做一件事。”
盛紅衣臉一沉:
“前輩。”
這就是不願意了,她心心念念虛無草呢,這壹前輩讓她做一件事興許事小,但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件。
一件一件又一件,宛若吊在拉磨的笨驢面前的胡蘿蔔,看着吃不着,那她豈不是虧大發了。
壹前輩哈哈一笑:
“非是我出爾反爾,而是你想找到虛無草,這地方你必須去,反正你都要去,做這事兒也是順手的事情!”
盛紅衣一時沒吭聲,空口無憑,她看起來如此好騙嗎?
“哎呀,不願意呀?”
男子的聲音一如既往,並未表現出不悅。
“這樣,一時半會兒你也不再出城,咱們去尋個地方先住下來,你再帶我去吃點東西如何?”
“吃東西的時候咱們可以慢慢談這事兒。”
盛紅衣:“……真想不到前輩你還要吃飯吶?”
鬼魂需要吃飯麼?
它們的食物不是應該是香火供奉麼?
“笑話,就說你書讀少了吧?我怎麼不要吃飯了,哪裡就只是我了?你瞅瞅這城中酒館飯館的不是挺多嗎?”
壹前輩不滿的哼了一聲。
盛紅衣撓了撓臉,有些尷尬。
這麼一說當真如此,經壹前輩提醒,盛紅衣還真就發現有不少鬼修甚至沒什麼修爲的鬼怪,三五成羣的坐在街邊的小飯館之中。
半個時辰後,盛紅衣安然的坐在一處麪館之中。
透過窗櫺,盛紅衣看着外面的長街,心頭滴血。
一碗麪罷了,盛紅衣便花去了千餘靈石。
這什麼黑店?
搶錢呢?
比盛紅衣臉還大的麪碗端端正正的放在盛紅衣對面,一顆鮮紅的小珠子在麪碗的旁邊,卻一點都不會讓人忽略它的存在。
面從麪碗之中流暢的“跑”了出來,爭先恐後的“鑽”進了紅珠子之中,還伴隨着滿足的咀嚼和嘆息聲:
“哎,真是太美味了。”
“太好吃了,這面勁道啊,還有這湯。”
咕嚕咕嚕咕嚕……
盛紅衣:“……”
突然發現大佬是個吃貨怎麼辦?
以後在衡蕪鬼城的日子,她是不是都要負擔起壹前輩的吃喝啊?
這得花多少錢吶?
“咦?你怎麼不吃?如此美味不吃太可惜了!”
盛紅衣看了一眼那碗和麪的配色。
看着看着,就覺得飽了。
想到那店家長得青面獠牙的惡鬼樣,她無數次的佩服自己,怎麼就有勇氣踏進這家麪館的。
踏進來也就算了,還點了如此噁心的麪條。
紅白糊成一團顏色的大湯碗,越看越血腥……
大碗之中,湯汁兒也是鮮紅的,其中還有些同碗差不多顏色的紅的白的漂浮物,麪條顏色黯淡發灰,其上還撒了油綠油綠的蔥花,活像趴在上面的青蟲……
這家店主子的配色也是絕了。
盛紅衣越看越噁心想吐。
最關鍵的是,這玩意兒還死貴。
她想,接下來一整年她都不想再看到以及吃到這種大碗麪條了。
“謝謝,我不餓。”
紅珠子“嘖”了一聲,提出了令盛紅衣頭皮發麻的要求:
“小丫頭,咱就住這條街吧?我看這邊好吃的不少,我今晚還想吃這家麪條。”
盛紅衣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對壹前輩信任歸信任,可這件事上完全無法產生共鳴。
“前輩,你要不要換一家,我瞅着……這店主子也太兇了。”
盛紅衣不好意思拿價錢說事兒,只能說店主子的不是。
不過,她自認她說的是實話。
這會子,她坐在臨街的包廂之中,正好能看到那店主子站在門口迎客去了。
盛紅衣時不時的眼睛就忍不住往那店主子身上飄,她很是疑惑: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居然當真能招攬到客人?
客人還不少?
她和壹前輩剛坐定不久,原先還有些稀朗的麪館一下子……鬼滿爲患了。
莫不是幽冥界的審美同旁的界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