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盛紅衣來說,聽聲辯態度並沒有任何難度。
尤其,灰珏此時滿身洋溢的歡喜、討好甚至帶着一絲絲不可言說的激動的氣息特別的明顯。
遠遠的,她輕而易舉就能嗅聞到。
盛紅衣玩味的挑挑眉,真奇怪啊,看灰珏的態度,應該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它是從哪兒知道的?
從麒南那兒嗎?
那爲何卻是它來幫她付賬?
還帶上了紅蛸和白騰。
麒南若是知道這事兒,按照他那不知從何處起的優越感,應是做不出讓屬下幫他付賬一事。
所以,麒南不知道?
那匹馬白騰,盛紅衣對它沒什麼瞭解。
可是,紅蛸的性子,盛紅衣卻是知道的。
它一直是個骨子裡保持着單純善良的好妖。
冷漠之中帶着點兇戾,不過是它的保護色罷了。
盛紅衣微微動了動手指,有那麼一瞬,她想要拒絕紅蛸給的靈石。
她還不知道紅蛸嗎?
它性子內斂,不喜與其他人接觸,生活圈極小,如灰珏這般的老油條滑頭的很,自是有機會在外面賺取靈石,可紅蛸的錢,絕大部分來自於它給人當下屬,麒南給它發的“工資”。
其餘的,若說還有一小部分,大約便是紅蛸斬殺敵人之時的一些所得。
這些靈石得來有多不易,盛紅衣心裡清楚,又哪裡肯拿它的靈石呢。
可,話到嘴邊,她又咽回去了。
她懂了紅蛸沒說出口的話。
它當她是朋友,所以想對她盡朋友的心意,這是一份禮物。
一份來自朋友的禮物,其中不僅有朋友的心意,也有無言的歉意。
那個傻子,估計這會子還在糾結,自我惱恨,怪它自己沒能在關鍵時候幫到她吧?
其實,她一點都不怪它呢。
她跟麒南的恩怨,跟紅蛸完全無關。
紅蛸能怎麼辦?它一個當人下屬的,能在關鍵時候,擋白騰一記,對那個傻姑娘來說,大概也很煎熬啊,因爲那意味着背主。
盛紅衣不在乎這些,卻也能站在紅蛸的角度,爲她心疼。
白騰爲啥願意給靈石?
大概率是紅蛸逼的吧?
昨夜,白騰本來想幫麒南一把,被紅蛸給攔住了,它還真就沒動彈。
所以,照此場景,白騰至少很重視紅蛸的意見。
而灰珏如此熱情?
自灰珏的三言兩語,盛紅衣已是把事情想了了囫圇。
盛紅衣本就聰明。
盛家雖然小,但好歹也算是個數得上名號的修仙世家,內裡的那些個彎彎繞繞,她如何不懂。
加上前世閱歷,盛紅衣早就練就了一雙通透的眼。
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這事兒沒有傳到麒南耳中,盛紅衣倒是不擔心。
今兒個這裡人這麼多,麒南是個乾綱獨斷的主兒,這事兒肯定會傳出去。
到時候啊,他照樣被她氣個半死,就是有點可惜,沒摳到它的靈石。
盛紅衣咂咂嘴,有點不爽,但沒關係,有盛焱呢,以後有的是機會抽他。
來日方長,麒南且等着,盛紅衣可不急。
畢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總而言之,灰珏願意如此,自是有原因的,絕不是它盛紅衣個人魅力太大,讓衆妖拜服……
能是什麼原因啊?
能和灰珏產生聯繫的只有灰灰嘛。
心如明鏡,她笑着朝着已經迎過來的灰珏點了下頭,腳下未停,往外走去:
“沒有了,多謝掌櫃的,灰灰過得挺好的,我會幫你好好看着它,不會讓它學壞的,它的本事是差了點,還得多多磨鍊。”
灰珏臉色一喜,周遭人多,它不適合說的太過明顯,但它覺得,這世上聰明人很多,但如盛家仙子這種通透又知情識趣的聰明人,卻是太少太少了。
何其有幸,被它碰上了。
它這禮送的值啊。
它追着盛紅衣的背影叮囑一句:
“灰灰愚笨,勞您多費心了。”
盛紅衣沒回頭,擺擺手,示意它放心:
“多謝了,煩你幫我給紅蛸帶句話,它這個朋友,我一直認。”
說罷,沒等灰珏的回答,她便帶着榕汐和金朵兒離開了。
且不提,榕汐和金朵兒腦子不夠,不知盛紅衣和灰珏在打什麼啞謎。
灰珏這邊,豹妖率先湊過來:
“珏爺,那是誰啊?老有氣勢了。”
“哦,她和紅蛸還是朋友?紅蛸咋有這麼厲害的朋友。”
豹妖說到這個,還忍不住撇撇嘴。
它比那蜈蚣精厲害多了,偏生蜈蚣精能進城主府,它就進不去。
灰珏瞪了它一眼,又警告的看了一圈四周:
“去去去,沒事瞎打聽啥呀?”
“這是貴客,不僅是城主的貴客,也是我們家的貴客。”
“以後啊,看到這位,都叫聲姑奶奶知道不,都輕手輕腳一點,別驚着人家了,看到人家在忙,勤快些,上去幫個忙啥的,別跟呆瓜一樣。”
“誰要是得罪了姑奶奶,別說紅蛸,我也饒不了你們!”
衆妖面面相覷,都從其他妖眼中看到了疑問,實在是能讓灰珏如此警告,它們還從未見識過呢。
看灰珏盯着大家夥兒不撒眼,衆妖便是心中疑問滿滿,也不敢問啊,於是,都唯唯諾諾的應了。
盛紅衣這邊,已是補足了自己要的東西,還得了些意外好物,好比魂石。
她回了宅子,先是查探了季睦一番,季睦狀態平穩,氣息穩健。
她轉而查探弱溺谷,此時的弱溺谷在聚靈陣之中,靈氣源源不斷的融入,周身的光澤都厚重了三分。
如此一切向好發展,盛紅衣纔算安心:
“你倆沒事在這宅子裡逛或者進弱溺谷都行,只好不要出去,畢竟這裡人生地不熟,我不一定能護住你們。”
“我還有些事,暫定三日後出發吧?”
榕汐沒什麼意見,恰好它惦念着自己的本體呢。
“嗯,師姐放心,我們不會亂跑的,季師兄那邊,我也會幫忙照顧的。”
等盛紅衣一走,它就要迫不及待的進弱溺谷去瞧一瞧了。
倒是金朵兒一撇嘴,她玩心重的很,早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在她看來,弱溺谷已是有了好的歸宿,這就意味着她的“家”沒事,如此,她玩心又起,哪裡願意回弱溺谷,是要跟榕汐相看兩相厭嗎?
可讓她呆在這小宅子裡,她也很無聊啊。
“出去玩也不行?你護不住我們?誰信吶?”
能揍城主的人,這會子反倒謙虛起來了。
金朵兒嘀嘀咕咕。
盛紅衣眼神一睞,不用說什麼,金朵兒後背陡然出了一層白毛汗。
她僵着身子,肅然而立,頓然消聲。
大王……越來越兇了。那突如其來的氣勢,碾壓的她完全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盛紅衣轉身走人。
榕汐她不擔心,它生性謹慎,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隨便冒險。
就金朵兒那點子本事又盲目自信的性子,被人套麻袋抓走,大約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爲了她小命着想,她還是乖乖呆着吧。
盛紅衣進了屋,便摸出魂石來。
她之所以沒有立刻走,便是因爲這個魂石。
她想要在進衡蕪鬼城之前,煉化它。
說幹就幹,她坐在蒲團之上,拿出魂石端詳了片刻。
湊近細看,氣息相交,盛紅衣能感覺到其上澎湃的魂力隱於其下。
魂力,無論是氣息,還是顏色,同五行靈氣完全不同。
魂石暗紅,魂力也是暗紅色的,它們隱隱一團,如線團一般蟄伏於魂石之中,在不停的動顫。
氣息也很特別,若是硬要比擬,似讓人站在深淵前往下看。
淵藪無盡又危機重重,充滿了不可言說的厚重過往。
盛紅衣全身的氣息收斂而盡,慢慢的,她的魂力自她的識海之中沁出。
魂石的煉化,其實盛紅衣見過古書上的記載,按照記載,相當的複雜繁瑣。
需要齋戒沐浴,讓自己達到靈臺淨空之態,再將魂石納入識海之中。
這種納入是最痛苦的,稍有疏忽,輕則識海受傷,重則識海崩解,危及性命。
其中,書簡上還有一行小字標註,魂石罕見,沒有具體的收服之法,這也是有大能者試驗過的可行之法。
不知爲何,盛紅衣生出些叛逆之心。
在魂石這事兒上,她萌生出嘗試一下她自己的法子的意思。
這念頭一起,便再也消不下去。
反覆說服自己幾次無果,盛紅衣決定堅守本心。
親靈體質,似乎隱約間同魂石也能有所勾連。
靈氣盡斂,只剩下識海神念,盛紅衣似逐漸沉淪在了平靜和祥和之中。
她舒服又無意識的喟嘆出聲。
於她來說,她已是多年沒有在這麼平靜的環境之中修煉過了。
在季睦的飛行法器之中還好,盛紅衣是信任季睦的,是以,還算安心。
可,飛行法器之中,便是極品靈石再多,那也和外界的環境無法比擬。
修士在天地之間,五心向天,吸納天地之氣,靈氣只是佔據其中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天道!
天道,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感知到。
大道三千,道道通天。
看似,最終殊途同歸,都能問鼎蒼穹。
可,實則還有一個隱形的前提條件。
那就是,悟道之前總得感知到這條“道”在哪兒。
這便是感知力。
體悟世情、遊離天下,不是說修士天生喜歡漂泊,歸根到底,就是悟道。
這是再如何厲害的極品聚靈陣,亦或者是一個固有而拘束的密閉空間所不具備的。
後來,數次遭遇危險,她不是在療傷就是在療傷的路上,便是進階,甚至都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的閉關。
再到妖城,她居然在一個古怪的符之中待了七年。
這七年,她被壓制的厲害,差點以爲自己就要徹底退化成凡人了,談何修煉。
大約想到了這事兒,盛紅衣有些不安的在蒲團上動了一下。
思緒有些波動,沒有剛開始那麼放鬆。
鎮妖符,爲何對她有用?
前世的黑蓮,這個烙印在她身上究竟有多深刻?
那符雖然被麒南破了,可殘符恰好落在她的腳下,被她撿了回來。
是事後,盛紅衣才從榕汐它們嘴裡聽說,原是鎮妖符!
盛紅衣心中有種預感,鎮妖符這事兒,遠遠還沒結束。
結合這一路輾轉經歷,想來,居然還是她在盛家之時,修煉的最安穩,生活的最平靜。
彷彿世外桃源。
氣籲去,盛紅衣又平復了一下自身的情緒,又慢慢放鬆下來。
識海之中,那個小蓮子還在,自在弱溺谷進階成功那一回,它幻化出一個盛紅衣自己的影像後,它就再沒有動彈過。
等閒,盛紅衣實際上也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它好似就天生該在她的識海之中,並不是什麼多餘之物。
起初,識海平靜,盛紅衣好像躺在雲層之上,雲朵縹緲,來回遊移不定,她躺在上面,閒看雲捲雲舒,簡直不要太悠閒。
一切,從盛紅衣操控着識海彈出一絲勾住魂石之中的魂力的神念開始。
盛紅衣操控着神念,將它的氣息模仿的同魂石几無二致,接着,神念探出,往魂石之中那一團亂線而去。
盛紅衣操控的既小心又大膽。
那絲神念雖然細微,但金丹修士,能凝聚這麼一絲細若遊絲的神念,已是前無古人的存在。
那絲神念,距離魂石,近了,更近了,接着,悄無聲息的匯入其中,如水滴入海。
它,觸碰到了魂石之中的魂力。
盛紅衣緊緊盯着那些個魂力,發現它們只是顫了一下,便不動了。
盛紅衣鬆了口氣,知道第一關算是矇混過了。
魂石沒有認出她的神念,以爲它是魂力的一部分。
神念同魂力,交雜愈深。
此時的盛紅衣,看似寫意的坐在蒲團上,姿態祥和,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識海似被鉗制住了。
它快速緊繃,繃的她頭皮似被人整個拽住,許是有一瞬,她的頭皮繃不住,整個識海就會“砰”一聲,徹底碎裂。
盛紅衣倏然睜眼,眼中是一貫的勇氣決絕。
人生哪有不冒險的。
荒原大陸這個世界,盛紅衣又一次覺得自己看透了。
不努力成爲強者,莫說當條鹹魚,過閒雲野鶴的生活了,連生死都掌握不在自己手裡,談何自由?
盛紅衣持續發力,終於那絲神念與魂石之中的魂力徹底融匯在一處。
她猛然眉頭深鎖,就是現在。
神念猛然往回拉扯,帶動着魂石往她飛來。
剎那,識海之中,波雲詭譎,似有巨獸要從雲中昂揚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