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雲帆看了看面前的四方小院,這裡是盛家院落的西北角,原先就比較荒僻,他們搬過來後,也極少有人煙。
曾經,他住在盛家主院,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兄弱弟強,他自小就知道。也爲了不引起家族內鬥和矛盾,他在嶄露頭角後便主動放棄了族長之位,他認爲憑着自己的資質,他去哪兒都能活得很好。
可是,他發現他錯的離譜。
貪心的人只會得寸進尺,越發的貪得無厭。
升米恩,鬥米仇。
如今,便是爲了自己的妻兒,爲了他自己,他都已經退無可退。
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他不怨怪別人,只恨自己眼瞎心盲,不僅害了自己,也拖累妻兒。
他甚至後悔,若是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那麼當年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退的。
而今,幸好老天還是垂憐他的,給了他一點機會。
他的這一把老骨頭還在,他還有時間可以替他們一家人籌謀。
這般想着,他心中好似有一道壁壘突然透出光亮來,然後那絲絲光亮變成光速,激射進來,那道壁壘終於轟然倒塌!
一股子清靈的靈氣似乎從四肢百骸涌入,長年被火毒炙烤的身體突然有了短暫的輕鬆剔透。
他遲疑了片刻,怔然了一下才終於確定:想不到他拖着殘軀,還能頓悟。
以前,終究是他過於高傲而又作繭自縛了。
周遭靈氣的異常活躍的涌動瞞不過盛紅衣。
她仔細端詳了一眼盛雲帆,疑惑又吃驚:
“爹,你……”
話未說完,盛雲帆卻是搖搖頭:
“殘軀而已,想不到頓悟這事兒還能輪到我,不過,我這身體,修煉之路基本算是斷絕了。”
但這頓悟也不是啥好處都沒有,靈氣沖刷經脈,打通了原先滯澀之處,讓他的身體也能稍稍強化些許。
雖無法影響大局,但至少舒服一些,好轉一些。
原先說起身體這一茬,盛雲帆語調淡淡,可家人都知道,他面上再是疏朗,內心深處的不甘心依然橫亙不去。
否則,這些年,他也不至於如此的放逐自己,對任何事情不聞不問,不爭不搶,好似他活在這個世間當真就是喘口氣的活死人。
但今天,他說起這個話題,語調淡然不再,似有惋惜,又似有痛定思痛之後的斷尾求生。
語氣不再是強裝的不在意,雖然低沉,但又似多了一股向死而生的希冀。
盛紅衣突然眉眼一綻,她最是敏銳,這會子卻是真正的高興起來。
她眷戀家庭,自然希望自家人每個人都是朝氣蓬勃而不是死氣沉沉。
只是前些年,盛雲帆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那段子黑暗時光成了一家人跨不去的坎。
如今,總算是雲銷雨霽,盛紅衣依稀看到了她三歲之前一家人一起,其樂融融,齊頭並進的過往美好。
心中高興,嘴角便忍不住帶出了笑意,她接過盛雲帆的話道:
“我們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起的,不過,我不想去蒼穹派,姐姐呢?”
盛玉妃毫不猶豫的搖頭:
“去蒼穹派做什麼?做錯事的又不是我們?!怎麼反倒是我們躲躲藏藏,壞人反而肆無忌憚,逍遙法外?!”
盛玉妃難得如此強硬,盛紅衣都忍不住仔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見她心緒起伏不定,臉色潮紅,豔若朝霞,那雙眸子似着了火,噴薄着無窮的怒火。
和往日那個眉眼彎彎,帶着如白兔一般純善笑容的盛玉妃判若兩人。
盛雲帆急道:
“自然不是,蒼穹派雖然只是箇中小型門派,但門風尚算清正,以後,若是我跟你們娘……壽元盡了,我們也能安心。”
“還有,假如有什麼意外出現,至少蒼穹派是護得住你們的,爹和娘這輩子只得你們兩滴骨血,無論怎樣,護你們周全是我的底線。”
盛雲帆與蒼穹派的大長老李躍曾經有過過命交情,這般恩情換得兩閨女入門派,他自覺李躍會答應。
盛紅衣放下筷子,突然道:
“進門派我同意,但誰說我要去蒼穹派,那蒼穹派離這裡數十萬裡,天高皇帝遠的,難不成我和姐姐去了那裡,卻把爹孃丟在這裡?”
盛紅衣和盛玉妃便是修士,但如今煉氣修爲,沒法御劍,更不能臨風騰飛,飛行法器買不起,想去那數十萬裡外的蒼穹派尚且艱難。
更何況,她還必須拖家帶口呢。
其中還是老弱病殘孕齊活的一家人。
退一萬步講,她們家大仇未報。
那盛凌波躲在玄塵門,盛紅衣便是想殺她,首先修爲不如人家,另外她手再長也伸不進玄塵門呀。
另則,盛凌波如今有師傅保護着,化神門下也決定了盛紅衣不能輕易動手對付她,否則後患無窮。
必須得找到證據才行。
而這事兒,如今都已經涉及到了魔修,這讓事態更加複雜。
所以,復仇這事兒,哪怕盛紅衣特別想簡單粗暴的法滅了盛凌波一家,但她又清楚的知道,這事兒得從長計議。
復仇時間長,她盛紅衣的軟肋又如此明顯,她怎麼可能就把自家爹孃扔在她鞭長莫及的敵人的眼皮子底下?
到時候盛雲帆夫妻被人滅了,她豈不是悔恨終生?!
她今日剛回來,還沒想到入宗門一事,倒是盛雲帆的話提醒了她。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今日陽光正好,光影斑駁間,手指間有七彩的光暈在閃動。
於她,卻是能感覺到靈氣劃過她雙手的感覺,正在爭先恐後的往她毛孔裡鑽。
她眼睛擡都沒擡,卻石破天驚的說出一句話:
“門派要進,但我不進蒼穹派,我就要進玄塵門,而且我要把你們都帶進玄塵門去!”
盛雲帆、白婉真和盛玉妃:“……”
“阿嚏!”是灰灰。
它打完噴嚏就捂住嘴,一臉驚恐的看着盛紅衣,唯恐被她抓起來暴打一頓。
見一家人沒人把眼睛放在它身上,它躬起背,躡手躡腳的竄進自己屋裡去了。
它沒看到盛紅衣掃了它一眼,嗤了一聲,還罵了它一句“沒出息”。
全家除了盛紅衣又拿起筷子低頭撥弄小菜,其餘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盛紅衣也不急,悠悠然的等着他們回神。
好半晌,盛雲帆不愧是大家長,在這種時刻,一般都是他打破尷尬或者滯澀。
他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儘量柔和着聲音:
“紅衣,爹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是爹沒這本事認識玄塵門的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