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馬嘶響起,混合着尹貴大聲的呵斥,明夏還沒反應過來,就又隨着劇烈搖晃的馬車失去了平衡。
呃,這是怎麼了?
疑惑的同時,明夏的心也被緊緊的揪起,要知道,車廂裡可不止她一個完好無缺的健康人啊!
緊緊扒着一邊的車廂壁,明夏儘量平衡着自己的重心,可是,這很難,因爲馬車的顛簸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厲害了……
車廂外傳來的喧囂混合着凌亂的馬嘶與驚呼,讓暈暈乎乎的明夏更加混亂,不過混亂之中,她卻是知道了一個事實:撞車了……
肯定是撞車了……
明夏沒有猜錯,不過更確切來說,是撞馬了。
按理說憑着尹貴穩重的性格與精良的駕車技術,撞馬這種事情是根本不會發生的,奈何天下總有那麼點萬一,能夠完美的詮釋禍從天降這個詞語。
這可真是禍從天降了……
不過現在的尹貴可沒時間怨天尤人,他正在竭盡全力地穩住車前瘋狂的馬兒,手中的繮繩因爲馬兒巨大的拉扯也突然變了刀子一般,生生將他的手磨出了血來,尹貴也渾然不覺。
與尹貴這邊的混亂相比,那個前來撞馬的小娘子就更加狼狽了。
絲毫沒有料到馬兒會受驚的鐘惜月,一下子就被這個突發事故搞懵了頭腦,幸好她的反應也極快,只是一懵之下便迅速採取措施,避免了自己的馬兒與眼前這輛馬車實打實地相撞,但饒是如此,鍾惜月的馬兒也徹底地驚到了明夏車前的馬。
使出全身精力控制坐下馬兒的鐘惜月,眼見地自己的馬與那車前的馬兒都要發狂,瘋了一般絲毫不聽人的命令,尤其是她的馬兒,雙眼竟泛起了異樣的血紅,讓她的心裡更加着急。
雖然平素甚少騎馬,但嬌小瘦弱的鐘惜月卻有一股子韌勁,任是坐下馬兒瘋魔了一般地顛,她仍是不屈不撓地控着繮繩,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使發狂的馬兒平靜下來。
但顯然,那幾乎不可能。
鍾惜月的馬兒跟尹貴手下的馬兒一樣,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狂躁,越來越瘋魔,四隻馬眼,相繼變了赤紅,只怕這樣下去,真有車毀人亡的危險呀。
鍾惜月一急,垂於馬腹的雙腿便使了力,然而這一夾不僅沒有任何效果,反而使吃痛的馬兒長嘶一聲,前蹄高高地騰起,差點沒把她甩了下去。
“小姐!”
這兇險的一幕引來旁邊的一聲尖叫,讓剛落地的馬兒再次受驚,它使勁搖了搖頭顱,又是一聲嘶吼便伸了前蹄作勢欲撲……目標,正是尹貴費力穩住的馬車。
花容失色地鍾惜月,這一刻突然感到了一絲絕望,難道,自己真的要爲這次出遊付出慘烈的代價嗎?
這一失神不要緊,鍾惜月只感覺手上一鬆,繮繩已脫手而去,馬兒不受控制,瘋狂的前撲更加如虎添翼,迅捷非常。
面對着急速放大的車廂,鍾惜月閉了眼睛,這下,她真的絕望了……
然而,還未等到預料中的碰撞成爲現實,鍾惜月便感覺坐下馬兒猛然一頓,似是被什麼巨力給硬生生地阻住一般,她心下狂喜,絕望的灰色心田,也突然春意無邊。
“力奴!”
又一聲驚呼傳來,不同於剛纔那一聲滿含着關切與焦急,這個嬌滴滴急切切的聲音裡,卻隱隱透出一絲惱羞成怒的味道……
呃,自己竟然這麼敏感地察覺到了……明夏咕噥一聲,自嘲地看着自己的處境,便將這一念頭拋到了腦後,她現在可沒工夫管這些。
馬車也終於慢慢地平穩起來,明夏一得了身體控制權,便急忙去看晃得東倒西歪的盧氏與杜禮,好在當初就是考慮了顛簸的問題,盧氏給杜禮準備了足夠厚的被子,雖然晃了些,但杜禮並沒有受傷。
但對一個病人來說,這已經很要命了!
明夏氣呼呼地鑽出車廂,便看見仍是一臉緊繃的尹貴,與馬前若泰山若磐石一般巋然不動的雲柏……雲柏的手中,正抓着繮繩的盡頭,牢牢地控制着馬兒,使這個方纔還翻江倒海的壞東西,老老實實地受制於人。
竟然是雲柏……
明夏有些疑惑,雖然與林飛卿他們分開的路程不長,但云柏趕來的,也太及時了吧?
及時就及時吧,總算救了他們不是?
拋開這個問題,明夏的視線再向前移,便看見了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以及她的罪魁禍馬!
那是一個女孩子,談不上漂亮但很清秀,尤其是一雙眼眸,很安靜,即便是驚魂甫定的時刻,那雙眼裡透出的光芒,也含着一絲悠遠與澄淨,憑空叫人看了就舒服,沾滿了塵土與汗珠的小臉上,還殘留着一抹驚嚇的酡紅,她看見明夏直直射過來的有些怒意的目光,很是歉意地笑了笑。
呃,這個笑容這般真誠,一下子便消去了明夏滿腔怒火……的一半,唉,好吧,萬事和爲貴,人家不是故意的,咱也就別計較了。
明夏回以一笑,還沒開口,便見那女孩後面駛來幾匹馬,其中一個紅衣小娘子一夾馬腹便越衆而出,明夏還沒看清她的模樣,便見她手中的馬鞭高高地揚起,朝着那劫後餘生的女孩子便招呼了過來……
呃,這是什麼狀況?打架麼?
然而,那一鞭卻並沒有甩到女孩的身上,反而越過了她,直直地朝着站在女孩馬前,方纔力挽狂瀾,僅憑一己之力拽住發狂的瘋馬,避免了悲劇發生的壯士身上……
明夏居高臨下,看不清厚重劉海後壯士的模樣,但依稀可見他的皮膚,呈現出比雲柏還要健康的黝黑色,粗實緊繃的小手臂,彷彿蓄滿了力量的豹子,隨時都可以掄起千斤的重量……
紅衣少女的馬鞭帶着尖銳的嘯音,結結實實地甩在那人的背上,力量之大之狠,竟將那人背後的衣衫也拉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衣衫翻飛處,壯士的後背便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衆人眼前……
還好是個男子啊……
“力奴,你做什麼出手……這麼慢,害惜月姐姐差點受了驚嚇!等家去了再論罪行罰!”
紅衣女孩煞是兇狠不講理,明明一個功臣被她定爲罪狀,連明夏也看不下去了。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
不講理啊,真不講理!
然而,力奴卻紋絲不動,任憑破衣在風中飛舞,他卻無動於衷,明夏猜測,這人興許連表情都沒有改變哪怕一下呢,一看就是個木頭樁子。
木頭樁子杵在鍾惜月的馬前,鍾惜月見他受傷,便有些不忿紅衣女子的做法,立刻沉了臉道:“珠顏妹妹手下留情罷,力奴可是惜月的救命恩人,你看在姐姐面上不賞也罷了,若要罰,可真是嫌着力奴多管閒事了?”
鍾惜月如此一說,那名喚珠顏的女孩便立即換了笑臉,一副乖巧小妹的模樣道:“姐姐說的什麼話?妹妹絕無此意,只是心急姐姐的安危,一時惶急失了分寸,姐姐莫怪,回去了我就叫爹爹賞他,姐姐你看可好?”
面對鍾惜月與珠顏的對話,身爲當事人的力奴仍然恍若未聞,只是牢牢地牽着鍾惜月的馬,動也不動一下,然而,他那被鞭打的後背卻慢慢地滲出血來,明夏眼尖,那一抹紅色剛一出現,便被她收進眼底。
下手這樣狠的人,會好聲好氣地認錯還妥協?那必是屈於人下了,可是,看樣子力奴又是紅衣女孩的家奴,倘若歸家,紅衣女孩會放過力奴嗎?力奴可是,救了她不想救的人呢……
唉,爲奴爲婢的,碰上一個壞主子,真是件可悲的事情。
一時義憤填膺的明夏,便忍不住朝着紅衣女孩笑道:“這位小娘子家去果真要賞這位壯士啊,可別是賞幾鞭子就完事……”
紅衣女子聞言,小臉上的笑容剎時一凝,卻立刻重新燦爛道:“這位姐姐放寬心,珠顏就算再膽大包天,惜月姐姐的吩咐了也斷不敢違背的。”
呃,看不出來,這紅衣女孩拍馬屁的功力,還是超一流啊。
明夏也懶得跟這種人相交,便下了馬車向那惜月走去。
鍾惜月此時早已下馬,繮繩卻是扔給力奴,她便急走兩步來到明夏面前,不待明夏反應就作了個大大的揖:“奴家鍾惜月,騎術不精險釀大禍,方纔多有冒犯了,還望這位小娘子多多包涵,奴家改日定當登門謝罪。”
“鍾家娘子言重了,既然是虛驚一場,也不必謝罪了,只是……”明夏抿嘴一笑,道:“只是鍾家娘子的騎術有待提高啊,否則他日再出禍事,可不一定如今天般走運了。”
鍾惜月失笑:“一定一定。”
“那便罷了,鍾小娘子,我們就此拜別罷,家父身染重病,不宜停留,明夏便先告辭了。”
“明夏小娘子請留步,”鍾惜月一見明夏要走,忙道:“敢問小娘子府上貴姓,改日惜月定會登門拜訪。”
“家父姓杜,商坊小酒館杜家,鍾小娘子不嫌寒酸,儘管來訪。”明夏說完,便回頭望了鍾惜月身後一直沉默的力奴一眼,有些無奈又懇求地道:“力奴是你救命恩人,你多照看些罷。”否則,那紅衣女孩還真不知使出什麼招數來整治這塊木頭呢,那樣一個換臉大才……唉,還是那句話,沒有自由真可怕!
再次給予力奴同情的一瞥,明夏決定返回車裡趕緊回家,盧氏居然沒出來說話,可知爹爹杜禮的情況是不妙了。
然而,本應一直沉默如山的力奴,卻在明夏那一句輕輕的囑咐之後,竟擡起頭來看了明夏一眼……
那時正好一陣風起,力奴額前厚重的劉海被風兒掀開,露出了一直深藏不露的容顏,恰被明夏全都看在眼內。
這可真是震撼的一眼啊!
呃,明夏其實很後悔看這一眼……這一眼看的,讓她心痛。
之後,力奴盯着明夏,薄薄的嘴脣輕啓,道:“我要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