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 海內存知己

一張詳細的大唐地圖在宗正寺牢房內的桌面上展開,李弘一把把李賢扔到了桌子旁,接過熊渠遞過來的毛筆,隨意的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圈,而後冷聲說道:“圈外各個州縣,你隨便選!”

“你到底想幹什麼?”

“貶爲庶人、流放三千里!”李弘看着地圖,然後把毛筆往地圖上一扔說道。

“你……你以爲你是誰?你還不是大唐的皇帝,你憑什麼貶我爲庶民?你憑什麼流放我。”李賢大驚,房慕青有了身孕,本以爲如此一來,父皇應該不會流放自己的,但現在李弘突然而至,竟然要連夜流放自己。

“不憑什麼,自己立刻選,如果不選,我便幫你選了。”李弘冷冷的看着李賢說道。

“我要見父皇,除非是父皇答應降罪於我,不然,我決計不會選的。”李賢僅剩的一隻胳膊,死也不去抓那毛筆。

李弘冷冷的注視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後,拿起桌上的毛筆,直接在歷史上,李賢的流放之地,巴州畫了個黑圈,冷冷說道:“宗正寺聽旨,明日一早立刻押送前往巴州,不得有誤!”

“你……。”李賢大驚神色,原本蒼白的臉頰此刻變得更加蒼白惶恐,雖然他犯下了滔天罪行,但他始終不相信,父皇跟母后,會同意李弘流放自己。

“是,殿下。”宗正寺卿接過李弘手裡的令牌,有了這一令牌,那麼流放沛王就再無任何阻礙了,除非是陛下再次下旨,命令宗正寺停止押送沛王流放巴州。

跟宗正寺交代完後,李弘則是連看都沒有再看李賢一眼,扭頭便帶着熊渠等人,任由身後李賢如何嘶吼,頭也不回的便離開了宗正寺。

而李賢的命運,也在這一夜真正走向了歷史的正軌。

內侍省長官稱監、從三品、置二人,少監同樣爲兩人,包括四名內侍,同爲從四品上。

而在內侍省之下,則便是所謂的管理宮廷事物的六局:掖庭局、宮闈局、奚官局、內僕局、內府局、太子內坊局。

同樣,與內侍省職能有些重疊,又有各自職能的,便是管理皇帝日常諸事的殿中省,統管着:尚食局、尚藥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以及尚輦局。

在內侍監以及掖庭局令的陪同下,李弘此時能夠帶的人只有太監跟宮女了。

而熊渠等人,則是不允許進入此地的,就連李弘,如果不是有皇后的旨意,這裡他也不是能夠隨意進入的。

一間靠近南牆的房屋,靜靜的矗立在夜色裡,隨着太監一聲太子殿下到,房間內原本昏黃的燈光,便開始把燈芯挑撥的亮了一些,整間房屋也隨之比剛纔亮了不少。

看了看身後十幾個太監跟宮女,李弘淡淡說道:“在外面候着吧。”

“奴婢恭迎殿下。”房慕青與一個老婦人,一同行禮道。

“沒必要如此多禮了,坐吧。”李弘打量了下與其他房間陳設差不太多的屋子,都是一樣的素潔、乾淨。

“謝殿下。”房慕青跟房夫人二人一直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裙面,而後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經過一天的沉澱,昨日裡的一切鬧劇,都已經在每個人的心裡寂落了下來,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甚至是讓人還來不及反應,所有的厄運便接踵而至的降臨到了她們身上。

待兩人擡起頭,臉上的表情果然如李弘所料,寫滿了麻木跟疲憊,眼神充滿了呆滯與茫然,對於未來的生活,她們甚至已經懶得去想,甚至……就像是兩具行屍走肉般,坐在李弘的身前,迷茫而無助。

聽完李弘的敘述,房慕青的淚水就像是決堤了般,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溢出。晶瑩的淚珠無聲的沾溼了衣襟,雙手因爲聽到李賢被貶爲庶民,而劇烈的顫抖着。

“奴婢願意陪同夫君前往巴州,還請殿下恩准。”房慕青像是無意識的從椅子上滑落到地面,無力的跪在那裡,低泣道。

李弘靜靜的看着房慕青,凌亂的秀髮披散在肩頭,一身衣服還是今日大婚時的新娘子服飾,原本應該是一個女人最爲幸福的一天,在她這裡,卻成了一個女人最爲悲慼的一天。

從幸福的雲端一下子跌落到悽慘的地獄,想來就是房慕青如今正在經歷的一切吧。

“你確定?”李弘淡淡的問道,語氣平淡的沒有絲毫情緒。

房慕青跪在地上無聲的點着頭,一旁的房夫人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情緒,同樣乞憐的跪在地上,希望能夠得到太子殿下的允許。

“準。”李弘看了看兩人跪伏在地上的身影,淡淡的說道。

第二日天還未亮,原本就已經早早忙碌起來的內侍省裡,兩道清瘦的人影,緩緩的登上了一輛馬車,而後從側門慢慢的駛了出來。

同樣,宗正寺內,一輛馬車在經過宗正寺、大理寺的檢查後,拉着李賢也緩緩駛出了皇城。

大明宮的空中花園內,冬季裡難得的鮮花、綠葉,依舊是爭相綻放着自己的美麗與芳香,李治身披厚厚的皮裘,臉色有些潮紅,在武媚的陪同下,望着兩輛馬車車轅上,如同鬼火一般的燈籠,漸漸匯合到了一起。

一前一後的兩輛馬車,充斥着寂寞與蕭條,在城門打開後,被一隊兵士開始押送着往西行去。

李哲站在城門口,望着馬車的背影,旁邊自己的馬車裡,原本給李賢準備的禦寒衣物,以及等一些路上的用度之物,都被李賢跟房慕青二人無聲的拒絕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非要搶那個位子,有什麼好,鬧的現在什麼也沒有了,連個……走吧,回去吧。”李哲匆匆鑽進馬車,清晨的冷風漸起,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人根本不敢迎風而立。

空中花園內李治的身後,花吉匆匆走了過來,低聲說道:“陛下、皇后,城門口是英王李哲在給沛王送行,並無其他人,太子殿下是今日一早才離開內侍省回到東宮的,並未去送沛王。”

“今日早朝呢?也被他停止了?”李治的視線從模糊的夜色裡緩緩回移到皇城,一排排的宮燈照耀下,看不見哪怕一個前來上朝的臣子。

“是,陛下。夜裡頭東宮下發了旨意,已經告知各個府衙,三日之後上朝。”花吉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地面說道。

從昨天開始,整個皇宮一直沉浸一股壓抑的氣氛中,哪怕是如今站在大明宮內,最高的空中花園裡,也能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抑的氣氛。

早起的宮人們更是各個小心翼翼、謹慎行事,就是連說話的聲音,也是比平時還要低聲三分。

“三日之後上朝!有多人陪着李賢前往巴州的?他的家臣、奴僕有多少人跟隨?”武媚嘴角閃過一抹冷笑,淡淡的問道。

“回皇后,除了房先忠的夫人外……便只有沛王府修纂王勃一人。”花吉再次回道。

李治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神色之間已經頗有不滿,哪一朝哪一代,也沒有說廢黜一個皇子後,讓人隻身上路的,家臣奴僕乃是私有,論罪行處,也該是跟着李賢一同,被流放至巴州纔對。

“陛下,這是太子讓您做主呢,看見東宮過來的人了嗎?”武媚望着朦朧的晨色間,模糊不清的幾道人影,快速的向皇宮內走來說道:“怕是名單都給您擬好了,只等您批覆了。”

李治略微沉吟,又是無聲的嘆口氣,如果是真如皇后所言,是李弘把這份情誼讓給了自己來做,讓李賢記住他跟皇后的恩情,這件事兒,從頭到尾,看來最爲委屈的便就是他李弘了。

紫宸殿書房內,一封密密麻麻的名單,不出所料的被擺放在了李治書桌上最爲明顯的地方,隨着硃紅色的筆在紙張上起起落落,一份多大三十人的名單,被李治勾畫了出來。

而武媚卻是在一旁無奈的笑了下,看花吉拿起名單就要離開,便伸手給攔了下來,拿過那張多達三十名單的紙張,挑挑選選後,在原本勾畫了的名單上,否決了十個人名,這纔再次遞給了花吉。

“二十人足矣,再多的話,怕就到不了巴州了。”武媚淡淡的說了一句。

李治不出聲的擺擺手,示意花吉下去吧,待書房無人了後,纔開口說道:“那王勃爲何被李弘如此重視?當年做《檄英王雞文》被朕趕出長安,後又被李賢憐惜才華被召回,此人爲何要被李弘連同李賢一起流放呢?”

“此人才華橫溢,但李弘卻從小就不看不起此人,不過對於此人的才情,李弘倒是很佩服。前些日子王勃還曾做了一首送華陰縣縣尉的詩賦:‘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武媚一邊說,一邊拿起毛筆,把這首詩書寫了下來。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李治念着詩的後兩句,不由自主的說道:“可惜瞭如此才華,卻是……但願前往巴州後,還能作出如此佳作。”

(ps:今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