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 陳敬之

夜已深,但揚州城內的畫舫上,此時依然是燈火通明,畫舫與畫舫相連、歌聲與琴音相輔相成,吟詩作賦者大有人在,船頭船尾的甲板上,不時能夠看見風流雅士手持酒杯、旁邊站着身着紗裙的妙齡女子,對月當空,豪放着他們心中的理想,期望能夠引起女子們的傾慕。

無法無天靜靜路過此地,對於船上的一切視若無睹,兩人專挑燈火照不到的陰暗處,快速潛行。

竹林深深、晚風習習,一人多高的白牆外,無法無天望了望,而後相互點頭示意,便尋找了一處僻靜的牆根,縱身翻了過去。

曲徑通幽的小路少了一絲狂放不羈,多了一絲委婉雅緻,兩人悄悄的繼續潛行在,這一座並沒有多少建築的大院裡,偶爾還能夠聽見一些從外面傳來的話語聲。

緊緊挨着一座建造別緻、俊秀的假山往前走,便看見了燈火處站着的李敬業跟杜求仁二人,兩人此刻正陰沉着臉,身後站着八個身着鎧甲的兵士,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望向眼前的不遠處,那間昏暗的房間。

“難道李敬業要對殿下動手?”無天看着李敬業身後的兵士,心中一驚,低聲說道。

“不太像,這裡緊挨揚州官府的大牢,難不成李敬業會把兵士聚集在大牢內?”無法注視着幾人,凝重的說道。

“大牢內沒有找到陳敬之,難道你說會在這裡?”無天再次發問道。

“爲什麼不可能?”

而就在這時候,李敬業的聲音在兩人耳邊清楚的響起來:“陳敬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無法無天聽到李敬業的話,面上一喜,沒想到從大牢出來後,看到這座宅院外面有兵士溜達,好奇之下潛進來,沒想到還對了,竟然找到陳敬之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已經夥同你身邊的那條狗,定了老夫的罪了,如今還問老夫有什麼話要說嗎?我要說是你勾結裴炎,鼓惑裴炎謀反,有用嗎?”

“放肆!我李敬業乃是忠臣之後,無論是家父、還是祖父英國公,都乃是我大唐的重臣,而我祖父李勣,更是被先帝封爲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祖父跟隨先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好河山,我李敬業敬重還來不及,如何會……。”李敬業怒不可遏,留着短鬚的臉上充滿了大義凜然,呵斥道。

“李敬業,你這番話留給即將到來的太子殿下說吧,跟我陳敬之說,我陳敬之可是一個字也不會信的,英國公他老人家確實是我大唐忠臣,更是先帝倚重的良將賢臣,但卻被你敗壞了勳貴門風,我陳敬之有時候真想問朝廷一句,你李敬業有何資格繼承英國公他老人家的爵位!哼,要不是你父李震早死,還輪不到你在揚州城作威作福呢。”陳敬之一身傲骨,坐在門檻上,撫摸着腳踝上的沉重冰涼的腳鐐,傲然說道。

“你……陳敬之,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你與裴炎暗中勾結的鐵證如山、人贓俱獲,你竟然不知道悔改……。”

“李敬業,我如果是你,就不會跟我自己浪費口舌,直接往刑場一送,豈不是輕鬆?何必在這裡跟一個將死之人浪費時間,而後還要被將死之人鄙視、嘲諷,何苦來哉?”

面對陳敬之的挑釁跟嘲諷,李敬業不怒反笑,摸了摸自己下巴的鬍鬚,突然獰笑道:“你還算是識相,既然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那還不趕緊簽字畫押,這樣也好讓我早早送你上路,去與你的妻兒們團聚,對了……跟你說一聲,憐花坊的小娘子可是嫩的很呢,你那小妾你就別惦記了,一切有杜大人照應,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陳敬之不說話,面色平靜,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樣子,看着得意洋洋的李敬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李敬業,你如此着急把老夫勾結裴炎謀反的案子做實,是不是因爲太子殿下已經駕臨揚州了?這讓你不得不跑過來求老夫?”

“那又如何,你以爲他救得了你?你不過一個從五品上的地方官員,你以爲太子殿下會在乎你這麼一個官員不成?我大唐上州、中州、下州不知幾何,難不成每一個州長吏太子殿下都要記在心上?”李敬業看樣子並不着急,在兵士拿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感受着絲絲涼涼的夜風,繼續說道:“你倒是沒猜錯,不錯,今日太子殿下已經到達揚州了,不過讓你失望了,明日太子殿下便會登船,繼續南下,不過是在揚州停留一夜而已,對於你的事情,我也已經向他稟報了,而且杜大人可以作證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關心你的死活,裴炎已經身死,對我大唐最大的威脅已經去除,至於剩下來的你們裴炎餘黨,殿下已經命我全權處理,來保我大唐的安危了,所以說啊,你現在除了認罪,已經是無路可走了。”

“那你還等什麼?直接押我上刑場就是了。”陳敬之手裡拿着一根門檻外被他拔下來的青草,放進嘴裡說道。

陳敬之似笑非笑,看着不說話的李敬業,繼續說道:“從五品上的官員難道就不需要在吏部登記造冊嗎?你們在揚州欺上瞞下,胡作非爲,難道還怕六部之首的吏部?讓我猜猜啊,你李敬業一直讓我認罪,而如今杜求仁身爲揚州長吏,卻沒有吏部的文書,會不會是吏部沒有同意你李敬業的舉薦呢?”

聽着李敬業跟陳敬之的對話,但因爲一堵牆的原因,無法無天一直只能看見李敬業,無法看清楚陳敬之到底長什麼樣兒。

“現在怎麼辦?殿下明日就要啓程前往杭州,難道就這麼看着陳敬之被誣陷致死?”無法捅了下前面的無天,低聲問道。

“能怎麼辦?這不是你我該管的事情,只要遵照殿下的吩咐,探明瞭他還活着就行,其他的,想來殿下會有計策的吧?不然不可能讓咱們探明陳敬之是死是活了。”無天看着李敬業拿着厚厚一沓文書,顯然是陳敬之的案卷,希望其簽字畫押。

“我不會籤的,身爲大唐官員,我相信朝廷會給我陳敬之一個公道的,李敬業,雖然我不曾見過殿下,但有關殿下的傳聞也聽到過不少。既然殿下今日已經到達揚州,而你竟然連夜趕過來,就爲了讓我簽字畫押,看來殿下並未對你說什麼啊,不然的話,你李敬業也不會如此着急不是?”陳敬之呸一聲,把嘴裡咬的碎爛的小草吐在了李敬業的面前,而後緩緩的站起身子,往昏暗潮溼的房間內走去。

“陳敬之!”李敬業看着陳敬之往屋裡走去,情急之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着陳敬之依然往前的背影,陰沉道:“陳敬之,就算是你不爲自己着想,你也應該爲你年幼的女兒着想!難道你想她被買入花坊爲妓,還是想她被充爲官妓,供你曾經的同僚玩樂!”

李敬業一邊說一看着陳敬之的背影,果然,在他的話音停下後,陳敬之也停住了腳步,緩緩的回過身子,臉上的表情在昏暗的房間內,看不出悲喜,只是依稀能夠感到,陳敬之的身子在顫抖,手拷也跟着發出絲絲碰撞的聲音。

“常言道:‘禍不及妻兒’,李敬業你如此陰狠毒辣,以後絕對不會有好報的。”

“籤還是不籤!”李敬業盯着陳敬之那,像是藏在模糊的昏暗中的身影,再次問道。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充入官妓、成爲花坊妓女,是她的悲哀,是她的人生!但你也將不久於人世!我還真想看看你李敬業,到底會如何選擇!但無論如何,你都將爲她悲哀的人生陪葬!滾!”

“你!”李敬業沒想到陳敬之骨頭竟然如此之硬!拿她最愛的女兒威脅他,竟然都能被他無情冷酷的拒絕!

李敬業甚至懷疑,要不要讓杜求仁去官府查一下,這特麼的他女兒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他怎麼能如此無情冷酷的對待自己的女兒!

陳敬之扭過頭的一瞬間,一滴清淚緩緩從眼角流了出來,如果真的被李敬業如此糟蹋,自己死後,又該如何面對妻子!

李敬業望着那扇門像是地府之門一般的門緩緩關上,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李弘早到了三天,已經讓他感到如坐鍼氈了。

陳敬之又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拿他的女兒威脅他,他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也要與自己做對!也要讓自己窮途末路!

“回府!給他一夜的時間思考,明日派人過來,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李敬業蹭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氣急敗壞道。

“英國公,明日您不親自前來嗎?您不來的話,想來這裡沒有人壓的住的他啊,您可是知道的,他在任揚州長吏一職上,向來是說一不二,官威很大,哪怕是下官,對他都是敬畏三分的,換做他人來,下官怕是做無用功啊。”杜求仁緊緊跟在李敬業身後,低聲說道。

“不行也得行,明日一早太子就要啓程,如果我不去送行,豈不是更讓太子懷疑我?蠢貨!這點兒事都辦不好!想辦法,無論如何,明日一定要讓陳敬之認罪!”

“那……實在不行……。”杜求仁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示意直接殺人滅口。

“不行!陳敬之是死是活,太子殿下恐怕早晚會知道的,如果直接殺了,將來就更被動了,現在還不到那一步呢,所以必須讓他認罪!”李敬業氣呼呼的放下馬車側面的門簾,而後便在兵士的簇擁下,往英國公府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