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魯同甫的彙報,懶洋洋躺在榻上的方凌玄試着動了動腳踝,生出了要不要讓這位醫術高明的少女來給他看腿傷的念頭。
“這叫翁楚的女子當真醫術如此了得?居然在缺少主藥的情況下,還能開的出其他方子治好這瘴癘?”他饒有興趣的看着面前矮几上放着的一盤水果,彷彿那一顆顆水亮的翡翠葡萄就是翁楚一般。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曾經聽說過翁立羣有位醫術出衆的侄女。
“翁楚……翁楚,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方凌玄喃喃出聲。
魯同甫恭恭敬敬站在面前,將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彙報了上去:“大皇子,他們明日就要召集全城之人,你看……明日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出事?你說會出什麼事?”
“下官只是謹慎起見,畢竟疫情一事,以前一直汪陽在負責,他也說過,這瘴癘必須要要用到的藥就是赤皮犀角,而現在……這翁楚怎麼能夠想得出不需要赤皮犀角的方子,而且還如此有效?”
“她僅僅一下午就治好了二十多名患病之人,比起汪會長的能力強太多了。明日他們想召集全城鄉紳富戶,討論這疫情之事,下官擔心……會不會壞了大皇子你的計劃?畢竟,城外那些賤民,可還苟延殘喘着……”
眼神一凜,方凌玄猛地坐了起來:“你說他們要救治那些賤民?”
這肅殺的聲音,瞬間讓滿室掀起一片寒潮,森冷的讓魯同甫打了個顫。
他忙道:“下官沒有這個意思,下官只是在擔心,若這翁楚醫術真這麼好,難保有些人不會生出什麼念頭。之前下官下令將那些賤民隔離,也是爲了大皇子和全城其他人安危着想,在沒法醫治的情況下,只能如此放棄。但若是翁楚和那幫太醫的醫術真的遠超杏林行會,那麼……”
“下官實在擔心有些人會提議,讓他們去治療被隔離在城外的人。畢竟這事,也是有些人知道的。”
之前心思還有些不集中的方凌玄,現在被魯同甫一席話說的徹底警覺了。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若明天真的有人如此提出,只怕後果不堪設想。現在是瞞着翁立羣一行人的,他們一行太醫根本不知道城外還有幾萬傳染的瘴癘的百姓,若是明天一旦有人提出,他們怎麼可能不去救治?
一旦知曉此事,那之前他們下令放棄,隔離那些患病百姓的事,就會徹底暴露。等翁立羣他們回京,稟告上去,他方凌玄的下場可想而知!
越想越覺得可能,一張臉陰沉如墨,聲音冰冷刺骨,方凌玄一字一句道:“你馬上查清楚,明天都會有哪些人去,又有哪些人知道此事的,連夜挨家挨戶警告這些人,誰敢提救治那羣賤民的,殺無赦!”
魯同甫恭聲:“是,大皇子。”而後俯身退出。
房門關上,滿室寂靜,幾乎連自己心跳的聲音都聽得見,方凌玄坐在榻上,一動不動,整個人猶如化作了石雕。只是他那張硬冷的俊容,多了一抹刀鋒般的凌厲,鬆垂在身側的手也緊握成拳。
剛纔魯同甫的話,他知道只是猜測,但是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翁楚今日已經治好了二
十多人,若是明天再治好餘下之人,她的醫術和能力絕對沒有人會再懷疑。那些個鄉紳富戶中,未嘗不會有人心軟的,萬一無意中說出城外之事,只怕就……
捏成拳頭的手緩緩擡了起來,一點點展開再一根根收攏,掌心開合之間,關節凸顯充滿了力量,手背上青筋崩現,似乎想要生生捏碎什麼。
殺……要不要殺了她?
瞬間,方凌玄心中生出這個念頭。
殺了那個叫翁楚的女子,就不會有這種可能性了。城外之事絕對不會暴露,他在安平城做下的一切事情就不會被翁立羣這羣太醫知道……
不,不行!
方凌玄猛地一握拳,他差點忘了,疫情!疫情又爆發了!
若是殺了翁楚,沒人控制的了疫情,萬一蔓延傳染起來,連他都有可能被波及!不行,還是再等等……他必須要確認清楚,是不是隻有翁楚,只有她一人才能開方煎藥!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好好的藥方,只要藥對了,煎熬怎麼會有特殊?難不成他們在搗什麼鬼?
翁立羣等十多名太醫還沒有真正出手,焉知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了什麼察覺或者計劃,說不定他們也有方法控制疫情,只是故意將這個叫翁楚的晚輩推出來?
越想越覺得有問題,方凌玄不由得煩躁起來,正當他想再喚魯同甫來,找人去監視驛館那邊,突然門敲響了兩聲,不待他開口,一人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來人一身暗色勁裝,面無表情,臉部輪廓冷峻剛毅,眼瞳中似有精光閃過。他徑直走到方凌玄面前,抱拳行禮,而後出聲,聲音沙啞暗沉:“大皇子,有急報。”
“宮談……”一看來人,方凌玄渾身的戒備頓時鬆懈,接過他手中的白色布條,沉聲道:“什麼消息?”
宮談是內閣大學士宮濤之孫,但幾乎沒有人知道,宮談其實暗中跟着他很多年了,一直是他身邊最爲得力之人。
宮談是他的貼身護衛,負責他的安全,更爲他操辦一些特殊之事,七八年來,從未出過紕漏。因此,即便是這次閩貴之行,他也將宮談帶在身邊。無論身邊有多少才幹之人,宮談永遠是他第一信任之人。
聽見方凌玄的問話,宮談道:“暗鷂飛書,是狄尚書的消息。”
暗鷂飛書?
方凌玄立即重視起來,非特殊之事不會用這等緊急程序,狄嘯康到底有什麼重要消息要告知他,明知他在災情嚴重的閩貴,還要這個時候通知?
手中忽然變得千鈞之重,他飛快展開卷成筒狀的布條,當看清上面只有簡單的三個字時,眼瞳陡然放大,手腕一抖!
狄嘯康竟然……竟然讓他……
眼神彷彿已經僵直,那幾個字雖小,但卻寫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狄嘯康的字跡,是他親手所寫。可是,布條上僅有的三個字,卻幾乎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殺唐溪!
三個黑色小字,猶如印染了鮮血,殺機撲面而來。
方凌玄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狄嘯康竟然會讓他殺唐溪?
唐溪什麼身份,什麼能力,豈是他說殺就殺的?
拋開她冊封的蕙怡郡主身份,僅僅是她的天賦之能,就得到了太祖皇帝聖令中,‘特殊天賦之人,非犯上作亂謀逆等罪不死’這塊免死金牌!他方凌玄縱然身爲大皇子,卻也不敢貿貿然對她動手。
莫非唐溪不小心惹了狄嘯康,因此他才特意告知自己,讓他回京後立即殺了她?
方凌玄眉頭一皺,立即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若是狄嘯康真要殺唐溪,自己下手就是了,爲何要千里迢迢,還是用暗鷂飛書這種特殊方式告知自己?這三字,分明是不是告知,而是指示,狄嘯康顧不得二人之間身份,帶着命令式的語氣,寫下了這三個字,就是讓他立即殺了唐溪!
也就是說,唐溪現在正在閩貴!
而且這事迫在眉睫,必須立即下手!
心臟猶如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方凌玄被這猝不及防的念頭驚得當場跳起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他又狠狠跌坐回榻上,可他根本顧不上自己腳踝劇痛的事,腦中已經瞬間將某件事聯繫在一起。
“大皇子!”
一旁的宮談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扶住他,卻被方凌玄面色鐵青的揮開。他將布條緊緊攥在手中,呼吸急促,彷彿乾涸了三天三夜頻臨死亡一般,大口大口喘息着,身體無力的俯倒在榻前的矮几上。
翁楚,醫術高明,唐溪,醫道天賦之人……她們——難道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翁楚就是唐溪,唐溪就是翁楚!
腦子轟一聲炸開了,方凌玄一拳狠狠擊在矮几上,發出‘砰’一聲悶響。他爲自己的猜測聯想到了可怕之處,那個念頭猶如毒蛇般一點點啃食着他,彷彿有毒液從利齒上注入,滲透到他體內……
若翁楚就是唐溪,那麼她今日所做作爲……明天還要召集安平城所有重要之人討論疫情之事,她擺明了,就是要弄死他!
爲什麼……爲什麼她明明跟隨翁立羣等人前來,卻隱瞞身份,假裝他侄女,其中有什麼目的?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城外之事了?她早就知道那幾萬患病的賤民被他驅逐到了城外,卻又派人嚴密看守,不允許他們流竄到其他府城?
她是不是還知道了洪災之事,知道了是他讓魯同甫下令關閉內城,眼睜睜看着外城被滔天洪水沖毀……
她來安平城後的一切舉動,究竟是爲了防止疫情,還是……根本就爲了找出他的罪責,意圖回京向父皇告狀,然後將他這個即將登上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拉下馬?
難道她……是方哲耀的人?
強烈的怒意油然而生,方凌玄大吼一聲,直接將面前的矮几掀飛,几上的一盤水果散落的到處都是。他一臉鐵青,猛地站起來,呼吸急促着左右張望,眼神中濃郁的殺機如洪水般滔天,彷彿入眼的一切事物,皆盡死敵!
“唐溪……唐溪……居然是你!”
“你究竟做了什麼事,才讓狄嘯康不惜如此緊急傳書,也要讓本王殺了你?難道你知道了本王的秘密,還是知曉了其他不該你知道的事情?”
方凌玄滿面陰霾,猶如困在陷阱中血流不止的野獸,陰沉出聲:“你……究竟要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