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水居臨近深夜12點,那個時間段,蕭瀟正在睡夢中,室溫調得比較高,興是覺得有些熱,所以大半被子被她壓在了身下,腫脹的右腳就那麼暴露在了被子外頦。
傅寒聲站在牀畔,先是查看了一下她的右腳,這才掀開被子,彎腰把她抱起來,總不能讓她壓着被子睡上一宿吧?
他動作輕,但她還是醒了。
初醒,她看着傅寒聲有些迷糊,似是分不清他是誰,也分不清她究竟身處在哪個空間裡,她這樣的眼神,傅寒聲不喜,但他的眸子是柔和的:“瀟瀟壓着被子了,我們換個位置再睡。”
此時,他已抱起她,蕭瀟“嗯”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那聲“嗯”,聲音很低,也很模糊,更像是夢中呢喃,以至於傅寒聲幫她調整好睡姿時,心裡有着說不出的柔軟。
他在牀邊坐下,拉過被子重新幫她蓋上,她沒睜眼,卻低低的啓脣問他:“外面下雨了嗎?”
“沒有。”C市今天格外的冷,天氣也是陰測測的,下雨是一定的,無非是取決於時間早晚罷了。
她睡意朦朧的跟他說着話:“C市下過雪嗎?”
“近幾十年沒有下過雪。”頓了一下,傅寒聲問:“喜歡下雪天?”
蕭瀟淡淡的說:“我剛纔做了一個夢,夢見C市下雪了,偏巧你回來,所以隨口問問。夥”
傅寒聲不作聲,片刻後,蕭瀟察覺他把手探進了被子裡,精準的摸到了她的指尖,極輕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有些涼,蕭瀟任他握着,眼睛雖閉着,但睡意卻沖淡了不少,過了一會兒,這才聽他再次開口:“熱療效果還好嗎?”
“好。”
傅寒聲沒有問她疼不疼,想必就算是問了,依她倔強的性子,也定是不會說實話,所以傅寒聲不問。
被窩裡,蕭瀟的手很溫暖,傅寒聲能夠深切的感受到這種溫暖,這隻能說明他的手是涼的,打算抽手出來時,蕭瀟的手動了動,緊了緊他的手:“再暖一會兒。”
傅寒聲呼吸窒了窒,短短五個字,讓他眼眸有些溼了,是誰說他妻子冷血無心?身爲小女人最能打動人心的就是溫柔,不動聲色的溫柔,落落大方,不嬌柔做作,被窩裡的纖纖玉手,無聲理解着他的晚歸,洞察着他的疲憊,她只需這麼輕輕一握,不僅詮釋了她的知冷知熱,更加撫慰了他的滿心觸動。
她言語寡淡,不甚與人親近,能如此,已是意外。
塵世生活,夫妻本該如此吧?
對於傅寒聲來說,有關於他的過往香豔緋聞,他未曾對蕭瀟提及半句,縱使蕭瀟會看到,他也不會提,不是刻意迴避,而是沒有訴說的***。
對於蕭瀟來說,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蕭暮雨,甚至苛刻的責令自己不要想起蕭暮雨,不是逃避。有誰能讀懂她的內心?她從不捨蕭暮雨離開她,到最後笑着求他離開她,有關於蕭暮雨的一生,完全是一出絞殺她血肉的人間悲劇。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願訴說,也有自己的彷徨和寂寞,傅寒聲歷經風霜,蕭瀟歷經風霜,難道太陽就沒有歷經風霜嗎?
清晨時分,太陽從東方升起,它在暗夜中會再次悄無聲息的回到東方去,這一夜的“行走”,何嘗不是正在歷經風霜?
蕭靖軒生前說:“平平淡淡纔是福,世人從零開始,也終將回歸零。每個人的開頭和結尾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過程,所以過程很重要。”
蕭靖軒臨死前那一刻,他想起了蕭瀟,想起了蕭暮雨,想起了未曾再見一面的方之涵,最後他想起了唐瑛,他想說:“我的人生到頭了,也實在是走不動了,不過沒關係,天堂那裡有我,假以時日,我們會再重逢,那裡沒有怨恨,沒有憎惡,只有微笑和溫暖。”
蕭暮雨生前說:“在商場打拼,任你圓滑世故,也會有被人算計的時候。受傷不可怕,人只有受了傷,才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無法割捨。”
蕭暮雨意識終結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蕭靖軒,看到了短短的23年人生路,像放電影一樣快速的退着走,最後定格在了他和蕭瀟初見的那天。
他像是一個局外人,靜靜的站在一旁,嘴角有着最輕微的笑意,他看4歲的他,他看2歲的蕭瀟:那是在南京,孤兒院裡,蕭靖軒左臂彎裡抱着蕭瀟,右手牽着4歲的他一步步離開孤兒院。
4歲的蕭暮雨離開了,23歲的蕭暮雨卻一步步走進了孤兒院,他笑,笑的淚流滿面:“瀟瀟,我一生的命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19年前,爸爸把我帶離孤兒院,當時我在想,我們三個人是可以一起廝守到老的。我的生命累了,你別難過,也別傷心,我在來生等你。人若是有靈魂,我的靈魂會在佛前長跪不起,只願佛祖能夠給我一個健康的身體,我不再只陪你19年,我們會有第二個19年,第三個19年……我以前覺得,有些東西銘刻在了靈魂裡,終其一生也無法割捨,可我現在想對你說:是我拋棄
tang你的,所以你可以忘了我,重新再愛第二次。”
唐奎仁生前是金融界的泰斗人物,臨死前一月,蕭瀟端茶給他喝,卻在庭院拱形門廊處止步,她靠在那裡,含笑看着她的外公,像是正在看一個調皮的孩童。
是的,孩童。
外公坐在庭院搖椅裡,那把搖椅一晃一晃的,他舉高手中的老花鏡,隔着鏡片看太陽,眸光新奇,嘴角笑容溫軟,那模樣竟和孩童那般相似。
凌晨,蕭瀟睡着了,她沒有夢見任何人,反倒是傅寒聲,他夢到了蕭暮雨。
2007年入夏南京,他在病房裡見到了蕭暮雨,他揹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綠意盎然的樹木,聲音很低,似是輕嘆:“柏拉圖說:我以爲小鳥飛不過滄海,是因爲小鳥沒有飛過滄海的勇氣,十年以後我才發現,不是小鳥飛不過去,而是滄海的那一頭,早已沒有了等待。”說到這裡,他轉身看着躺在病牀上的蕭暮雨,目光暮涼,他問:“這種無望,你懂麼?”
蕭暮雨不捨蕭瀟,心力交瘁的存活着,對蕭瀟以後的“生”,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你走吧,只要她翅膀還在,我在滄海那頭等她。”
沒有人知道,2005年,傅寒聲奔波南京,他從念念不忘,逐漸奔赴無望;從情難自制,再到放手捨棄,心路歷程充滿了動盪和自嘲變遷。
2006年,人生剛剛邁進30歲大關的他,正值聲名顯赫時,私底下卻悄然立了遺囑,他經歷了太多太多的風雨事,一顆心磨練的無堅不摧,但在他看來,除了賺錢,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樂趣,也許在他的內心裡面:精神上的寂寞,最能殺死一個人。
這個億萬富翁,他的內心是寂寞的,並且寂寞了很多年。
還沒結婚的時候,傅寒聲跟溫月華提過蕭瀟,溫月華長久沉默,最後她問兒子:“你愛瀟瀟嗎?”
這個問題,傅寒聲不會回答,也許他終其一生也不會回答。懂得人遲早會懂,不懂的人何必着急訴說。
週二,蕭瀟下午要回C大講課,送她去學校的人是張海生,傅寒聲很忙,一上午手機不斷,吃罷午飯,把她抱上車之後,似是想起了什麼,讓車暫停一下,返身回去,片刻後再出來,手裡已多了一雙手套。
手套是他爲她戴上的,蕭瀟在車裡坐着,他在車外站着,彎腰探進後車廂,很自然的幫她一一戴上,再看他的表情,如常平靜,垂落的眉眼間透着專注。
戴完手套,他拍了拍她的肩,話語簡潔:“去吧!”
被手套包裹的手指是溫暖的,汽車駛離,她透過車鏡看着站在原地,越來越遠的他,不易察覺的握緊了那隻手拐。
那是一隻做工考究的手拐,是傅寒聲爲她準備的,沒有輪椅隨行,他用一隻手拐成全了她的尊嚴,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她不良於行。
庭院裡,曾瑜見汽車漸漸消失,轉眸看着傅寒聲,遲疑道:“要不我也去學校吧!太太右腳走路,怎麼受得了?”
傅寒聲抿了抿脣,沒有迴應曾瑜的話,只是揹着手進屋了。崴傷腳第三天就讓她下地走路,他知道她會痛,但他看不見,所以她可以忍着痛走一走,至於曾瑜……
曾瑜若是這時候跟着蕭瀟進出學校,C市那池水估計會被她給攪亂吧!曝光這事,不宜大範圍,小範圍獲知,便也足夠,那麼從哪裡先曝光呢?
傅寒聲脣角微勾,C大獲知此事第一人是邢濤,緊接着該是蕭瀟舍友了,若是心思沉下來,她們理應覺察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