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六點半左右,太陽還沒出來,但天色已有發白跡象,蕭瀟站在報亭外,經濟週刊女主角,是一位中年女財閥,嘴角淺露微笑,深褐色的眸子裡夾雜着淡淡的冷漠色。
當時,蕭瀟右側臂彎裡還夾着幾份報紙,左手拿着一杯泛涼的奶茶,奶茶早已被她不知不覺間喝完,所以只剩下一個空杯子,蕭瀟想事情有些入神,直到——
有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突然響起:“如果有興趣,可以把雜誌買回去慢慢看。”
蕭瀟愣了一下,轉眸看去,直接撞在了一雙漆黑的眼眸裡,裡面閃耀着淺淺的光華,嘴角帶着笑意。
他是蘇越,穿着灰色雙排扣風衣,身材修長,手裡拿着一個長筒裝畫工具,如果蕭瀟沒猜錯的話,裡面應該放着建築設計圖紙。
蕭瀟突然想起,這樣的灰色風衣,暮雨也有一件,並非一模一樣,但看起來很相似。C大校外,蘇越穿着這樣的衣服站在她面前,她的情緒在乍驚乍寒之間,心裡像是突然間長了一把草。這就是她對蘇越的感覺,看到他,每一次都是疼痛,因他聯想暮雨,身心在回憶和現實裡進行着拉鋸戰,她不能否認的是,曾經有一段時間裡,她甚至害怕聽到“蘇越”兩個字,但她又很清楚,蘇越何罪之有?
他沒有罪,有罪的那個人是她。
抗拒見到蘇越,抗拒拿他和暮雨做比較,但另一方面卻又無法排斥他的靠近,這樣一張臉在她人生裡遊走將近20年,她無法對這樣一張臉道一聲拒絕,說一聲否決句,所以她看了蘇越一眼,然後默默地低下了頭:“不買了。”過了幾秒,她再次擡頭,語氣緩和:“縱使買了,也沒時間看。”
最後一句話,似是解釋。
空氣裡有着冰涼的味道,兩人在街道旁行走,學校附近種了很多梧桐樹,若是夏天定是遮天蔽陽,但南方走進冬天,有些葉子早就掉光了,沒掉的葉子執拗的掛在枝幹上,義無反顧卻又無比悲壯。
一路無話,走了一會兒,蘇越低頭查看了一眼腕錶時間,看着蕭瀟道:“吃完早餐,再回學校?”
早餐是必須要吃的戛。
兩人早餐很簡單,不是豆漿油條,也不是清粥小菜,而是兩碗餛飩。
早晨食客不多,兩人毫無邊際的說着話,談話中得知蘇越趕設計稿,爲此熬了一個通宵,難免有些餓,所以餛飩上桌之後,兩人倒是極度默契,不再交談,紛紛埋首吃起餛飩來,熱氣撲面,於是連帶身心也跟着溫暖了起來。
吃完飯,蘇越傾身抽出一張面紙遞給蕭瀟,笑容無害:“結賬去。”
蕭瀟忽然擡起眼睛看着他。
那是一雙清冷的眸子,之前被餛飩熱氣浸潤,頗爲水光瀲灩,但她看着蘇越時,那眼神異常訝異和直接。
“怎麼了?”蘇越懷疑自己是否說錯話了。
蕭瀟搖搖頭,隨後扯了一下脣,算是笑了,起身去結賬。
吃飯之前,蕭瀟跟蘇越說,這頓早餐該她請客。她欠蘇越一頓飯,這事她一直記得,但當蘇越說出那句“結賬去”,卻讓蕭瀟在強顏歡笑之餘,徒然增添了一抹抑鬱色。
南京,暮雨生前,兩人每次外出吃飯,錢包大都在蕭瀟那裡放着,所以每次吃完飯,暮雨都會笑着使喚她:“結賬去。”
收銀臺前,蕭瀟付錢的時候,臉龐膚色蒼白,原來誰都可以對她說“結賬去”,只是那個人再也不是他。
週三下午,傅寒聲送了蕭瀟一隻米奇老鼠;週四早晨,蕭瀟和蘇越返校途中,路上碰見一個花農。花農五十多歲的年紀,用扁擔挑着兩個大籮筐,裡面擺滿了桔梗花,用草繩捆綁成了一小束一小束,葉子翠綠,黃黃的小花朵很是清新雅緻。
蘇越買了一束送給蕭瀟,眸光坦誠,彷彿只是一束花而已,蕭瀟若不收,或是推辭,倒顯得太過於謹慎和小家子氣,於是道了聲謝,收下了那束桔梗。
蕭瀟回到宿舍,找了瓶子,用清水供奉,這花是在週五早晨萎謝的,蕭瀟一早醒來,見一朵朵小花帶着無法遏止的決絕悉數死去,失神良久。
花草的情緒,原來和人一樣不可捉摸。
也就是週五這天上午,蕭瀟接到了江安琪的來電。
江安琪在電視臺工作,前不久蕭瀟參加獎學金公開答辯,各科成績曝光後,被C大學生廣泛熱議,電視臺曾有意邀請全市各高校當紅學霸參加節目錄制,後來基於各種原因,想法作罷。礙於江安琪的身份,她想得到蕭瀟的手機號碼並不難,只需藉助採訪名義,撥打一通電話給金融學院,點名要蕭瀟的手機號碼,院方爲了學生前途,勢必會全力配合。
撥打這通電話之前,江安琪有些小看蕭瀟了,只把她當不經世事,愛做白日夢的小姑娘來看待,再不濟也是一個呆萌學霸,滿身的文卷氣,言談木訥死勁……
所以電話接通,江安琪可謂是開門見山:“你好,我是江安琪。”
手機那端有幾秒沉默,那幾秒沉默,並不像是對方聽
tang到她的名諱被嚇住了,因爲江安琪聽到了她跟旁人的交談聲,似是有人正在詢問她課堂內容,所以這才致使通話有了短暫延遲。
“你好,江小姐。”學妹聲音偏清冷,但禮貌周全,語調不緊不慢,“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江安琪在自家廚房裡,肩膀支着手機,彎腰取出一罐咖啡豆,一邊擰蓋子,一邊問學妹:“你是怎麼認識傅先生的?”
沉默。
如果說,之前那次還稱不上是沉默的話,那麼這次絕對是沉默了。顯然江安琪的這個問題,完全在對方的意料之外。
江安琪勾脣間,略帶輕視,慢條斯理道:“週三下午,我在世紀百貨地下停車場看到你和傅先生在一起,如果你打算找理由糊弄我,最好還是就此作罷。”說到這裡,江安琪倒了一些咖啡豆在咖啡機裡,聲音嘩啦啦作響,混合着她的疑惑:“你是他的新歡?”
略作沉吟,對方聲音寡淡:“那麼,你是他的舊愛?”
這話並無嘲笑之意,因爲對方語氣太過平靜,連笑意都沒聽出來,又怎麼能稱得上是嘲笑呢?
但正是因爲這短短一句話卻堵住了江安琪的話鋒,她是名主播,也是明星,若是眼界放低一些,每天圍着她打轉的男人何其多,但世人就是這樣,越是觸手可得,越是不喜歡,越是遙不可及,越是念念不忘。
咖啡機啓動,攪拌聲嗡嗡作響,這時手機裡傳來對方沉靜的語調聲:“江小姐,再有三分鐘,我還有一節課要上,如果你覺得我們之間的談話還不到結束的時候,可以在中午時間段再打來。”
那聲音是極爲妥帖的,不急不躁,就像是常年波瀾不驚的湖水,任江安琪投多大一塊石頭進去,都不會濺起一絲一毫的水花。
對方給江安琪的感覺就是這樣的。這個學妹比她想象中的要難對付多了。
稍作猶豫,江安琪道:“今天是週五,你下午幾點放假,我想約你出來喝杯茶。”
“到時候我給你電話吧。”
對方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把手機給掛了,作風乾脆利落,倒是江安琪後知後覺的皺了眉,那個叫“蕭瀟”的女孩子明顯比她還要小几歲,言談間看似溫善,但字裡行間卻掌控着話語主動權。江安琪未見,已知對方不是善茬。
下午江安琪手機響起的時候,她正在美容院做臉,VIP包間裡開着空調,工作人員嘴巴很甜,一口一個“江小姐”的和她聊着天,她一邊虛應着,一邊昏昏欲睡。
手機忽然響起的時候,她正要睡着,臉上貼着面膜,她摸索到手機,然後貼在了耳邊,說話有些牽強:“你好,我是江安琪。”
手機那頭靜了一下,方纔有聲音迴應道:“江小姐,我是蕭瀟,上午你有給我打過電話。”
江安琪忽然清醒了,她把手機湊到面前看了一眼,剛纔接電話沒有看來電顯示,這麼一看,還真是蕭瀟打來的。
“我半個小時後會離開學校。”對方說。
聽她這麼一說,江安琪也沒心思美容了,示意工作人員趕緊幫她洗臉,問蕭瀟:“你離哪個門口近,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