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德妃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繼而又梳理起來。
“他罵我是騙子,還要殺了我……”
“大王!”袁德妃輕聲打斷:“不要憂心了,祈王已死。”
馬希聲此時卻坐直了身子,他眼角發紅地看着袁德妃:“不,他們來找我了,要我畫他的畫像,說懷疑蜀地有個人是他。”
袁德妃的眉一挑:“你已經畫了?”
“還沒,我說了白天畫,母妃,你說……我畫嗎?”
袁德妃的眉眼一垂:“爲什麼要這麼問?你……難道不想畫?”
“我不知道……”馬希聲有些煩躁,更多的是躊躇:“母妃,寶規他……其實不會影響我的王權了吧?”
“祈王失蹤,或死,或如你所說在蜀地,一個失蹤的人還會有臣子念想嗎?一個遠離楚國的人,他根本沒有影響你王權的可能。”
馬希聲立時鬆垮了雙肩:“既然母妃這麼說了,那我就不畫了。”
“不畫你怎麼交差呢?”袁德妃微微蹙眉道:“不必畫得很像也就是了。”
馬希聲明白的點點頭,此時袁德妃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大王寬仁積福,老天爺會照拂你的。”
“照拂不照拂的就那麼回事。其實我只想睡得安穩,夜裡不做惡夢罷了。”馬希聲說完便頭看着袁德妃:“今晚,我可以睡在這邊嗎?自從當了儲君,我都沒能再……”
袁德妃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對他張開了懷抱。
馬希聲立時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高興地趴下,枕上了袁德妃的腿,而後他閉上了眼睛。
袁德妃的手繼續給他不緊不慢地梳着發,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散去,她看着馬希聲輕嘆後,神色悵然。
……
趙吉昌披着衣服站在偏殿門口,看着匆匆來報的小太監:“留在那邊了?”
“是的。”
“盯着。”
小太監應聲離開,趙吉昌關上殿門,折返回到臥榻之處,此刻先前那位蒙面黑衣人正端坐在那裡。
“出了什麼事嗎?”
趙吉昌笑着上前:“沒什麼事,不過是有人孩子氣、哭哭鬧鬧賴一賴罷了。”他說着湊近了些:“你就待在我這裡,安全,明天我叫人拿了畫給你送過來。”
“行。”
……
風和日麗,袁德妃在馬希聲去議事聽政後,便去了殿後的小花園裡閒逛。
走着走着,她看見了丹青臉上壓不住的喜色,好奇地問道:“有什麼好事嗎?瞧你開心的。”
“奴婢是在爲娘娘您開心!”
“我?怎麼說?”
“大王半夜來尋娘娘您,他這心裡還是念着您的,而且還留到今晨才走,娘娘也一定覺得很欣慰吧!”
袁德妃愣了愣,伸手扯了一片花葉,唏噓道:“你說,大王多久沒有這樣了?”
“三年半了吧!說來這也是奴婢心中不解之事,當初大王好好地,您怎麼突然就要他搬殿居住,還不許他日日往您這裡跑了呢?”
袁德妃嘴角輕抽了一下:“他若想成爲楚國的儲君,自然不能還像個孩子似的。雖說先王寵我,已有意於他做儲君,但他到底不是長子,且我若再事事替他出頭,那些大臣也會對他有非議,對他只有弊處,自然還是讓他疏離些好。”
“娘娘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袁德妃輕笑了一下,抓着一朵花湊到鼻尖嗅了嗅。
“娘娘,說實話,這些年不見大王與您親近,奴婢心裡很不舒服,不過昨晚看到大王心中依然牽掛着娘娘,倒覺得娘娘這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呢!”
“有沒有白費,誰知道呢?”袁德妃鬆開了手裡的花:“希望他不負我的期望吧!”
“娘娘!大王已經是楚國的王了!”
“可是……先王打下的基業,卻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啊!”
“娘娘……”
“行了,不說這個了,今兒個天好,去把我的琴架到園子裡。”
丹青應聲離開,袁德妃擡頭看天,她目色深沉,並未喜悅。
琴音嫋嫋。
香篆焚燒。
袁德妃坐臥在花海里執琴,丹青站在不遠處靜靜地候着。
靈動的手,在琴絃上波動跳躍;美眸含笑生媚,如癡如醉。
此刻,袁德妃仿若沉浸在撫琴的歡悅裡,而事實上,她的腦海裡卻回想的是曾經的一幕。
那時,先王未去,但已是病體。
暮年的他固然老態龍鍾,但卻和她依然時常共執琴瑟。
那天,馬殷懷抱着她,兩人四手共執一琴,曲調婉轉間,自是眉目傳情,巧笑歡心。
但,騷動傳來,壞了兩人的情趣。
大公子馬希振不顧阻攔,直衝到兩人身前,手捧書表跪在前方,一言不發。
馬殷錯愕驚訝地看着馬希振,還是她看着馬希振那失神的模樣,上前拿過書表遞送到了馬殷的手中。
馬殷看後,憤怒地摔書表於地:“你要辭官去當道士?”
“是。”
“你是在威脅孤嗎?”
“是。”
一個字一把刀,頂得馬殷噎住般地瞪着馬希振,難以出聲。
“兒臣乃嫡長子,世子之位當屬於兒臣,父王卻偏偏給了若訥那個廢物,他不配做世子,不配繼承您的王位……”
馬希振的忿忿而言還未說完,馬殷就氣得將琴猛砸於地。
好好的一把琴,登時摔成了兩截,馬殷怒不可遏:“孤身爲君,自有評判,豈容你置喙!”
“那今日,懇請父王准許兒臣入道,自此再沒有人敢置喙若訥半句!”
“好,孤允了!孤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謝大王恩典!”
硬碰硬,氣頂氣,馬殷氣得跌倒在地,她趕忙扶住了他。
而此刻,馬希振卻起身離開,不爲所動。
馬殷在她的懷中,喘息着,盯着那離去的背影氣憤不已。
而她看着那個頎長的背影漸行漸遠,不免目光中浮現歉意。
若訥,是她的兒子馬希聲,嫡長被廢,她知道自己欠了誰。
琴音戛然而止,袁德妃彈不下去了。
“娘娘,您這是……”丹青看着袁德妃神色哀傷,不免糊塗。
“你說,這世上最好的人,是誰?”
“最好的人……菩薩?”
“那最壞的人呢?”
丹青鎖眉,尋思了片刻,搖頭:“奴婢答不出來。”
“這世上最好的人,是母親,她給了孩子生命,給了孩子想要的一切……就像你說的菩薩,慈祥,和順。”
“那,最壞的人呢?”
“還是母親。”袁德妃看向丹青:“爲了成全自己的兒子,哪怕是要她挖出別人的心,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就像厲鬼。”
丹青聞言愣住,而此時袁德妃看着她問道:“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