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幸好樂聲繞耳,身邊笑語喧譁,所以他眯眼望來的冷度,彷彿也被稀釋不少。
他不高興了,她知道。
可是她還是高高仰頭等着他的回答。
又旋了個圈兒,他吸一口氣終於回答:“是。我應許下的,都絕不食言。攖”
她藉助旋轉遮住面上的神色,不叫外人看出來她一臉的失望。
“是麼?那我就忍不住好奇,你會如何去遊說那些合夥人,會給他們許諾什麼樣的條件。”她直直盯住他眼睛:“又或者說,爲了海倫,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願意爲了她而承諾別人多少!”
他眯眼凝視她,脣角微微一勾:“你吃醋。”
“不僅是吃醋那麼簡單!”她明亮而迅速地說:“凡是遊說和許諾,必定都存在‘桌子下的交易’。我雖然進這行的資歷淺,可是並非全然不懂,那些桌面下的交易許多都是見不得人的,有些甚至是涉嫌違法的!償”
她吸一口氣:“我想知道的是,爲了海倫,爲了履行你對他的許諾,你真的肯付出這樣的代價,甚至做違法的事?”
他眼底的霧靄更濃,漸漸遮蔽了他眼中原本的清泉。
“這是我的事,我自己會看着辦。”
他竟然這樣回答她?
哈,這是撇清他們兩個的關係,是在劃下楚河漢界是麼?
又是一個旋轉,她趁着他處於離心力的狀態,猛然從他掌心抽回手來,轉身而去。
撇清是麼?是他自己的事是麼?那好,難道她不會麼?
幸好這是個自由的聚會,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交談、美食美酒裡,沒有人太過留意旁人在做什麼。
26樓都成了歡樂的海洋,安澄無處可躲,又不方便上27樓去。她看只有幾個獨立辦公室外的陽臺還空着。
安澄猶豫了一下。以她實習生的身份,隨便進出高層職員的獨立辦公室自然是不禮貌,可是這會兒……她也管不了許多了。
安澄最終選擇了梅里太太的辦公室。閃身進去,迅速穿過陽臺門走進陽臺去。
實則如果客觀來說,梅里太太的職位不應該擁有獨立的辦公室,更別說這樣朝向好,外面還帶着大陽臺的辦公室。可是也許是因爲梅里太太年紀大,“鯊魚”難得收起連同類都要相殘的尖牙,發揮敬老的品德,所以特別照顧梅里太太的吧。
安澄以爲梅里太太的辦公室裡沒有人,可是卻沒想到走到陽臺時卻聽見陽臺裡傳來低低的哽咽聲。
安澄一怔,可是已經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想退回去都來不及了。
“誰?”陽臺有人問,夜色裡幽弱的燈光一閃,照亮那張漂亮甜美依舊,只是染了年紀的臉。
哭泣的竟然是梅里太太!
安澄有些尷尬,只好扯了個謊:“……是因爲半天沒看見您,所以我來看看。梅里太太,您,還好吧?”
今晚本來以爲老太太都玩兒瘋了,老人家扮成蛇女美杜莎,風頭硬生生都蓋過莎莉,甚至蓋過律所裡好多年輕的女職員去,老太太本來很高興的纔是,怎麼會忽然獨自一個人跑回辦公室陽臺來哭泣呢?
梅里太太今晚畫濃妝,口紅和眼影都是黑色的,這一落淚都衝花了,看上去一道一道黑顏色沿着白白的臉流下來,在這樣的夜色和幽弱燈影裡只覺如鬼魅一般的恐怖,全不復老太太素日裡的慈祥和甜美。
老太太也尷尬不已,趕緊用手抹了一把臉。
本來就一片狼藉,這一抹就更沒辦法看了。
安澄嘆了口氣,趕緊取了紙巾來幫老太太擦拭。
梅里太太捉住安澄的手,難過地哽咽:“孩子,別說出去好麼?給我這個老太婆留幾分顏面。”
“您放心,我一個人都不會告訴。”普通紙巾沒有卸妝功效,擦得有些勉強,安澄邊擦邊安慰:“我包裡有卸妝乳,待會兒我去取來。沒事的,妝容重新補一補,出去的話別人看不出來的。”
“孩子,你真好人。”
有了陪伴,梅里太太的情緒平穩了許多,坐下來只剩哽咽,已經不再流淚。
安澄蹲下來看着老人的臉:“如果您什麼都不想說,我就只在這兒陪您一會兒。如果您需要找個人說說話的話,我也在這兒。”
梅里太太黯然笑笑,嘴脣動了動,卻終於還是沒有說話,只嘆息着搖了搖頭。
“我想先回去了。年紀大了,跳不動了。回頭如果Yancy他們問起,你幫我說一聲。”
“也好。”安澄伸手抱了抱老太太:“今晚辛苦了。”
不知爲什麼,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老太太今晚打扮得那麼誇張,玩兒的那麼瘋,給她的感覺不是高興,反倒像是一根兩頭燃燒的蠟燭,恨不能將所有的光芒和火焰都在今晚燃燒盡了似的。
可是,爲了什麼?
做出這一切,又是爲了給誰看呢?
藉着送梅里太太的由頭,安澄也草草披上外衣先離開了律所。進了地鐵纔給卓星華髮了個短信,算作告知。
所幸今晚的衣裝簡單,只需摘下黑天鵝的頭冠即可。
一路地鐵穿行在地下的黑暗裡,她也輕輕閉上了眼。沒想到能走得這麼輕易,原本還以爲說不定會遭遇湯燕犀的阻攔。可是事實上她從梅里太太的辦公室出來,就根本沒再看見他的身影。
原來她離開,他追都不追,徑自只去辦自己的事去了。
是啊,他要爲了海倫,或許還爲了他自己的野心,要抓緊時間跟合夥人們談條件,做交易,哪兒顧得上她呢。
回到住處,疲憊地開門,卻沒聽到警長每天迎接到門口的叫喚。
她推開門遲疑了下,然後努力壓抑心上忽然的顫抖,輕輕閉上了眼睛。
門內幽幽的牀頭燈影裡,那個白天鵝王子已經褪去了一襲華衫,只穿着最簡單的白襯衫,膝頭抱着黑貓,擡眼向她微笑。
“安澄,你可真沒出息。”她心底罵了自己一聲,發現這一路回來努力醞釀的怨氣和怒意,竟然就在這一眼之間,融化在了他寧靜的微笑裡。
“這又算什麼?”
她懊惱地連鞋都不換了,就抱着手肘立在門邊瞪着他:“不請自來,也請有個限度!湯律師你有你自己的工作,你有自己看着辦的事,那這房間也是我租的,我也有權不讓你進來,你如果一再這樣不請自來,我也有權報警抓你的!”
她都吼出來,快要流眼淚了。
他放下警長,無聲起身,三步就邁過來。
“噓……我知道我惹你不高興了。”他伸臂過來擁住她:“這裡不是律所,也沒有海倫、合夥人。這裡是我們的小屋,只有你我兩個人,我們就不說那些事了好麼?”
“你別碰我!”
她卻還無法簡單平靜下來,她奮力推開他的手臂:“而且我要糾正湯律師,這裡不是‘我們的小屋’,僅僅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小屋!”
她攥了攥拳:“請你不要因爲昨晚發生的事,就想當然地將我的都劃歸成了你的。即便發生了昨晚的事,依舊你是你,我是我!”
他的手臂在半空懸停,繼而他才黯然將手臂收了回去,兩手叉進褲袋。
“安澄,我希望你明白,工作是工作,我們是我們。”
“是麼?”他第一次這麼正式地喚她安澄,是很平等的感覺,可是同時卻又讓她感覺好疏離啊,“可是湯律師難道忘了中國還有這樣幾句話話:道不同不相爲謀;話不投機半句多!”
“所以,”他目光幽深地垂籠而來:“你是在攆我?”
“湯律師真聰明,答對了。”她側身讓開門道:“請你離開,現在。”
原來即便時隔四年,即便兩人都已經長大;即便,已經發生了昨晚的事……
可其實,她還是她,他也還是原來的他。兩個人還是兩個世界的人,各種觀念永遠彼此衝突,所以任何事都要碰撞和爭吵。
客觀上不是不能理解人與人的差異,只是——主觀上,總覺灰心。
他也氣着了,心口起伏,居高臨下冷冷地盯着她看。
她再說一遍:“請你離開,現在!”
他居高臨下又瞪了她有足足兩分鐘,終於啓動,卻不是走向門外,而反倒是轉身走回了牀墊。
坐下,抱起警長,清眸斜挑。
“我不。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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