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安澄在主臥門前站了良久。只一門之隔,這進退的距離卻叫她掙扎。
後來還是杜松林聽女兒在樓上良久沒有動靜,上樓來纔看見。
杜松林小心地吸一口氣:“澄澄,怎麼了?”
霍淡如週五中午就被向景盛兩口子接走了,下午的時候杜松林自己在家裡打掃過,霍淡如使用的牀品什麼的都換過了,他自以爲打掃得還算徹底,想來女兒應該還不至於發現什麼纔是。
可是眼前所見……他還是大意了。
安澄扭頭望向父親:“家裡……有客人來過?償”
杜松林深吸口氣,知道躲不過了。猶豫了片刻才說:“來過,世交的親戚,過來借住幾日。”
“可是卻用主臥?”安澄緊緊盯住父親。
杜松林頗有些尷尬:“澄澄你別誤會,爸爸住一樓的客臥。主臥的陽光更好些,而且能看得見那片紅楓,客人更喜歡些,所以我將主臥讓出來。”
安澄垂下頭去:“爸要、要是有了女朋友的話,該不、不會瞞着我吧?”
杜松林心下也是難言的惆悵。不是他要故意瞞着女兒,而是現在跟淡如之間的情路還不明朗,所以現在還不能跟女兒介紹說是自己的女朋友……他走上前來輕輕擁了擁女兒的肩:“我一定會的。”
安澄這才放下了心,仰頭望着父親微笑:“其實這位客人,叫、叫我覺得莫名熟悉呢。”
“哦?”杜松林一怔,有些緊張地望向門內。
安澄倒是自然地推門走進去,指了指牀頭櫃上新增的一盆綠蘿:“這不是爸的品味,可是我的枕套和毛巾上卻都是這種葉子形狀的花紋。”
杜松林一口氣梗住,被女兒的觀察入微驚住。
安澄手指刮過綠蘿的花盆。花盆是黃色的,暗刻了蜻蜓的花紋。花盆的黃與綠蘿的碧翠相得益彰,花盆上暗刻的蜻蜓圖案又增加了一縷生趣。安澄笑:“這配色也不是爸的喜好。這更像是女人的品味。”
安澄再回眸瞟一眼父親:“黃配綠在爸給我準備的行李裡卻許多次出現。”
安澄將綠蘿放回去:“綜合以上兩點,我有、有理由認爲,上次爸說幫您爲我準備行李的‘護士小姐’就是這位客人吧。”
杜松林臉上火辣辣的。
安澄再微微仰頭在空氣中呼吸了一會兒:“其實不是護、護士小姐對不對?雖然這位客人也是個極愛乾淨,做事有條不紊,符合護士特點的;可是空氣裡卻沒、沒有一點護士身上該有的藥水味道。爸診所裡只有兩個護士,忙都忙不過來,所以是不、不可能完全不接觸到藥水的,不是麼?”
杜松林說不出話來,可是心裡卻還是揚起身爲父親的驕傲。
安澄垂首微笑:“既然是世交的親戚,那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向她道、道聲謝。她幫我選的配色,我很、很喜歡。或者從這一面來說,也許我跟她是脾氣相、相近的人吧?”
杜松林聽見自己心底汩汩涌起了小小的歡喜。是真的,淡如的性子跟女兒,果然是有些相像的。前妻安然人如其名,又因爲職業使然更習慣用肢體語言,所以並不多話,女兒卻是自小率真潑辣的。只可惜……竟然結巴了。
也忍不住憧憬,因爲性子相近,女兒是不是能更容易接受淡如一些呢?
每個週末,湯燕犀都會去父親的律所打工。
從最基本的整理文件做起,裝訂、複印、歸檔,一忙就要一整天。
這也是爸的要求,說任何一個律師在律所裡都是從這樣的工作做起來的。不懂得整理文件,學不會以平常心對待那堆山填海的文件,那就永遠成不了一個優秀的律師。爸說他自己當初也是這樣在律所裡從助理律師做起,後來結束“一年級律師”的資歷的時候,他已經幾乎將律所裡所有的案例、相關判例都看遍了。當“二年級”的時候正式獨立上庭,便自然已經可以駕輕就熟。
原本湯燕犀早已習慣了做這些,做的時候都是心平氣和,可是今天……還是有些分神了。
眼前的紙張上,一摞一摞都是安澄繃起的小臉,她雖然結巴着卻堅決地說:“誰也不選!”
他忍不住煩躁,將手裡的文件丟到一邊。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在煩躁什麼。向楠的意思說得明白,是說讓安澄選哪個當男朋友的意思……可是他,是想要當安澄男朋友的麼?
他原本只是想嚇走她,外加報了小時候的仇;後來,也只是想讓她陪他一起演一場戲罷了。可是戲還沒開場,他的計劃卻怎麼已經亂成了現在這樣?
他一向是冷靜的人,一步一步給自己做出清晰的規劃,然後按照計劃按部就班地走。其實他也跟她是相似的人,他沒想過要在這個年紀就涉足男女感情,他想要的是將來,是站上法庭成爲——超過父親的華人大律師。
那是一項宏達而繁重的計劃,需要全神貫注去執行纔有可能實現;他怎麼可以在剛剛16歲的年紀就已經開始分心?
也許,是時候該反省自己了。
天黑的時候,湯明羿回到律所來。
湯燕犀迎出去,湯明羿欣慰地拍兒子的肩:“幹得不錯。”
湯燕犀無聲地爲父親泡好濃茶。
律師,尤其是身爲律所合夥人的、著名的大律師,就更是無所謂什麼週末和休息。即便週末不用上庭,湯明羿也要參與各種應酬,因爲他有義務爲律所的發展尋找更多的富有的客戶。
應酬難免要飲酒,湯明羿卻不想帶着一身酒氣回家,一來叫父親和妻子擔心,二來也不想將工作上的壓力傳到家人身上。所以每次週末應酬完了他都會直接回律所,喝完濃茶解了酒,纔會回家去。
這個小小的秘密,這幾年已經成了父子之間的小小默契。
與平素不同,湯明羿今晚接過茶卻叫住了湯燕犀:“燕犀,你先別走。有件事爸要問問你的意見。”
湯燕犀端端正正坐下。此時在律所裡,湯明羿不僅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精神上的導師,是他視野上的偶像,也是——他想要打敗的對手。
“爸爸,您請說。”
這時候單獨相對的父子倆,反倒是有些疏離的。
湯明羿輕嘆口氣,知道長子現在已經不再怨恨沈宛,卻對他依舊沒有真的完全原諒。兒子看得很清,畢竟當年真正傷害到淡如的,不是沈宛,而是他。
湯明羿放下茶杯:“剛得到消息,HV法學院將招收最後一屆法學本科生。從明年開始,全M排名前五十的法學院都將不再招收法律本科生,全要改成本科後的研究生教育。”
湯燕犀一怔。這個消息傳了幾年了,今年終於坐實。HV法學院是他的目標,是他一定要申請的學府。
“今年秋季開學是你最後一個機會進去讀本科,如果你錯過這次機會的話,那就意味着你高中還有2年,本科4年,再加上研究生的3年之後,你纔有資格去考律師執照。2+4+3,需要耗費你長長的9年。燕犀,人生一共有多少個9年?我希望你能下定決心,抓住今年最後的這個機會。”
湯燕犀的高中學分早就修滿了,現在在綠藤裡只是在選修大學的預修課程,所以他可以提前申請獲得高中畢業證。而他申請大學的考試SAT等更是從小學就開始考,如今手裡早已捏了好幾個高分,他隨時可以憑藉那個分數去報考HV。
況且他出身律政家族,“Home-School”的影響就更是深遠。憑藉湯家在律政界的聲名和人脈,入選根本不是懸念。
湯明羿以爲兒子會欣然接受,卻沒想到就在他面前,兒子卻陷入了沉思。
湯明羿也不覺有些皺眉,想不透兒子爲什麼會遲疑。
“燕犀……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究竟在猶豫什麼?9年,兒子,咱們浪費不起。”
湯燕犀擡眸凝望着父親。
9年,他真的捨不得浪費。可是……如果現在就下決心,便意味着三個月後就要徹底結束自己的高中時代,而且遠赴東海岸的麻省……
也就是說,要遠遠地離開那個小結巴了。
“爸您讓我想想。”
他看見父親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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