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選擇

“問道啊,我覺得我的頭有點疼。”李治坐在御案後面批奏摺,批着批着,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話。

劉問道在旁邊站着,嘴巴動了動,最終還是出聲,“陛下,皇后今日有暇,去了公主府上。”

“哦,”李治手中的筆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悶悶的說道,“她最近還真忙啊。”

劉問道知道這話既好接,也不好接,只能悶頭站了一會兒,才擠出一句,“奴婢去宣御醫?”

“你咒朕早死嗎?”李治不客氣的翻了個大白眼,然後手中筆走龍蛇,泄憤似得在着送上來的奏摺上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堆,然後才批上“准奏”兩個字,扔到了一邊。

人都不在,他裝病給誰看!

公主府裡,長孫穎拿着魚食坐在水榭裡,陪着女兒一起給魚兒餵食。

人是被女兒叫過來了的,但是她陪着做了半個時辰了,丫頭還一句話都沒有說,長孫穎只能自己找話題。

“大鳳啊,”長孫穎剛張口,就被大鳳打斷,“不許叫我小名,聽起來蠢死了。”

“那叫什麼?”長孫穎看她氣的跟個小河豚似得,知道她不高興,也就順着她來,“喊公主?”

“不要!大唐那麼多公主,一張口過去十幾個人答應,誰知道在喊誰!”大鳳氣鼓鼓的說道,手中的魚食都被她碾成了粉末。

“那你喜歡娘叫你什麼?”長孫穎好脾氣的笑笑,從善如流的問道,沒想到大鳳卻忽然紅了眼眶,一下撲到她懷裡,“娘,我是不是很討厭,很任性?”

長孫穎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後,慢慢的伸出手摸着她的頭,“發生了什麼事?我認識的鳳兒,可從來不會這般懷疑自己。”

女孩子的嬌嗔癡怒,多半都是爲了男兒。

聽着大鳳哭哭噠噠的講完故事始末,長孫穎除了在心裡頭感慨一句女兒果然長大了。

幸好鳳兒來找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父兄,要不然還不知道會弄出怎樣的腥風血雨。

大鳳喜歡上了李忠的侍讀蕭瓘,她自小就沒被人拘過性子,天真爛漫,並不覺得此事有何羞恥,於是便直接向蕭瓘傾訴,讓蕭瓘求娶,熟料被蕭瓘拒絕。她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心裡頭難受至極,當下稱病讓人喊來長孫穎。

大鳳哭了許久,從罵蕭瓘的不知好歹,到懷疑自己不夠溫柔不夠體貼,長孫穎摒退了左右,不管她說什麼,都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的抱着她,讓她盡情的發泄。

等她哭夠了,罵夠了,長孫穎才幫她擦乾眼淚,然後問她,“你希望娘怎樣幫你?”

大鳳腫着眼睛看着母親,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長孫穎笑了笑,擡起她的頭,讓她跟自己對視,“你是公主,你的父親是皇帝,你的母親是皇后,你的哥哥是太子,你所想要的,你能得到的,遠比一般女孩子都多得多。”

大鳳看着母親,眼睛裡是一片水霧。她別過了頭,不去看長孫穎。

“我們都疼你,不過是個男人而已,百八十個我們都能爲你弄來,”長孫穎看着女兒如此可憐的樣子,很心疼,卻仍然把話講完,“但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娘。”大鳳喊了她一聲,眼淚卻是已經跟斷線的珠子似得落下來了,“我是真的喜歡他。”

“我知道。”長孫穎這次沒有拒絕她,她將着女兒抱進懷裡,心疼的拍到,“就是因爲你是真的喜歡,娘纔會跟你說這些話。”

“我們能保護你不受任何人的傷害,但是我們沒辦法保護你不被你自己傷害。”

長孫穎摸着女兒的頭,驀然的就想到了一部差點被她忘記的電視劇。

那部電視劇拍的正是她所處的朝代,雖然劇情差不多都是胡扯,硬生生把大唐宮廷拍出了莎士比亞風,但那裡頭大唐公主的悲劇婚姻卻讓所有人記憶猶新。

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因爲一見鍾情愛上一個有夫之婦。若是普通的女兒家,這也許會跟着無數無疾而終的初戀一樣夭折,成爲姑娘人生中一個小笑話,在很多年後被已爲人婦的姑娘在無聊時想起換得會心一笑。

但公主不是普通人,她喜歡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溺愛女兒的皇后爲了完成女兒的心願,將着男子的妻子賜死,令公主下嫁。這樣的婚姻當然是不幸福的,所以這場婚姻以一場血色作爲結束,駙馬死在了公主劍下,而公主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幸福背後有多少血污,從此一夜長大。

很多年前,長孫穎曾經嘲笑過那個皇后的瘋狂,但等着如今她坐上這個位置,她才明白那種心情。

我的寶貝,只要能讓她幸福,殺一個女人算得了什麼?

但粉飾太平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作爲一個母親,她不可能永遠替女兒佈置一片桃花源。

“想要蕭瓘娶你,辦法實在是太多了。可以讓你父親下旨賜婚,可以讓你哥哥暗示蕭瓘,令他主動求取,可以給蕭氏施壓……等你嫁過去之後,蕭瓘不可能有機會納妾,不可以沾染別的女人,蕭家沒有人敢對你不敬,公公婆婆,妯娌親戚,沒有人敢欺負你……可這是你要的生活嗎?”長孫穎不緊不慢的說道,等說完了,看着女兒的眼睛,不等她回答就搖了搖頭,“可這種在別的女人看來是很幸福的生活,我覺得配不上我的女兒。”

“娘,”大鳳低低的叫了一聲,充滿了迷茫。

“如果你要過上這樣的生活,我會很心疼,因爲我知道你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長孫穎拍着大鳳,“我的女兒,如此真摯熱烈的去愛一個男人,那只有與她同等的愛,才配得上她。”

“但是這份愛,我跟你父親都給不了你。”長孫穎摸了摸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大鳳,“沒有心的男人,要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喜歡他,可他不喜歡我。”大鳳又哭了起來,所有的故事癥結,莫過於是。

“你剛纔是不是問我,覺得你很任性?”長孫穎想了想,換了個話題。

“是的。我打聽了,他喜歡溫柔的姑娘。他覺得我是公主,太驕傲了,不夠柔順。我知道的,他們好多人都嫌棄我一天到晚瘋瘋癲癲。”大鳳抹着眼淚,她從來也不知道自己一向引以爲豪的個性竟然成了缺點。

“那是他們沒眼光。”長孫穎不願意女兒就此失去信心,更不願意讓她變成一個扭扭捏捏的“弱女子”,所以直接了當的說道,“我知道我的女兒驕傲,可她這麼漂亮,這麼聰明,這麼能幹,有什麼理由不驕傲?”

“可是他們……”因爲大鳳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自我認知跟別人評價的不同,讓她很困惑。

“但我更知道,我女兒驕傲卻不驕縱,她有身爲大唐公主的自覺,她擔負比同齡人多的多的責任,卻沒有任何退縮和委屈。她沒有當街縱過馬,沒有行兇打過人,她的家僕未與民爭過利,她個人沒有用身份欺壓過人……”長孫穎看着大鳳,第一次表揚她,“她做的比任何人都好,難道因爲她做的那些人都做不了,所以她就要受到非議?”

“我,”大鳳覺得被母親這麼一說,也豁然開朗了起來。

她被拒絕,並不僅僅是失戀,更因爲別人的拒絕的話令的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從小就不是“規矩”的女孩子,她的驚世駭俗被父兄們以最大的寬容所包容。小時候不覺得什麼,長大了體會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所以纔會惶恐。

“這樣好的你,垂青哪個男子,是他的幸運。若他不願意,那隻能說明他無福,我的女兒何錯之有?”長孫穎拍着女兒的肩膀反問道,大鳳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

“那我要怎麼辦?”大鳳輕鬆過後,卻發現問題仍然沒辦法解決。

“給他點時間吧。”長孫穎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要用權勢去剝奪別人的這份權力,要不然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你如果真的愛他,就給他時間和空間,讓他真正的把你跟普通人放在一個位置上衡量,去選擇。如果他最終選擇了你,你們彼此相悅,這是最好的結果。而如果真的不合適,分開做朋友也好過將就。”長孫穎努力說服着女兒,“天下這麼大,總有欣賞我女兒的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着你。他會贈與你同等的愛,所以你有何必捨棄最好的,選擇將就呢?”

“那如果他始終無法把我跟其他人一起公平競爭呢?就像是有些人爲了顯示自己的不睦富貴,故意對於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白眼,忽略人家真正優秀的品質?”大鳳也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很快就從自己的生活中舉一反三的提出了問題。

“如果他是這樣一個庸人蠢人,”長孫穎聽着這話,莞爾一笑,“那你還會喜歡他嗎?”

大鳳愣了一會兒,然後皺了皺眉鼻子,緩緩的搖頭說道,“我肯定不會因爲這樣的蠢貨拒絕我而傷心,反而會慶幸……自己幸好錯過了他。”

“對,就是這樣。我女兒的品幸福,從來不靠別的男人的施捨。”長孫穎滿意的揉了揉女兒,“所以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跟娘聊過以後開心多了。我剛纔真的覺得天都塌了,自己一無是處,連做了公主都沒有人喜歡我……”大鳳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着長孫穎嘲笑的看着她的樣子,忽然機靈一動,湊過去小聲問她,“那你喜歡耶耶嗎?那種,跟我喜歡蕭瓘這般的喜歡的?”

長孫穎沒有想到此生還有人問自己這個問題,愣了半天,纔回答女兒道,“喜歡。”

“你怎麼能確定,自己是喜歡這個人,而不是因爲他是皇帝?”大鳳皺了皺鼻子,有些困惑,“他是皇帝,誰敢不喜歡他呢?”

她這話放在外面就是大逆不道,但是母女倆之間的悄悄話,卻又正常極了。長孫穎聽着她問出這話並不惱,想了想笑着說道,“要是早個十幾年,我大概自己也分辨不清,但是現在,我可以很清楚的說,我喜歡他,我愛他。”

“啊?”大鳳的嘴巴張的大大的,一副聽八卦的樣子,看的長孫穎好笑。

“我跟他之間,跟你們不同。我們不是因爲兩情相悅才走到一起的,而是因爲各種利益的交換,陰差陽錯在一起的。起初是利用,是憐憫,”長孫穎想到最初,笑着搖了搖頭,“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們之間摻雜了太多東西,很難去談真正的感情。”

“愛之間最重要的是平等,而任何人跟皇帝都不可能是平等的,所以我們的關係如果沒有意外,就是他寵我,我給予他愛作爲回報吧。”長孫穎想了想,臉上的笑意又盛了幾分,“但索性後來出現了意外。”

“我可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意外。”大鳳嘟囔着說道。

“沒有人喜歡。”長孫穎想到往事,爲着那些舊事嘆息了一聲,“然而壞事也是有可能變成好事的。我原本對他提出想要做我自己,在民間生活,也是心有驚恐的。但我沒想到他同意了一切,還給了我比我想要的更多的東西……”

“他給了我難得的選擇的機會。我這一生,無法選擇不成爲我父親的女兒,也無法選擇不成爲他的妻子,更無法選擇不扯進那些宮廷漩渦種去。我一直是身不由己且心力交瘁的,直到他同意我出宮,同意我以普通人的身份,去選擇我想要的生活,我才知道這種選擇的美妙。”長孫穎說起李治,臉上不自覺的就帶出了驕傲,“別無選擇的愛上他,跟我接觸了許多人之後,發現自己最愛的人是他,這兩種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那你後來爲什麼不回宮?”說起這件事來,就算是現在大鳳還心驚肉跳的,“你知不知道我騙你的時候多害怕。”

“不回宮是因爲,”長孫穎不好意思的搔搔臉,“我也不好意思啊。誰叫他那麼守諾,我說不準他出現在我面前,他都不出現,我難道還要去倒貼他嗎?至於騙,”

“怎麼了?”大鳳緊追不捨。

“如果我不心甘情願,你們能騙得過我?”長孫穎戳了戳她的腦門,“要是我鐵了心不愛他,不想他,不關心他,那他就是快死了又與我何干?我會動容?會破誓言?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們騙我入了宮,我反悔不想留在那裡,又有誰能阻攔的了我?”

“原來我一點兒忙都沒幫上。”聽到長孫穎這樣分析,大鳳沮喪的低下了頭嘟着嘴。

“你也幫了大忙。你讓我認識到生命是如此的短暫,我們是如此的脆弱。我不想將着時間都花在賭氣和仇恨上,我只想珍惜跟愛人在一起的每一秒。”長孫穎捏了捏女兒鼓起來的臉頰,“母親對你的希望也是一樣,不要害怕去愛,但也不要沉溺於愛而不得的痛苦。把眼光放長遠些,把心胸放宏大些,懂得生命的可貴,學會去把時間浪費在美好的東西上,而不是嫉妒,仇恨之間。”

“我希望你幸福。”

“我一定會幸福的。”大鳳聽着長孫穎的話,摟住她氣勢滿滿的保證道。

“行了行了,趕快鬆開手,快要被你勒的喘不過氣來。”

“哈哈哈,娘你長胖了。”

“胡說,你耶耶昨天才誇我有天人之姿。”

“看來耶耶的眼疾更重了……娘今天留在我這裡吃飯吧……”

“不要了,我今天出來這半天,你耶耶今晚兒準要犯‘風疾’,再呆下去他就得胸口痛了……”

“哈哈哈,耶耶這些年裝病的技術還是那麼差啊……”

“噓,這是我們倆的小秘密,不許告訴他啊。我還挺喜歡看他自以爲聰明的裝病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番外,其實是解釋我之前所承諾的HE結局的。

當初寫這篇文,其實出於一個很奇葩的腦洞,估計說來大家都不會相信。我記得當年看“寫意風流”時,看到某個皇子跟他母親的對話,皇子問母親,你有沒有愛過皇帝的時候,他母親笑着說了一句類似於“我還沒來得及知道什麼是愛之前就只有他這一個選擇了”。

故事已經是很多年前看過的,萬能的主角和情節都忘得差不多了,那個女人微笑的感慨卻一直在我腦海裡迴響着,所以纔會想寫個皇帝跟他的妃子的故事。

在寫文之前我覺得我是可以寫的很甜的,不就是皇帝大大寵,傻白甜的小妃子一路開金手指最後統率六宮麼。但是寫到最後,卻發現寫不下去。因爲這樣的話,就算兩個人甜甜的,那也不過是主人和寵物的關係。

你養了個小動物,給了她最好的一切,甚至你還是個貓奴_(:з」∠)_但這種感情,跟戀人之間的愛是不一樣的。至少在我眼中,是不一樣的。

所以後半部分寫的很艱難,因爲我始終無法寫出寵物型的女主。這裡就要跟大家道個歉。其實是我自己人設做崩了的緣故,沒有辦法一直傻白甜下去。女主不可避免的成長,不可避免的跟着男主有了爭執,甚至心灰意冷的離開。

但是對於結局,我仍然覺得是合理的。雖然有些人罵→_→說是爲了HE而HE,但是我覺得只要男女主本身是相愛的話,那無論有多少外在的阻力,最終在時間的作用下,大家都會成熟,然後會意識到把時間放在彼此仇恨中多麼浪費。如果我寫be,可以讓李治真的死去,這樣大家幡然醒悟,留遺憾。但我本質是喜歡甜文的,所以纔有李治裝病這個愛好。

如果四十歲的李治去選擇,他肯定不會用二十歲時候的手段對付長孫穎,而長孫穎也一樣。所以他們二十歲的時候可能無法和平共處,但是三四十歲的時候,卻已經能成爲很好的模範夫妻了。

更何況,這個時候李治已經清掃了所有的障礙,兩人之間只有助攻小能手們,所以再在一起很正常。

總而言之,這篇文寫到最後,多謝大家的支持。我知道我寫的不太好,因爲自己能力的問題和設定問題,導致前後部分不太一致,所以新書會努力改正。

新書的腦洞,有次跟好基友討論我們穿越了能做什麼,結果被她吐槽,說我大約還可以去當個說書先生,但是她這種理科生大約就只能修水渠了,當年土木要是學得好點大概還能給皇帝修皇陵……於是就有了新書。唔,大家知道我不擅長寫宮鬥宅鬥,所以我這本書就是完完全全的沒有任何宮鬥宅斗的戲碼了_(:з」∠)_故事時代背景是架空,不過原型是隋末唐初,比這本書早點,如果有興趣歡迎戳去看看。

好吧,我也在犯愁沒有宅鬥宮鬥村斗的生活還可以寫什麼呢……大約就只能寫寫死文科生和理科生的互掐了吧~_(:з」∠)_

如果對新書感興趣,戳個包養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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