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公主脾氣很好,可她脾氣再好,她也是個公主。?是公主,就不用指望她顧慮太多,她喜歡誰,不喜歡誰,愛跟誰甩電子就跟誰甩臉子了。
所以這會兒長孫曦瞧不上這地方,嫌棄太髒不願意下來,晉陽公主也不勸不哄,笑嘻嘻的就丟了一句“那你就在這兒等着吧”,然後自己就走了。
她一天忙得很,哪裡有空照顧“小孩子”。
這處學校建在農莊邊兒上,一邊是九江長公主的產業,一邊是自耕農的村落。如今長安買地之風盛行,這地方十幾年前還是農民的家業呢,如今卻都是大半歸了九江長公主,農民也變成了公主府的田客,租種公主的土地,向公主繳稅,而不向國家繳稅了。
這塊兒地是李治問九江長公主換過來的,當他發現這裡的農人狀況很複雜之後,就對這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派了自己的心腹們以教學爲民,卻是打探這裡的狀況。
如果只是個王爺,李治當然不會對農民的失地感興趣,但如果作爲預備皇帝來說,那農民與土地的問題,就是治國的重中之重了。要知道這些人從授田的自耕農變成依附公主的田客,實際上損害的是國家的利益。
李治起初懷疑自己的姑姑仗勢欺人,借用公主之尊強佔民田,但是他派人來調查之後,屬下卻回報道說公主的所作所爲並無違法。這令着李治十分吃驚,因爲面對這種棘手的狀況,違法顯然是最好的結果,只要把犯法的人解決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但是如果沒有違法,那事情就麻煩了。
因爲這說明出現這種狀況的,不是一戶,不止一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起這樣的問題發生。
李治讓人打聽狀況,發現問題的根源在於均田制本身。朝廷給百姓分地,百姓根據畝數承擔稅收,府兵不用繳稅,但是相應的要承擔兵役,在朝廷需要時自帶兵器馬匹參軍。
這本來是個很好的政策,但是在遇到一個問題時卻出現了很大的缺陷,那就是人口增長。
對於任何一個皇帝來說,戶數增加都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因爲這是皇帝業績的硬指標,人口多了,繳稅服役的人口才會變多,而國家兵源充足,國庫豐盈,這纔是一個盛世的指標。
但問題是,人口可以增長,但是土地卻不會增多。隨着這些年國家穩定,沒有什麼大的自然災害,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老年人死的少了,孩子又生得多,所以丁男到分田的時候,國家根本就分不出那麼多的田。
“如今雖然各府賬面上的授田數差不離,但是根據我們走訪的幾個鄉縣,實際上授田數不足七成,有些地特別少的地方,甚至只有四成。”裴遠將着這結論報告給李治時,別說李治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能圍繞在太子身邊的都是大家公子出身,幾時接觸過這些庶務,把着那金科玉律都背的死死的就算用功了,如今往着地裡頭走了一遭,只覺得像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嗯,我知道了。”李治毫不吝嗇誇獎的說道,你做的很好。
這些事情,他懷疑甚至連着父親也不知道。因爲之前他也曾經派出過採風使,但可惜的是因爲是官府的原因,普通百姓對這些人避之不及,所以根本沒辦法看到鄉間真正的狀況,能見到的都是一片太平盛世。
他派去的這批人佔着師長的便宜,用着聊天走訪學生等方式,不經意的從村民口中套話,這才能瞭解到真實的狀況。
百姓授田不足,可徭役地租卻按照足量的進行徵收,所以饒是如今輕徭薄賦,可百姓仍然不堪受其重,紛紛主動用各種方式將自家的田地併到豪門貴族門下,借用他們的名頭來避稅。
雖然這樣一來,就喪失了自耕農的身份,成爲了黑戶,不再跟農人一樣享受科舉徵召等福利,但是面對快要餓死的現實,那虛無縹緲的權益顯然就不重要了。
這個問題李治現在沒辦法解決,實際上他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皇帝,也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農民授地不足,可是達官貴人們卻有大片的農莊湖泊山丘等待人種植。如果能把這些人的土地討出來發給農民們,那大約是可以改變這種狀況的。
但李治知道這個想法只能想想而已,若是提出來,別說他是太子,就算是皇帝也坐不穩龍椅。因爲這樣他等於把着整個貴族世家文武百官大小地主們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一次性得罪這麼多人,就算是父親那樣的皇帝也得被逼着換了。
所以,如同九江長公主這樣包庇了許多百姓的人,他不但不能怪罪,還得賞。因爲哪怕他們是從國家的口袋裡偷走了大量的賦稅收入,可是她們卻也養活了很多很多人。
九江公主的莊戶裡,有一部分人是外地來的難民,因爲朝廷沒有土地可分給他們,所以他們在京都除了賣身給豪門貴族之外,根本沒有謀生的辦法。九江長公主這種人收留了他們,雖然他們從此在戶籍上消失,成爲黑戶,但至少都沒有死。
都是大唐的子民,李治怎麼能忍心他們去死。
所以這種狀況,明面上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的當做不只,可心裡頭卻加緊時間想辦法,畢竟大唐的煌煌盛世都是建立在這些衣衫襤褸的農人身上。李治沒有經歷過隋末大亂,但是卻也知道如果這些農人沒辦法吃飽飯,揭竿而起,會造成多大的危害。所以他吸納了長孫穎設點實驗的建議,在這裡偷偷試驗自己關於賦稅改革的一系列辦法。
當然,爲了引起不必要的關注,一切都是以晉陽公主的名義進行的,在外人面前這只是晉陽公主一個小女孩兒善心氾濫過度的瞎胡鬧而已。李治有什麼策略,吩咐晉陽公主來執行,他派出去的人有什麼陳條也通過晉陽公主的手送上來,他與這裡的關係,就是本人只會偶爾以來妹妹處小憩爲由來檢驗結果,調整方針而已。
李明達這回過來,剛好就是定期收一個月的賬本和各位老師的“工作記錄”以及接受彙報,檢驗學生學習成果來的,所以也當真是忙碌,壓根兒就沒有跟長孫曦磨嘰的功夫,下了車兩步並做三步走的朝着正屋走去。
“小娘子來了啊。”門口幾個正在擇菜的僕婦看到李明達,趕緊行禮,笑着招呼她,“幾日不見,小娘子又長高了些。我們今天做了蒸糕,可要留下來用些。”
晉陽公主經常來這裡,不過她也低調,少有人知道她是公主,只當着她是哪家善心的小娘子辦了這學堂呢,所以並不敬畏她,反而十分親切。
“好啊,我今兒就留在這裡用午飯了。”晉陽公主笑着點點頭,跟着幾個僕婦們寒暄過,問了下學堂中學子們的飲食問題,然後朝着庭中走去。
屋裡頭自然就是校舍了,不過跟着皇宮中的書院不同,這裡沒有桌案,學生都是坐在地上,面前擺着木盤,一個個如臨大敵的用着手中的木棍正在劃拉呢。他們這並不是在遊戲,而是在學寫字。
這個時代的筆墨極貴,別說農戶了,一般的小地主都用不起多少,所以一開始寫字就用上好的白紙寫,那是貴族子弟們纔有的待遇。
一開始李治還發愁從哪兒調一批紙來呢,結果誰知道剛送了一車,一個在場的老塾師看到那紙張差點抽風過去,激動之下簡直是不顧尊卑的撲了上去叫道,“請郎君將此車紙賜給我,我有辦法解決蒙童們識字卻紙少墨的問題。”
等他話落音,一批跟他境遇相同的老朽們也都激動了起來,紛紛叫道,“我們也有辦法,我們也有辦法!”
等着他們激動完畢,七嘴八舌的說了一地,李治聽明白意思之後,這才曉得在鄉間紙墨是極其珍貴的東西,怎麼可能讓着一幫蒙童糟蹋。蒙童們識字多是用沙盤和木棍,等着年紀大些需要練字,也是幾文錢買一支筆,然後一碗水一方青石的就可以開始了。等着真正成了方家,或者是需要正式場合的錄寫詩文,這才用的上紙。
李治通過這種事情,瞭解到自己不是那個生活環境長大,縱然好心也未必真知道他們所急所需,於是便乾脆放手,讓着那幫鄉間塾師議論,他只負責從中選擇合適的建議就夠了。這樣下去,等着學校日常工作真正展開,卻是花費又省了不少。
校舍十分安靜,最前方的臺子上掛了幾張大字,顯然是老師寫的範例,底下的孩子們都在悶頭苦練,不時有人抓耳撓腮的擡頭,然後又低下去皺着眉頭努力在沙盤上畫了又畫,氛圍十分努力。
李明達站在一個學生身邊看了看,那個鄉下小子曬得皮膚黝黑,顯然是經常在家下地幹活的,但是在沙盤上學寫字時卻十分專心,連着旁邊有人站着都沒發現。
其心可嘉,但是天賦太差。李明達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人寫的太差,便索然無味的搖搖頭,從着旁邊悄悄的走到了前方老師的案几旁,看着那伏案的夫子正在做什麼。
李明達走近,看着那人一臉嚴肅的低頭奮筆疾書,還當他在寫什麼大作,結果一探頭卻發現他正在偷偷畫畫,頓時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等着他畫完滿意的伸了個懶腰,這才笑着開口道,“好啊,李思訓,我還當你在這裡刻苦的寫教案呢,原來是在偷偷畫畫。”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晚上都無法發文,默,也不知道是我的網絡問題還是什麼,只能早上上班前發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