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是枯燥的,無聊的,特別是在冬日裡的行軍,在這樣一個擁有着糟糕的天氣,糟糕的過冬物資的情況下行軍,更是極爲要命的。
連續四天的行軍,前鋒三千騎兵部隊已經引發了大大小小約百場戰鬥,斬敵近千,配備了全新弓箭的一千新軍,更是展示出了他們的強悍,將李藝部叛軍遠遠的吊打。
戰局喜人,但另一個方面卻又不得不讓所有人都深深的感到了擔憂。
不算後勤兵,此番從長安出來的時候,戰兵整整兩萬人,但是到現在,僅僅四天的時間,他們便非戰鬥減員大約一千人左右。
這將近一千人被分散留在了沿途各個縣城,或是寄居於沿途百姓家中,並留下一些糧食。
隨着出征的時間越來越久,非戰鬥減員的人數也在成倍的增加,這令所有人都感到無奈,感到心急,可卻毫無辦法。
第五日,大軍直撲新平縣。
“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的異常!”房玄齡深皺着眉頭,望着守備森嚴的新平縣,心中更是增添了一些未知。
想象中的局面並沒有出現,叛軍並沒有因爲他們的到來而顯的慌亂,兵臨城下,李藝部叛軍卻好似沒有看到似的,就好像出現在城下的是敵軍,而非大唐官軍。
“等等看!”微微眯着眼睛,李元吉仍舊有些不太相信。
第六日,連續六日的嚴寒襲擾,非戰鬥減員再次劇增,僅僅一天的時間,便倒下了將近三百人,有凍傷的,有感冒發燒的,這些都是無法繼續作戰的人員,病情稍微輕一些的,都沒有計算在內。
第七日,非戰鬥減員逼近五百,七日的時間,他們已經從兩萬人減員到了一萬八千人,而且越往後,減員的人數便越多。
反觀新平縣李藝部叛軍,卻依舊是毫不動心,守在城頭的守軍數量也不多,倒是城內催煙嫋嫋升起。
“不能再等了!必須要強攻!”看着日益劇增的傷員,程知節再也坐不住了,對峙了一整天的時間,回到中軍大帳之後便憤怒的咆哮着。
房玄齡沒有開口,現在局勢越來越不明朗,他的腦子裡很亂,根本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城內裝不下一個軍團!”面對這樣的情況,李元吉也同樣的痛心,可痛心又有什麼辦法?戰爭就是這樣,不可能總是朝着你預想的方向發展。
“裝不裝的下那是李藝狗賊的事,老夫只知道,若是在這麼拖上十天半個月,這仗也不用打了,凍也能把我們給凍死!”程知節的情緒異常激動,每日增添數百傷員,身爲主帥的他沒辦法不去激動。
“斥候呢?”李元吉屏住口氣,問道。
“斥候連續偵查三日,最遠的時候已經出了豳州,一切正常,郊外沒有發現其他的敵軍,三水那邊倒是有敵軍,不過也是拒城不出。”尉遲敬德開口道,斥候是他負責安排的,情況也是他最爲了解。
“一切正常,便是最大的不正常!”李元吉點了點頭,歷史的走向已經徹底的偏離,原本應該打敗李藝的楊岌如今生死未知,李藝已經完全控制了整個新平,而造成這個結果的,很有可能就是因爲自己的那一封信。
沒有了歷史走向的加成,李元吉只能憑藉着自己的能力去推斷,戰爭,哪有正常的情況呢?
搖了搖頭,他們的確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城內的李藝有房子可以住,晚上有被子可以蓋,他們可以拖的下去,但自己這邊卻不能再拖,深吸了口氣,道:“打吧!”
“此時並非開打的最佳時機!”李元吉同意了打,房玄齡卻又表示不同意。
“你搞什麼搞?要不要把主帥讓給你來當啊?打也不讓打,你倒是給個不打的理由啊?那麼多將士不斷病倒,你就沒看見是嗎?”程知節瞬間爆發,怒氣衝衝的指着房玄齡怒罵道。
此刻的程知節是真有些崩潰了,李元吉好不容易同意了,房玄齡又跑出來搗亂,這仗還怎麼打?沒辦法打了。
“打吧,再不打就沒機會了!”李元吉朝着房玄齡搖了搖頭,說道。
因爲嚴寒,士兵接連不斷的病倒,冬日出征,軍士們本就情緒不高,如今又怪事頻出,士氣不說跌到谷底,起碼也到了需要主帥擔心士氣的地步。再不打,等到士氣一落千丈的時候,可就真的打不起來了。
房玄齡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開打,別無他法。
房玄齡有房玄齡的擔憂,擔憂的原因與李元吉相差無幾,表面上的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正常的讓人不敢相信。
就好比過江的時候,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那些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的地方,是絕對不能下的,反而那些外表看起來洶涌威猛的水域,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藝是謀反,即便前期矇騙了手下將士,但等到朝廷大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李藝就再也不可能去矇騙他們,因爲他改變不了事實,所有人都知道當朝廷大軍出現的時候意味着什麼?
但是預想之中的情況卻並沒有出現,很是讓人疑惑。
一夜間的功夫,傷兵營又多了近百名傷員,而早幾天進入傷兵營的,有十幾名士兵沒能熬過這個夜晚,第二天一早被擡了出來。
第八日,程知節親自坐鎮中軍,指揮左前,前軍,右前,三部共七千餘人對新平縣發起了猛攻。
數百架攻城雲梯齊頭並進,攻城巢車,撞車緊隨其後,所有人手中緊緊的握着弓箭,但還沒有到射程範圍以內,空中便出現了鋪天蓋地的箭雨。
箭支與盾牌碰撞的聲音,與盔甲碰撞的聲音接連不斷響起,城下進攻的士兵中不斷的有人倒下,前者倒下,後者頂上,一個個的不畏生死,勇往直前。
雲梯搭載在城牆邊上,然後被城頭的守軍推下,連帶着爬到一半的士兵也被一併推下城頭,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躲閃不及的士兵,被笨重的雲梯給砸中,瞬間噴灑出一口熱血,整個人便倒在地上再也無法起來。
因爲冷,戰士們的身體稍顯僵硬,很多夏日能做出的躲避動作,現在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箭支,看着長槍,看着橫刀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們也毫無辦法。
因爲冷,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攻上城牆的士兵因爲得不到支援,而被迫無奈的倒在血泊之中。
整整一天的進攻,三部在丟下了兩千餘具屍體之後,只能無功而返。
“他孃的,老夫就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中軍大帳內,程知節憤怒的砸掉自己的頭盔,毫無保留的發泄着自己的情緒,這仗打的窩囊,如果是在其他三個季節,也絕不會敗的這麼慘,但這卻是在所有將領都避諱不及的冬天,憤怒之餘,似是不信邪的程知節繼續瘋狂的咆哮道:“打!明日繼續給老夫打,全軍進攻,四面圍城,老夫就不信一個軍團打不下一座新平,老夫要手刃了李藝狗賊!”
戰鬥的結果讓程知節有些絕望,從一開始的順利,到現在的處處不順,這讓他倍感壓力。
第一次當主帥就遇到這樣的問題,程知節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李世民的信任,他怕打不下新平,抓不住李藝,但他更怕士兵會傷亡的越來越多,那可是兩萬人啊,剛打了一天,戰鬥非戰鬥減員就已經接近了四千大關,這是程知節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現實逼的他不得不瘋狂,不得不做出他認爲一切有用的決定。
所有人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了剛出徵時的表情,壓抑的氣氛籠罩着每一個人。
各座營房之內,看着空下來的地方,所有人都沒有開口,身心疲憊,幾人聚在火盆四周相互依靠着取暖,即使如此,雙腳也是冷冰冰的,冰冷的大地,透風的帳篷,無一不在顯示這是一場糟糕的戰鬥。
想家,想親人,想孩子,可走上了府兵這條路,他們就沒得選,除非是傷殘,或者死掉,否則大多數人都還要再過幾十年這樣的日子,沒辦法,他們也沒辦法,只能這樣。
夜晚的時候想着家,白天的時候去戰鬥,每一次的戰鬥,能不能活着回來,成爲了他們最大的擔憂。
陰霾,籠罩在整座大營的上方,無數的火盆,拱火,依舊考不熱他們的心,照不亮他們的雙眼。
“拋石車呢?給老夫砸,狠狠的砸,砸碎新平的城牆……”
“不能再打了!”李元吉重重的搖着頭,絕對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的話,這些人又能回去多少呢?明日是否能夠攻破守軍的防禦呢?
“不打?你說不打?”程知節瞬間發怒,站起來朝着李元吉所在的位置走來,距離三步遠這才定住,繼續憤怒道:“你說不打了?四千個弟兄就這麼白白付出了生命?記住你是監軍,老夫沒有畏戰你就管不了!要走你特麼的自己走,老夫要帶着弟兄們繼續打,便是把命留在這裡,老夫也要啃下這塊硬骨頭!”
“我說不打,你就是不能打,從現在開始,本王接管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