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
“皇后,你抱了這麼久,累了吧,讓奴婢抱一會吧。”
“嗯。”
剛剛抱着小王子去花園散步回來的武媚娘,將小王子交到奶媽手裡,問道:“陛下起來了沒?”
“陛下早就起來了,如今正在屋裡了。”
武媚娘點點頭,入得屋內,只見李治坐在臥榻上,雙眉緊鎖,而在前面的矮桌上,則是放着幾張大唐日報,連她進來了,都未知曉。武媚娘走了過去,一聲不吭的坐在李治身邊。
李治猛然驚醒,見武媚娘沉着臉坐在邊上,好奇道:“怎麼呢?誰惹你生氣呢?”
武媚娘道:“陛下,臣妾要彈劾一人。”
“你要彈劾誰?”
“韓藝。”
“韓藝?”
李治微微驚訝道:“你彈劾韓藝什麼?”
武媚娘道:“韓藝讓陛下如此傷神,這要愁壞了陛下的龍體,韓藝就算死十次可也彌補不了萬一。”
李治愣了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道:“你說得不錯,那小子的確是太能惹事了,不過朕聽聞司空已經好好教訓過那小子了。”
說到這裡,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不過這番傷神,就算沒有韓藝,怕也是逃不了。這事啊,還真是麻煩呀!”
武媚娘正色道:“臣妾也覺得韓藝鬧得太兇了一點,有些冒進,萬一控制不了,這可不是那麼好收場的。”
李治點點頭道:“士庶之爭,一直都存在,這是避免不了的,如果平衡不好的話,恐怕會發生大動盪,但是如果知而不管的話,士族的勢力會變得越發強大,而庶族的勢力會變得越弱,這也不好,難怪父皇當初爲此是傷透腦筋,但卻無法解決。”
武媚娘道:“既然如此,爲何陛下當初又允許韓藝這麼做呢?”
李治道:“朕也沒有想到韓藝會鬧到這種地步,朕當初認爲由韓藝出面的話,他不過就是一個五品小官,在朝中又無任何勢力,由他去鬧得話,不會牽扯到太多的勢力,朕也看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情況,但是朕沒有想到他的大唐日報的威力這麼大,如今將各方勢力都捲入其中,這處理起來就相當麻煩了。”
武媚娘眉尖輕輕一皺,道:“既然韓藝敢這麼做,臣妾認爲他還是有辦法收場的,不然的話,最麻煩的就是他,他不至於傻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朕也是這麼想的。”
李治點點頭,道:“但問題是,朕想不出他會如何收這場,朕就怕他將希望寄託在朕身上,要知道這事朕只能暗中支持他,表面上,朕決不能選邊站的。”
武媚娘思忖少許,道:“事到如今,讓韓藝認輸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韓藝勝利的話,這會嚴重影響到朝中權貴的利益,他們定然不會答應,必定會對陛下你施壓,這的確是難以收場。陛下,你打算怎麼做?”
李治道:“朕一早就說過,朕只會順勢而行,就看這事情怎麼變化。”
武媚娘輕嘆道:“想來朝中大臣也多半是這想法。”
士庶之爭,其中含有巨大的利益,這塘死水一旦激活,人人都有機會從中獲利,但是人人都有可能受傷,當前局勢就變得非常微妙,李治當然也想從中獲利,這就是答應讓韓藝亂來的唯一原因。李世民是借用關隴集團來鞏固皇權,形成一個皇權至上的黨派,但也就造成李治被架空的情況。
李治現在好不容將關隴集團給打敗了,不可能再讓關隴集團威脅到皇權,唯一可以跟關隴集團抗衡的山東士族,又與李唐皇室有不少衝突,不管是禮法,還是文化方面,難以控制,而且士族集團一旦掌權,那威脅太大了。對於李治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引入第三方勢力,來削弱兩大集團的勢力,從而鞏固皇權,因爲勢力的分散,就會導致臣權衰弱,臣權越弱,皇權就越強,這是帝王之術,而這個第三方勢力就是寒門。
李治的糾結就在於,如今待在權力中心的多半都是貴族勢力,李治也不敢將他們全都給得罪了,那就天下大亂了,但是他又想暗中壓制貴族,他希望的是和平過渡,慢慢蠶食貴族的勢力,但不管怎樣,決不能影響他的統治地位,因此前面那些貴族彈劾韓藝,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還是將韓藝給逮捕了。
武媚娘當然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盤,在這一點,她跟李治又有共同的利益,她也希望寒門上來,她不是士族出身,她也是依靠寒門的支持上位,當初支持武媚孃的,可都是三品以下,徘徊在權力中心邊緣的官員。
這皇帝、皇后都在裡面打算盤,那這局勢變得就既微妙,又非常敏感。
就在這時,張德勝突然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道:“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李治神經本來就繃得緊緊的,一聽這話,嚇得臉都白了,倏然起身道:“出什麼事呢?”
張德勝道:“南門將士來報,有百人跪在南門要告御狀。”
李治困惑道:“告什麼御狀?”
張德勝道:“具體小人也不清楚,好像說是想讓陛下還韓藝一個公道。”
“這小子,朕饒不了他。”
李治如今一聽到韓藝就頭筋發疼,而且張德勝說得又是不清不楚的,道:“朕過去看看。”
武媚娘趕緊爲李治穿衣,道:“陛下,此事你可得小心處理啊!”
“朕知道。”
李治穿上常服,就急忙忙往前宮走去。
來到南城宮牆上,他倒是不急着露面,偷偷的往下面一看,只見百人跪在地上,高舉着標語,念道:“敢問陛下,皇家特派使所犯何罪?”
一旁張德勝見左屯衛軍的士兵已經將這些人圍的水泄不通,不禁嘖了一聲,道:“這個左衛大將軍也真是的,趕走不就行了,還得勞煩陛下來一趟。”
李治瞧了眼張德勝,沒有做聲,思索半響,突然小聲在張德勝耳邊吩咐了幾句。
“是,小人遵命。”
“快去吧!”
......
張德勝屁顛屁顛的跑了下去,來到樓下。
楊思訥下馬來,很是爲難道:“張少監,你看這事?”
張德勝雖沒啥大局觀,但小心機,玩得那叫一個溜,心裡哪能不明白楊思訥在打什麼主意,鄙視他,嘴上卻笑眯眯道:“楊將軍,陛下都知道了,特地讓咱家來處理這事。”
楊思訥鬆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張德勝跟楊思訥交流了一番,又來到毛鑫等人前面,扯着尖嗓子道:“咱家乃內侍省少監,奉陛下之命,來此告知爾等。朝中大臣彈劾皇家特派使蠱惑人心,聚衆作亂,造謠生事---。”
“冤枉啊!”
毛鑫頓時大叫道。
楊思訥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冤不冤枉可不是你說了算。”
張德勝眼一瞪,道:“也不是咱家說了算,這都得陛下說了算。當今陛下英明神武,豈會聽信讒言,誣陷忠良,陛下只是下旨徹查此事,是誰告訴你們,朝廷抓了皇家特派使,朝廷只是照章辦事,調查此事,如今案子還在審理中,陛下也不能給你們一個說法。陛下說了,無論如何,三日之後,必定會給百姓一個說法,你們先回去吧,這可不是你們待的地方。”
這些寒門子弟相互看了看。
張德勝嘿了一聲,道:“怎麼?你們是嫌我大唐牢房太空了,想進去充人數?”
毛鑫忙道:“小人不敢,小心們當然相信陛下會依法處理,小人打擾了陛下,實在是罪該萬死。”
“行了,行了。”
張德勝道:“你們的確是罪該萬死,但是陛下愛民如子,不會跟你們一般計較的,快些回去吧,下回誰要再敢在這裡鬧事,你們自個就好生掂量掂量吧。”
“是,小人告退。”
毛鑫等人站起身來,然後就離開了。
......
經此一事,關於韓藝的罪名就立刻傳開來,而得到的結論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頓時民憤四起,士族子弟聚衆找茬你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息事寧人,韓藝連面都沒有露,你就說人家聚衆作亂。韓藝大唐日報上寫得都是實情,你說人家造謠生事,而那些大士族們胡說八道,你不聞不問。至於說蠱惑人心,誰有士族蠱惑人心厲害,韓藝是讓他們獲得更要尊嚴,士族是讓我們活得像條狗,究竟是誰在蠱惑人心啊。
這未免偏袒的太厲害了,同一回事,得到的結果卻是截然相反的。
寒門人士是徹底怒了。
真是太欺負人。
憤怒的情緒反而越燒越旺,寒門人士大肆指責朝中權貴營私舞弊,陷害忠良,眼看就要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是結果未出,各方勢力也都在按兵不動。
而且這風波也已經波及到朝堂上了,原本大臣們都不想捲進去,但是現在避無可避。
朝中許多寒門出身的官員,也開始積極上奏,支持韓藝,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原本他們還想明哲保身,心裡膽怯,畢竟是混了這麼多年的官場,不至於被人忽悠,他們明白上層的都是貴族,得罪不起,但是現在士族跟庶族鬥成這樣,一旦士族勝利了,誰敢保證士族不會更加兇狠的壓制庶族,再加上一些忠良之士看不下去了,你這分明就是區別對待,律法何在,就帶頭上奏,其餘人爲求自保,也不得不站出來了。
階級之爭中又有黨派執政,還有地域之爭。
長官是支持士族的,可是手下的人卻是支持韓藝的。
朝中局勢突然間風雲變化,神鬼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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