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的迴文很快,次日清早,便已擺到了王琚的案頭上。
王琚看着迴文,反而更加頭痛。
上頭有河南府府尹的大印,行書也非一般的刀筆吏的正規文字,反而是揮毫潑墨,不拘一格。
這顯然,不是一篇尋常的公文,一般的公文,都是刀筆吏代辦,而這些刀筆吏循規蹈矩,用的都是楷書,既然行文的人不是刀筆吏,而且書法還如此‘大開大合’,那麼明顯,這是河南府府尹武三思的親筆公文了。
親筆的公文,說明這位主官對此事極爲重視,至於行文之中,言辭倒是中規中矩,只是說,大總管有令,河南府願遵照辦理。
遵照辦理……
王琚不怕這武三思反駁,或者說不怕對方找理由推脫,唯獨最怕的,就是對方遵照辦理。
事情實在太過順利了,而王琚絕非是一個天真的人,事有反常即爲妖,王琚心裡嘀咕,這武三思答應的如此痛快,只怕,早有了應對之策,這應對之策是什麼呢?王琚大致已經可以料到幾個可能了。而任何一個可能,都是在挖牆腳,對將來運河的修築不利。
不過他還是尋來了楊務廉商議開拓洛口運河之事,因爲在他看來,河南府既然已經答應,若是神策府卻是踟躕不前,不但誤事不說,而且還要被人取笑。
楊務廉近來是風生水起,這廝這幾年,當真是越來越了不得了。
從前在朝中任一個將作大匠,這名字是威風凜凜,不過說穿了,就是個大工匠,屬於一個ding尖工頭而已,在朝廷看來。這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可是自來了神策府,他才真正嚐到了自己的技藝換來的好處,以前是修宮殿,現在呢,什麼都管,神策府下屬幾十個治所,卻因爲神策府對於工程的倚重,以至於這本該不起眼的工房,如今卻隱隱有和戶房、商房、吏房爭雄的樣子。
現在的楊務廉,早就培養出了一羣徒子徒孫。大大小小的工頭,多達上百人,這些人都是他在無數次的實踐和使喚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有的是跟着楊務廉混了幾年的泥腿子,也有一些,是太平學的工學裡挑揀出來的敏思好學之輩,所謂什麼樣的人帶出什麼樣的人,楊務廉這個人但凡是遇到工程這種事,便總是專心致志。而且極善於思考,以至於他提拔的人,十有**,都有這樣的品質。
當然。許多他帶出來的人,據說私德都不怎麼樣,也飽受抨擊。
好在王琚對楊務廉多有袒護,而楊務廉也是個護犢子的人。因而雖有人捶胸跌足,楊大工頭和他的徒子徒孫們,卻依舊是風生水起。
近來秦少游透出了口風。似乎有意要壓一壓風氣,尤其是喝花酒、搏戲、貪贓之類的事,要好好查一查,而且還有意放權議事堂,讓議事堂的人來查,這倒是讓楊務廉收斂了不少。
大抵上,楊務廉是個很複雜的人,他是個實力派,對於建築和工程,乃至於工具的應用,可謂無人能及。同時他很善於管理,並且確實調教出了一批骨幹,而這些骨幹所帶來的風氣其實對孟津的影響也是極大,同樣的事,可能需要一百個匠人,可是一旦改進了工具,那麼十個匠人就能完成,在實踐之中,大家摸清了這個道理之後,也就開始往這個方向努力了。
楊務廉開了頭,他改進滑輪,改進水車、風車,改進許多的工藝,下頭的徒子徒孫,也每日都在琢磨如何能省時省力,其他的私人作坊從中受到了不小的啓發,自然而然,也曉得如此方能節約成本,能賺大錢。
同時楊務廉極擅長於管理,一個大的工程,幾千上萬人一起動工,哪一個人在什麼崗位,哪一個工期必須什麼時候完成,這些都需要有精密的計算,否則極容易造成人力的浪費。而楊務廉做的就十分完美,幾乎總是能讓各種工匠猶如一臺機器上的螺絲釘,最後總是能協調完成,不出什麼差錯和意外。
只是……他的私德,卻是敗壞的很,如今神策府許多小吏暗暗在流傳,他在外頭養的妾室,還有青樓裡包下的姑娘,只怕五隻手也數不過來。
王琚當然也聽說過這樣的風聲,於是見到了楊務廉的時候,這個四旬的漢子,依然精神奕奕,皮膚古銅,如刀削的臉緊繃,一副銳氣十足的樣子,這讓王琚心裡開始自我懷疑了,不禁嘀咕:“日日招架那麼多女子……他也撐得住?何以……哎……人比人氣死人啊。”
心裡感嘆一番,王琚咳嗽一聲,直接進入了正題。
其實洛口運河的風聲早就流傳出來了,楊務廉早有準備,不過聽到王琚確實的消息,他倒是顯得很是振奮:“這事兒不難,如今神策府已有了許多修河的先例,積攢了諸多經驗,問題不大,只要勞力和戶房的錢到了位,給在下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勘探,也就大致可以動工了。”
王琚心說,你當然不難,你只需要埋頭修河就可以了,難的在我,與那河南府交涉協調的,卻是在下。
心裡這樣腹誹,面上卻不敢表露,因爲王琚知道,楊務廉這種小人物出身的人,往往都容易養出一種自尊心很強的性格,這種人最怕就是別人瞧不起他,所以王琚對楊務廉,往往都是連騙帶哄,絕不會露出一絲的不屑,否則這傢伙惹火起來,卻最是容易撂攤子的。
王琚便笑:“此事關係重大,所以非要楊先生親自出馬不可,所有勘探和督工事宜,必須要做到親力親爲纔好,至於戶房那兒,肯定不成問題,需要多少錢,一切都好說,人力那兒,我來處置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