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朝中還沒有得到確實的消息,可是廢黜太子似乎已經成爲箭在弦上的緊迫問題。
一些大臣也在暗中奔走,可是這些年來,陛下一言九鼎,一旦下定了決心,又有幾人攔得住。
狄仁傑乃是高士,聞名天下,忝居尚書侍郎這樣的高位,一個這樣地人,現如今竟是直接下獄,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由此可見,陛下這是痛定思痛,聖意已決,絕不容更改的了。
因此,也有人開始動搖了,大家支持李顯,無非是因爲李顯是太子,現在陛下改立太子,李旦終究還是天潢貴胄,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韋氏頓時慌了。
侍御史趙進,平時可是韋氏的心腹,這一年來,挖空了心思來巴結着龍門宮,對韋氏更是言聽計從,可是現在,卻是‘病’了。
可是怕當然不是這個‘病’,也絕不是一個趙進,而是人心。
人心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永遠都無法捉摸,沒有人能猜測它下一刻會有什麼變化,趙進的心變了,其他人呢?連這樣的人都見風使舵,那麼更多的人呢?
韋氏與其說是嗅到了一絲危險,不如說是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危機。
她徹底的慌了手腳。
∫≦,.. “去,去孟津,去孟津……”
韋氏決定逃出洛陽,在孟津,好歹有自己的丈夫,至於那秦少游,固然可恨,可是現在,卻似乎成了唯一的依靠。
留在洛陽,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
“娘娘金貴之軀,是否要奏請一下宮中?”老宦官表現出了擔憂。想去孟津,未經請旨,可不是好玩的。
韋氏這才定了定神,這個女人,終究在這惶恐之中,表現出了鎮定的一面。她冷笑道:“本宮當然不能走,本宮能走到哪裡去?丈夫可以逃,本宮卻是這龍門宮的樑柱子,一旦人去樓空,豈不是更爲人所笑,去,將李重潤還有裹兒、潤兒抱去孟津,他們還是孩子,本宮……就在這裡……周旋吧……”
她目光鎮定。臉上帶着獰笑,這個世上,顯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天生就這般的刻薄寡恩,只有她這樣的人,經歷過不知多少次磨礪,看透了人心,纔會如此的冰冷,這冰冷足以徹骨。
韋氏深吸一口氣:“龍門宮上下。誰都不可讓人看笑話,約束所有人。今日開始,所有人閉門不出,底下有人敢胡言亂語,統統都拖到後苑埋了,外間就是天塌下來,沒有聖旨。沒有禁軍來拿,咱們也要沉住氣,有一些人,是隨太子和本宮自廬陵來的,告訴他們。天即便塌下來了,本宮要粉身碎骨,太子要身首異處,他們……也落不到什麼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理兒,得跟他們講明白。”
韋氏把袖子一拂,已是旋過了身去,一字一句道:“三兒是陛下欽賜來照料太子的,他和宮裡的人走得近,明日清早,叫他去宮中,傳本宮的話,本宮聽說陛下身子不好,要入宮伺候陛下,若是宮中沒有音訊,或是陛下不準,那後日繼續去,後日不肯,日日清早都去,本宮乃是兒媳,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尋常百姓家不都是如此嗎?”
等她臉側過來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之下,那雙眸子,竟是沒有一絲小女人的楚楚可憐,那美眸如刀鋒一樣,下脣微微一咬:“到了如今,至多也就是一死罷了。真到了死且不怕的地步,還怕什麼來着?”
這句話,彷彿是對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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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學堂,天天不遲到……”
莊子裡頭,歌聲聲振屋瓦。
可是等到快馬傳遞來了洛陽的消息時,歌聲停了。
李顯瞪着眼睛,然後差點昏厥了過去。
上官辰也不是傻子,好端端的換太子,還爲此連李顯最有力的支持者狄仁傑都被拿下了,在聯想到此前陛下讓李旦控制禁軍,再到今日拋出廢太子,改立相王,還有狄仁傑的完蛋,這一個套路,擺明着是蓄謀已久,李顯若是不完蛋,那還真沒天理了。
“喂喂喂……殿下……做不成太子,也不必如此。”上官辰忙是上前,一把將李顯攙起。
李顯未必是個智謀遠慮之人,可是在這點上,卻比稀裡糊塗的上官辰心裡要深得多,他幽幽吐出一句話:“做不了太子,便是連人都做不成了。”
連人都做不成了。
這番話絕對不是開玩笑的,這幾乎是李顯最深刻的感受。
上官辰不禁撓撓頭:“吃喝玩樂的事,我倒是曉得,偏生這種事,我卻是幫不着,得請姐夫來纔是。”
正說着,秦少游已經來了。秦少游本是在作坊裡,當消息傳來,他立即馬不停蹄的趕來。
事情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李顯的脆弱,他心裡如明鏡一般,而李旦這個人,一旦取代了李顯,接下來會如何?
這正是秦少游最爲擔心的問題,假若秦少游得罪的是李顯,異日李顯登基,秦少游尚且還可以繼續活下去,理由很簡單,李顯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他不過是個老實人罷了,只要天子不下定決心剪除天策軍,即便身邊的韋氏再怎樣爭鋒相對,秦少游也有轉圜的餘地,更何況,自己和李顯的關係還算不錯,足以保證在‘改朝換代’之後,天策軍的利益得到保障。
而李旦顯然不同,他的性子裡,有太多銳意進取的因素,或許從皇帝本身來說,李旦比李顯更爲合格,可是對秦少游,卻不啻是滅頂之災。
李顯一看到秦少游,已是撲上來,他的表現沒有超出秦少游的意料之外:“秦上尉,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問的人必定是惶惶如喪家之犬,而被問及的人,多半也不會有太多的成就感,因爲秦少游此時已經心亂如麻了。
不過眼下最緊要的反而不是去影響天子,從種種跡象來看,天子的決心比任何人都要堅決,這個時候,任何的舉動都可能適得其反,秦少游固然不知道武則天在謀劃這件事背後的圖謀,可是至少知道,這件事絕不可大意,更不可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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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吸了口氣,秦少游心裡已經想好了措辭,他挽住李顯的手,語氣堅定的道:“殿下,如今的情況,固然是萬分緊急,可是現在陛下的聖意雖然堅決,卻並非可以力排衆議,殿下不必着急,就算天塌下來,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就算情況再壞,難道能壞到殿下在廬陵的時候嗎?”
李顯卻是不信,好不容易變得開朗一些的他,接下來又回到了懦弱的時候,他死死的抓住秦少游的袖子不肯放手:“可是……可是……”
秦少游斬釘截鐵的道:“我知道殿下心裡在害怕,也知道殿下在害怕什麼,殿下仁愛,必會有撥雲見日的一日,事到如今,秦少游只有一言相告。”
他深深吸了口氣,心知要安撫住李顯,也唯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李顯沒有了選擇,做了太子,就可以做天子,做不了太子,就做不了人,可是對秦少游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秦少游甩開了李顯的手,李顯心中更亂,更是感覺自己風雨飄搖,還要哀告,卻見秦少游已是拜倒在地,正色道:“臣秦少游,固蒙受陛下厚愛,方有今日,乃至主持天策軍,坐鎮孟津,居廟堂之側,恩祿無雙。臣秦少游對陛下的忠心,可鑑日月。臣更知,當今天下,陛下欽點的太子唯有殿下一人,今固有奸臣賊子進讒言於陛下左右,而使陛下心思動搖,乃至動搖國本,而引發天下猜忌,只是無論如何,在臣眼裡,太子只有殿下,再無他人,臣不敢自居殿下肱骨,卻敢作保,臣對殿下絕無二心它念,殿下若不能克繼大統,自臣以降,天策軍上下,絕不肯坐以待斃,殿下且寬心,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真到了危難之際,臣固是匹夫,也不過隨殿下血濺五步而已,臣無懼,殿下何懼之有!”
這一番話,鄭重其事,卻幾乎是把秦少游的所有底牌全部露了出來,殿下不能做天子,那麼天策軍,乃至於秦少游,無非是有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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