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你越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別人就越有興趣。對於秦鳶來說,就是這樣。在家沒呆幾天,她便找個由頭跑了出去,而目的地就是新城侯府。
這幾天,那些買來的女人和孩子們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趕到慶幸,因爲他們遇到了一個仁慈的主人。這裡沒有繁重的活計,沒有嚴酷的虐待,吃得飽,穿得暖,他們的侯爺閒來無事的時候還教孩子們讀書寫字。
秦鳶與侍女小蒼來到新城侯府的時候,正遇到兩個奴婢從外面採買東西回來。其中一個奴婢認出了她們,立即告訴了自己的同伴。她們的眼神中露出了不屑,不知道這兩個忘恩負義的人爲什麼去而復返。難道是找不到出路,又想回來了?不過,看上去,似乎並不是這樣。秦鳶腰間懸着一把劍,身上的衣服也整潔華麗。
“喲,看誰來了!”其中一個奴婢操着西北口音。
另一個則問:“你們又回來幹什麼?”
不管怎麼說,秦鳶當初的行爲確實有些忘恩負義的成分,這也是她此番前來的藉口,對沈彧表示感謝。小蒼隨身攜帶的包裹裡裝了不少金銀,他們是來補償沈彧的損失的。
兩個奴婢聽她們這麼說,反倒無言以對了,便把她們領了進去。
這座宅子一共有三進院落,其中後院的面積最大,裡面一個巨大的花園,被假山流水和亭臺樓閣充斥着。沈彧便在這裡教授孩子們讀書。端坐在長亭裡的不僅有男孩子,還有女孩子。清脆的讀書聲混雜在一起,頗有幾分韻律。還未進來,秦鳶就聽到了讀書聲,親眼看到之後,立即對沈彧這個人更加好奇了。
其實沈彧也是因爲閒得無聊,這纔想起教孩子們讀書。皇帝給他封了爵位,卻沒有給他官職,他如今是個富貴閒人。
沈彧見奴婢帶了兩個女子進來,覺得有些眼熟,細看之下就想了起來,笑道:“你們怎麼來了?”
秦鳶道:“上次幸蒙搭救,今日特來感謝。”
小蒼不失時機地把隨身的包裹送上來,並解開。
秦鳶又道:“不知侯爺上次破費了多少,您看這些夠不夠?”
沈彧瞄了一眼,笑道:“小姐大概低估了自己的身價,這些還真不夠。”
“不會吧!”小蒼忙道,“上次我看見你只是給了那個人販子一個這麼小的錢袋子,裡面即便是裝滿了金子,又能裝多少?”
“放肆!”秦鳶輕喝了一聲,趕忙又對沈彧說道,“您看看還缺多少?”
沈彧笑道:“開個玩笑,不必當真。這些錢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的花費。小姐知恩圖報,實在讓人佩服,你的心意我領了,錢就拿回去吧!”
秦鳶笑道:“看來侯爺是個視金錢爲糞土的高士,但就事論事,這份恩情還是要還的。再說,您養着這些孩子也是要花錢的。”
沈彧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他示意一個奴婢把錢收了起來,然後對那些好奇的孩子說道:“好了,你們也歇一會兒,去外面玩吧!”
孩子們一哄而起,很快跑了個精光。大人們知道讀書的好處,但對於這些孩子而言,反而覺得比干活還要累。
沈彧對這個去而復返的女子也產生了興趣,從她對自己的態度來看,沒有絲毫的諂媚之意,甚至她身邊的侍女也是如此。那麼,這個女子的身份要麼比自己還要高貴,要麼就是一身傲骨的江湖中人,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爲她腰間懸掛着劍。豪門貴族家的小姐沒有這麼幹的。
江湖中雖然也有敗類,但總的來說,沈彧還是更喜歡江湖中人,就像面前這個女子的表現一樣,他們恩怨分明,說話做事也幹脆利落。
“對了,我姓秦!”秦鳶大方地自我介紹。
“秦小姐,幸會!”沈彧打量着她,突然注意到她竟和令狐娟有幾分神似。
秦鳶也在打量着他,這個年輕的新城侯,看上去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相貌雖然說不上出衆,但那種飄然的氣質卻讓人感覺很舒服,嘴角始終掛着的淡淡的微笑,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吭吭……”在小蒼看來,他們兩個似乎是看對眼了,趕忙製造了一點噪音,提醒秦鳶。
沈彧先回過神來,笑道:“抱歉,看見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是嗎?”秦鳶聽到這句話,有些不舒服。她本來想說說令狐娟的事,但此時又改變了主意,而是岔開了話題,問:“侯爺每天要教這麼多孩子讀書,一定很辛苦吧!”
沈彧笑着搖了搖頭,道:“反正閒得無聊,只當是打發時間了。”
秦鳶進來的時候,留意到前院的兵器架子,問道:“您還教他們習武嗎?”
沈彧道:“是啊,我想着等他們不願在這裡呆了,能有一技傍身。”
秦鳶忙道:“我跟你一樣,每日也閒的無聊,不如我來幫你教他們習武吧!”
“哦?”沈彧頓時來了興趣,他看的出來,秦鳶的武功很高,只是不知道具體有多高。
“你不信?那我們比劃一下!”秦鳶站起身來。
沈彧正是這個意思,他也很長時間沒有遇到像樣的對手了,於是對幾個因爲好奇,躲在一旁偷窺的孩子說道:“那我的劍來。”
“是!”孩子們立即跑開了,很快又像一陣風一樣回來,爲首的孩子抱着一把劍。
軍隊之中主要短兵器是刀,而江湖衆人更愛劍。不知從何時起,江湖中開始流行起比武之前介紹自己的兵器的風氣,最好還能附上一首名家的詩,以彰顯自己並不是什麼草莽,而是一個優雅的俠士。
秦鳶把劍橫在身前,緩緩拔出七寸,說道:“此劍有名“斷水”,長兩尺三寸,師長所贈,乃域外神鐵打造,無堅不摧。倚劍登高臺,悠悠送春目,蒼榛蔽層丘,瓊草隱深谷。”
沈彧也是這般,把劍橫拿着,但沒有拔出來。這是規矩,作爲被挑戰者,是不需拔劍的,以彰顯自己的禮讓。他說:“此劍無名,長三尺有餘,是什麼玩意打造的,我也不清楚……”說着,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種江湖規矩,他不是很喜歡,畢竟跟那些普通的江湖人士相比,他是經歷過殘酷的戰爭洗禮,知道搏殺就是搏殺,搞這種儀式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你正經點!”秦鳶有些不高興。
“抱歉!”沈彧也知道江湖中人很重視這些,正色道:“此劍乃當年郭大帥所贈,據說是前朝護花使大人的佩劍……”
“等等,你說是誰?”秦鳶突然插話。
“柳晏!”沈彧見她這麼驚訝,問:“怎麼,你認識?”
秦鳶搖搖頭,道:“我這把劍據說也是他用過的。”
說着,她把劍身的一個符號展示給沈彧看,然後又一把搶過沈彧的劍,拔出來一看,果然也有一個想通的標記。
沈彧思量了片刻,問:“你們秦家跟柳晏是什麼關係?”
秦鳶道:“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至少現在還不行。你能不能給我說說,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沈彧笑道:“我就簡單了。我是李巡大人的弟子,而李巡與郭帥是同門,他們的老師賴無極與柳晏又都是崔玄微的弟子。”
“哦!”秦鳶把劍還給沈彧,道:“不說這些無關的事了,咱們還是開始比試吧!”
“好啊,只是還請秦小姐手下留情!”沈彧退後幾步,拔出了劍,然後把劍鞘丟給了那幾個孩子,閃身跳到假山的觀景臺上。
秦鳶也拔劍跳了上去,兩人相互見禮之後,打了起來。
但沒幾個回合,沈彧就落入了下風。他的劍只能握在手中,秦鳶的劍卻可以脫離手掌被隔空控制。
“不打了,不打了!”沈彧瞅準了一個機會撤了出來,說道:“秦小姐會使用傳說中的飛劍,我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也暴露了你的身份……你是風氏的人。”
“你怎麼知道?”秦鳶也有些後悔,她求勝心切,不小心使出了飛劍的手法。
“這在江湖上並不是什麼秘密。”沈彧笑道,“當然了,江湖上流傳的更多隻是傳說。我真是幸運,能遇到風氏的人。”
唰的一聲,秦鳶把劍抵在了沈彧的脖子上,風氏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這是鐵律。
“別緊張,我會替你保密的。”沈彧忙道。
秦鳶回頭看了看那些孩子,他們也看到這一幕,萬一出去亂說,後果不堪設想。
沈彧注意到她的眼神,忙道:“你再這樣下去,他們更好奇的。我們重新打過,用正常的劍法,他們很快就忘了這回事的。”
說着,他避開了秦鳶的劍鋒,一陣猛攻。這種功夫沒有任何的花哨,單純是戰場上的搏殺技能,招招都能要人命。秦鳶沒有見過這種打法,一時難以適應,節節敗退。觀戰的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
“別反抗啊,你必須敗!”沈彧提醒她一句,然後噹的一聲把她手裡的劍擊飛了。
“我厲不厲害?”他對着那些孩子炫耀起來。
“厲害!”孩子們歡呼着。
“不要臉!”秦鳶小聲罵了一句,飛身下來,把自己的劍尋回。
這時,有人進來,向沈彧稟報,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沈彧打發了那些孩子,然後命人送點酒菜來後院。
“剛纔,見笑了。”沈彧笑道。
秦鳶也冷靜下來,擺了擺手,並未在意。雖然暴露身份的事讓她很緊張,但她越發覺得這個沈彧有意思了。
“放心吧,我是不會到處亂說的。只是,我很好奇,你這麼厲害,怎麼會落入人販子的手中。”
“人販子裡也有高手,我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束手就擒了。”
沈彧點點頭,給她倒了一杯酒,說道:“其實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怎麼解決那些人販子,或許我們可以聯手,除掉那幫傢伙。”
“好啊!”秦鳶頓時來了精神,她對這幫人販子恨之入骨,也曾建議風氏出手,但是被李青蓮拒絕了。
沈彧道:“除掉他們也許很容易,但我考慮的是,如何安置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我這裡能養活的人很有限,你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纔是問題所在,當初李青蓮也是這麼問她的。
見她不說話,沈彧知道她也沒有辦法。於是笑道:“先不想這個問題,總會有辦法的。但那幫人販子不得不除,不然我睡不着覺。”
聽他這麼說,秦鳶笑了起來,至少他不像李青蓮等人那樣瞻前顧後的,於是附和道:“對呀,總會有辦法的,你可是堂堂的侯爺。”
其實,沈彧已經有了主意,讓這些人去李巡的封地,可是他又不願意去求李妍。他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來李妍母女的心思。
“小姐,這恐怕不行吧!你不能擅自行動。”小蒼提醒道,“萬一讓上卿大人知道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上卿大人?”沈彧聽到了一個奇怪的稱呼。
秦鳶瞪了小蒼一眼,然後對沈彧說道:“你只當什麼都沒有聽到。”
“好,我什麼都沒有聽到。”沈彧忙道。
秦鳶又對小蒼說:“你也泄密了,要不要回去跟李先生說一聲?”
小蒼頓時不敢吭聲了,秦鳶泄密,頂多被禁足一段時間。自己就不同了,可能會被流放到遙遠的風陵山,可能一輩子都不允許出來。”
秦鳶不再理會她,問沈彧:“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沈彧道:“今天晚上,你那邊有問題嗎?”
秦鳶想了想,說道:“只要天亮之前回去,就沒有什麼問題。”
“那就說好了!”沈彧舉起了酒杯。
……
入夜後,眼看着到了約定的時間,秦鳶還在跟侍女小蒼掰扯不清。小蒼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讓她出去,即便是被流放也在所不惜。她們的爭執被人聽見,並報告給了李青蓮。
很快,李青蓮就派人把她叫了過去。秦鳶知道事情敗露了,恨恨地瞪了小蒼一眼,跟着另一個侍女到了望月樓。
李青蓮憑欄獨坐,擡頭看着天上的一輪圓月,然後舉起酒杯,像是跟一個老朋友共飲似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月宮之內,銅鏡之前,柳晏也衝着李青蓮的影像舉杯,與之共飲。他本來有能力讓李青蓮恢復健康,但李青蓮拒絕了。他覺得自己這一生足夠精彩了,若是活的更長久反而會覺得無聊。
聽見樓梯響動,李青蓮看着樓梯口,等着秦鳶上來。
秦鳶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着頭不敢說話。雖然令狐潮纔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在她心中,李青蓮纔是真正意義上的父親。
“我聽說,你跟沈彧約好了,要去除暴安良,行俠仗義?”李青蓮的語氣中並沒有責怪之意。
秦鳶也聽了出來,忙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李青蓮道:“沒什麼不對,只是你們考慮周全了嗎?比如,上次我說的那個問題,如何安置那些無家可歸的人?”
“他一定有辦法的!”秦鳶懶得去想這些問題。
“既然是這樣,那就去吧,只是要小心一些,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沈彧。”李青蓮意味深長地笑着。
秦鳶聽出了言外之意,忙問:“您就跟我說說,他到底是什麼人,跟我們風氏有什麼關係,行嗎?”
“我不能說,但你可以自己去弄清楚。”李青蓮道。
“好,那我就自己去弄清楚。”秦鳶得意地笑了笑。其實,她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真相了,從那把劍可以看得出來,沈彧一定跟風氏的傳奇上卿柳晏有着不爲人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