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嶺很快接到了報告,看到柳晏寫的那幾個字,啞然失笑。柳晏答應見他,但反客爲主,讓他去崔家相見。目的已經達到,張嶺沒有計較見面的地點,第二天一早,便帶着幾個隨從,趕到了城中。
柳晏把會面的地點安排在崔家後園的一個亭子裡,酒已燙好,菜只有兩三樣。
張嶺袖着手來到後園,不免苦笑道:“這寒冬臘月的,您這是請我喝酒,還是喝西北風啊?我只是個凡人,比不得護花使大人。”
柳晏示意他坐下,說道:“我也是凡人。”
張嶺笑道:“這跟我聽說的可不一樣,您轉戰陰陽兩界,連仙族都畏懼三分,不得已纔出此下策,以尊夫人和小姐爲誘餌,講你誘入芳州城。儘管做好了完全的準備,還是沒能留住大人。若不是恰好有人看見您在黎明十分出沒,我們都以爲您已經瀟灑地出城了。”
柳晏從火爐上拿下酒壺,倒了兩杯熱酒,說道:“看來,你們高估了我。”
張嶺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那是因爲,他們一向低估了柳大人,所以纔不得不慎之又慎。我覺得,這沒什麼不好,至少我們終於能面對面地談一談了。”
“好啊,你想談什麼?”柳晏作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張嶺拿起酒壺,給他倒酒,說道:“公主的意思很簡單,要麼希望你能擇主而事,要麼就殺了你。仙族只想知道,神州即將毀滅的事是不是真的?”
柳晏把玩着酒杯,問道:“仙族人爲什麼沒有來?”
張嶺道:“他們似乎很忙,不然也不會耽擱了那晚的圍捕,讓大人輕輕鬆鬆地來到這裡。”
柳晏笑道:“我大概知道他們爲什麼突然很忙了。”
“爲什麼?”張嶺忙問。
柳晏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仙族原計劃三路進攻岱宗,但其中最重要的一路,已經被岱宗瓦解了。另外兩路,他們已經沒有勝算,所以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張嶺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思索着說道:“您的意思是說,天宮和瑤池反悔了?”
柳晏笑道:“當然,神州就要毀滅了,他們哪還有心思跟着仙族人胡鬧呢?”
“看來,這是真的!”張嶺不免目瞪口呆,喃喃道:“一個世界,如何會毀滅呢?”
柳晏道:“宇宙洪荒,有生就有死,有存在就有毀滅。這個道理很難理解嗎?”
“可是,爲什麼?”張嶺顯然沒有了剛來時的那份鎮定。
柳晏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簡單來說,這個世界是神創造的,神要毀滅,自然就毀滅了。這就好比這座芳州城,人創造了它,也可以毀滅它。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見張嶺不說話,柳晏繼續說道:“所以,仙族註定會失敗,你們也不可能成功。我知道,你是來勸降的,但焉知我不是呢?不然,你真以爲我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滯留城中嗎?”
“您要勸降我?”張嶺顯得有些激動,又道:“在下實在受寵若驚。”
柳晏趁機說道:“大勢已明,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張嶺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答應。”
“爲何?難道這裡還有什麼值得讓你留戀的人和事嗎?”柳晏一向覺得張嶺是個明智的人,不應該會鑽牛角尖。而且他也不是什麼忠貞不二的聖徒,不會說那些從一而終的傻話。
張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雙手捧了起來,說道:“即便這個世界即將毀滅,即便我們註定失敗,我也要搏一搏。勝敗,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如果讓我選一種結局,我寧願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過,也不願委曲求全,做一盞長明燈。”
柳晏驚住了,沒想到他會變得如此極端,於是說道:“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會有多少人白白犧牲?”
“不要用什麼道德大義來綁架我,自古以來,一將功成萬骨枯。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哪一個不是打着大義的旗幟,謀一己之私?就拿你來說,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爲了自己?當然,你遠比我幸運的多,總是能在恰當的時機做正確的事,在實現一己之私的同時也兼顧了所謂的大義。但我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柳晏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突然意識到,這纔是真正的張嶺,他一點都沒有變。打從一開始,他就試圖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並不比任何人差。
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激動,張嶺渾身顫抖着。他突然站了起來,對柳晏說道:“朝廷大軍已經在曹州集結,主將是一個叫李衡的廢物。你不是擔心他們白白犧牲嗎,那就去想辦法取代李衡。我要挑戰你,我們來一場光明正大的對決。即便我敗了,也死而無憾了。”
柳晏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問道:“你要放我走?”
“啪”的一聲,張嶺丟下一個令牌,轉過身說道:“你最好在我見到平安公主之前離開,不然……”
看着張嶺離開的背影,柳晏突然有些佩服他了。他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但細細想來,也是唯一合理的結果。
他長嘆一聲,立即讓人通知崔浩,馬上收拾一下,跟他離開這座註定將被毀滅的城市。
崔家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人們有太多捨不得的東西,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滿了前後院。崔浩看見,立即把尤氏叫了過來,吩咐她只帶金銀細軟和簡單的衣物,其餘的全部捨棄。尤氏雖然有些不捨,但還是遵從了他的命令。
柳晏回到繡樓,通知楊鶯和柳飛飛做好準備。但柳飛飛聽見他們的談話,立刻想起了還在城中的養父母。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捨棄他們。
柳晏道:“放心吧,我已經派人去接他們了。”
收拾好之後,柳晏便帶着自己的家人和崔浩的家人乘坐馬車,趕往最近的城門。
一路上,柳飛飛都在觀望着,期待着自己的養父母及時趕到。
接近城門的時候,一輛車趕了上來,裡面載着柳飛飛的養母和祖母。她們顯然不是自願來的,雙手被綁縛着。
“我爹呢?”柳飛飛更關心的是少了一個人。
柳晏反手點中柳飛飛的穴道,讓她暈了過去。她的養父此時應該還在公主府中,他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他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