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乾笑兩聲,道:“那,就照舅父大人所言,外甥在門下省找個小官,讓他扛一扛這事兒吧”
他頓了頓,問道:“舅父大人,你說這案子,是誰做的呢?”他問這話,不能算是試探,而是就想聽聽長孫無忌的意思,看看長孫無忌對於宮裡的事,是不是真的非常清楚,他估計長孫無忌會答是王皇后,或者回答不知道。
可出乎意料地,長孫無忌一點都沒含糊,說道:“還能是誰,就是你的那位史叔叔唄”
王平安吃了一驚,不會吧,連他也看出來了?可正常思維,不是應該想是王皇后麼?他道:“是史大總管,怎麼會是他呢,他不是還要饒過蕭氏呢麼,我可聽米小苗說了,不在親親樓審問,而改爲凝雪閣,就是史大總管想放蕭氏一馬啊”
長孫無忌呸了聲,道:“扯淡,史忠臣的手段別人不知,老夫豈有不知之理當初,玄武門事情發生之後,我們在朝中掃平李建成的黨羽,而他則在宮中掃平,他這招反覆用過多少次了,老夫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王平安有點額頭冒汗,趕情兒史忠臣還是個慣犯,作案手段早就被人知道了。他道:“可是,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這話的意思是,會不會有人指使他啊?
長孫無忌笑道:“難道世上的事,只有對自己有好處纔會去辦麼?這事對他沒什麼好處,可對新太子卻有好處啊你不想想,蕭氏是有兒子的,如果她還活着,自然要扶持自己的兒子,和新太子爭寵,那新太子豈不危險?”
就和當初李治和李恪爭寵一樣,身爲太子的李治受到李恪的威脅,長孫無忌這個舅舅爲了外甥,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其一是爲了自己的權勢,能夠延續到李治朝,其二也是爲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只有皇帝位子穩了,纔不致於使國家產生動盪。
而史忠臣殺了蕭淑妃,也就是讓李素節失恃,沒了母親的小皇子,也就沒了咋呼的本錢,李忠的位子自然也就穩了,史忠臣是爲大局着想。
有了這種感同身受的“認知”,長孫無忌自然不會難爲史忠臣,也就沒有讓王平安徹查的意思。
王平安哦了聲,道:“這樣啊,那看來確實得找一個替罪羊了。”
“不過是死了個嬪妃而已,小事一樁,用不着費什麼心力,這案子把蓋子一蓋,壓下去就是了,反正史老頭兒也沒幾天好活了,就算咱們賣他個人情吧,莫要讓他臨末了,不得善終”
王平安自然點頭答應,心中卻想:“如果他知道這案子的後面,竟然能扯進來一位女皇,估計他就不會要壓一壓了”
又在殿中等了半天,卻有小宦官來傳口信兒,說皇帝偶染風寒,今天休息,就不上朝了。
王平安正要離開,米小苗卻來了,說史忠臣要見他,王平安只好硬着頭皮,去見史忠臣。審案的官員,要去見殺人兇手,而且還得恭恭敬敬地聽從破案指導,這叫啥事兒啊
進了觀雲殿,就見史忠臣躺在牀榻上,正在閉目養神。
王平安上前,行禮道:“史叔父,你叫侄兒來,可是有事吩咐?”
史忠臣嗯了聲,睜開眼睛,道:“你來了,坐吧?”
王平安撩起衣襟,坐到了牀邊的小小胡凳之上,等着聽史忠臣的指導。
史忠臣道:“聽米小苗說,蕭氏的案子,轉由你來查了,那也就用不着咱家了。咱家今天叫你來,一是做個交接,畢竟這案子昨天還是咱家管着,今天就換你了;二是讓你來給咱家看看傷,昨天不小心把手給弄傷了,雖然止了血,可卻還疼得厲害。”說着話,他把受傷的兩隻手,一起伸了出來。
王平安一咧嘴,好麼,這人啊,要是混到了一定的份量,那真就是啥也不怕了長孫無忌在外面說蕭淑妃是史忠臣殺的,所以他就認爲史忠臣叫自己來,是想“誤導”一下,不讓自己往他身上猜呢
其實呢?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史忠臣把兩隻手一伸出來,就等於明告訴王平安,蕭淑妃就是你史叔叔我殺的,咋地吧,你能把我咋地吧?
王平安心想:“我還真不能把你咋地,連長孫無忌橫到那種地步,都不能把你咋地,還要送你人情,給你留面子,我這樣兒的,還能把你咋地了啊?”
王平安臉上露出爲難之色,道:“史叔叔,這事兒……小侄那個,最好不知道吧,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你找個人頂黑鍋不就得了,又什麼了不起的了,難道你還不知該怎麼破這案子嗎?”史忠臣很吃驚地道,似乎是在說,你不會連替罪羊都找不到吧,不至於這麼笨吧
王平安這個氣啊,這什麼人那這是,有這麼辦事兒的嗎?可他只能裝出一副瞭解的表情,道:“是是,小侄當然明白,替罪羊一會兒就去找,包史叔叔滿意”
說完話,他把史忠臣手上的白布打開,看了眼傷口,道:“史叔叔,你的傷是外傷,並非疑難雜症,上了這藥也就成了,不用再怎麼特殊照顧的,只是最近一段時間,傷沒好之前,還是少用繩子的爲妙”
史忠臣嗯了聲,點頭道:“那是,總不能天天殺人吧,咱家上歲數了,不比從前了,殺起人來可是不太利索了。老了啊,不服老不行啊”
王平安直聽得頭皮發麻,這老宦官頭子也太那個了也對,昨天他是自己犯案子,他自己審,今天是他犯的案子,變成了我審。人家殺人的都不怕,我這主審官還怕個屁啊
王平安道:“史叔叔,那這案子怎麼結啊,可否請史叔叔指點一二?”
史忠臣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都當了宰相了,怎地做事還這不麼着調兒有什麼難結案的,找個小吏來讓他替你審,然後自會有人跳出來投案,如此把案子一結,再弄出個意外來,把小吏整死,死無對證,一了白了。難道這還要咱家教你麼”
王平安心裡罵了句,他祖母的,老子審案,卻要你這個殺人兇手教着怎麼結案,教就教唄,還要罵我不着調兒,趕情兒你還有理了
不行的人才只會肚子裡罵,過過腹誹的癮,要是換了行的人,直接就罵出來了和史忠臣這個老宦官頭子相比,王平安只能承認自己是不行的那個
他道:“原來如此,好好,侄兒就這麼結案,只是要跳出來投案的那個人……”
“咱家自會安排,你就少說廢話吧”史忠臣牛氣哄哄地道,頓了頓,又說道:“這件事情,你可以暗示一下王皇后,就是你那個堂姐,明白嗎?”
王平安啊了聲,這事兒也能暗示?他道:“史叔叔,這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嗎?要是知道的人多了,那是不是就……”
史忠臣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很是“不解”地道:“爲什麼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呢?就算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那又能怎麼樣呢?啊,你是怕皇上知道?”
王平安乾笑兩聲,話說到這份兒上,也真是沒奈何了。他道:“皇上當然不會知道了,別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的,是小侄多想了”
史忠臣臉上換上了慈愛的表情,道:“你這孩子啊,就是想得太多,這樣可不好,想得太多,空易老啊,頭髮白得快好,那咱家問你,你要怎麼和你堂姐暗示呢?”
王平安這個爲難哪,真是沒法形容了,他想起長孫無忌在外面和他說的話了,只好道:“就說史叔叔爲了太子的位子能坐穩,所以出手解決了蕭氏,以後再不用怕李素節爭位子了?”
史忠臣點頭道:“聰明,是個好孩子,你這麼說就對了。不過,你順帶着要提一點,就是咱家沒幾天好活了,以後愛國還需要皇后娘娘多照看着點兒啊”
王平安哦了聲,原來是爲了史愛國啊,這是給史愛國鋪路呢他連忙答應,表示一定會這麼“暗示”。
史忠臣又嘆了口氣,道:“可惜啊,在除掉蕭氏的時候,留下了點小尾巴,有個證據沒有及時銷燬……算了,就由咱家處理吧,這個事你就不要說了”
王平安心裡又罵開了,這是不讓我說嗎,這是讓我一定要說啊什麼叫留了個尾巴,分明就是要捏着些把柄,免得王皇后不照顧你兄弟。他忙道:“那,那小侄一定不說這個。”
“沒事兒了,你可以走了。”史忠臣擺了擺手,又道:“要好好辦案,做個清正廉潔的好官,明白嗎?”
王平安哭笑不得,只能連聲答應,告退出殿。
史忠臣見他走了,嘆了口氣,道:“米小苗”
“兒子在”米小苗連忙跑了過來,剛纔的話,他都聽見了,當真是冷汗直冒,可心中卻是大感羨慕,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混到史忠臣這樣就好了,做人做到這種地步,纔是真正的人啊,而不是一個殘缺不全的人
史忠臣伸出兩隻受傷的手,道:“來,給乾爹上點兒藥,包紮好傷口”
米小苗連聲答應,萬分巴結地給史忠臣換藥,又小心翼翼地包紮好傷口。忽然間,就聽史忠臣哈哈大笑,笑得米小苗莫名其妙。
史忠臣心想:“王平安啊王平安,這件宮闈大案,你越陷越深了,還以爲能脫身事外?只要你把事情一跟王皇后說,你就算是完蛋了我是不行了,快要去黃泉路上的人了,可我不着急,我會在忘川河邊,奈何橋頭等着你的”
王平安出了觀雲殿,心想:“史忠臣這個老混蛋,他找完我了,這回該王皇后找我了吧,我走得慢點兒,就等着她派的人來”
可他走得雖慢,可一直走到了東臺,也沒見着王皇后派來的人,他當然不知道王皇后還在玩靜觀其變呢。見她不派人來,他自然不會真的去爲史忠臣傳話,又不是吃飽了撐的,着什麼急啊
史忠臣打得如意算盤,還以爲王平安真能急着跑去“暗示”呢,結果算盤打得超響,卻沒能如意,王皇后玩靜觀其變,王平安卻又不肯去主動傳話,什麼暗示不暗示的,竟然被擱淺了。
王平安進了門下省,正想着要找誰當替罪羊呢,卻見裡面快步走出一人,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直到了自己的跟前,這人才擡頭。
這人呀了聲,臉上堆起媚笑,道:“王相,您下朝了”
王平安看了眼這個人,覺得面熟,卻想不起是誰。嗯了聲,點點頭,接着往衙門裡走。
這人猶豫了一下,見王平安走過自己的身邊,他有點兒着急了,便道:“卑職李義府,王相這回可別在認錯卑職了。”
這純屬於沒話找話,可找得卻又精巧無比,不管是誰,只要聽了這話,都會停下腳步,問什麼時候認錯了他?
果然,王平安停下了腳步,奇道:“認錯了你,本相什麼時候認錯過你?你叫李義府,哦,你叫李義府”前一句話是疑問,可後一句話卻成了肯定,而且語氣之中帶了少許的歡喜之意。
這時候的李義府,離發達還早着呢,還不是朝野驚懼的李貓。他以前總認爲王平安沒什麼大出息,所以並沒有刻意的巴結,甚至在前次尚書省時,被王平安認錯,以爲他是尚書省的人,他都沒和王平安套近乎。
可經過許敬宗的一通指教之後,李義府覺得巴結王平安是會有好處的。許敬宗告訴李義府,越象王平安這種啥也不願意管的人,巴結他越可獲得好處。
因爲王平安啥也不幹,那有事就得找底下的人去幹,找誰呢?自然就要找平常能叫得出名字的人來了,所以讓王平安記住自己的名字,是有絕大好處的,只要被派去做事,不就能順理成章地升官了嘛
李義府一直找不到機會,今天好容易能和王平安碰上面了,他豈能錯過,趕緊沒話找話,引起王平安的注意。
王平安看着李義府,笑了。原來這人就是李義府啊,竟然還是我門下省的官員,可惜以前點花名冊時,我沒注意過,當然了,這衙門裡的人,我沒幾個注意的。
聽王平安連叫了兩聲自己的名字,李義府大喜過望,忙道:“卑職就是李義府。王相還記得上次在尚書省不?”看,這麼一來,王平安肯定還得再問,如此,印象不就深刻了,巴結也是要講技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