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7-7 16:39:49 本章字數:5210
人不長命,遺禍千千載啊。我如今已經變成禍害了。死,不容易。蘭陵不給面子,說我受了驚嚇,得好好養着。我是像受驚嚇的人嗎?老爺們,呼風喚雨,活得是個氣勢,披了件衣裳,左右一揮手:“帶人犯!”
二娘子拄了根手棍,小聲進言道:“侯爺,還是先看看謝寶吧。倆時辰了,還躺着呢。再說這人犯也沒法帶。”
問過醫生,謝寶是虧血了,倒無大礙。二娘子倒是兇險,離他腳筋就差那麼一丁丁,真若挑上了……
什麼事兒都能遇上。倆小孩倒是活蹦亂跳,圍了羚牛的籠子邊,使小棍捅來捅去。這位也不好過,千八百斤,也給折騰得夠嗆。是死是活,就等我一聲令下了。大清早人都圍滿了。
樑建方扒籠子邊上,恨不得把頭都塞進去,眼睛瞪多圓,回身看看我,再看腿的二娘子,再看看死裡逃生的倆小孩,齜牙咧嘴。“這算怎麼回事兒。”
程老爺子衝我一揮手,近前來低頭細語:“這是你幾個活擒的?”
沒敢點頭,後面我昏了,怎麼逮住的不知道。指指二娘子:“問他。”
二娘子了腿,不居功。朝營帳裡指了指:“謝寶。還躺着呢。一早才醒。”
李績在旁邊聽着點點頭,正要搭腔,樑建方咋咋呼呼:“王家這小子人不怎麼樣,織羅能人異士頗多。”說着搓搓手,瞅瞅身後的羚牛。“巡山獸啊,說逮就逮了啦?偌大一個林場……偏心。有這麼個好玩意兒。偏偏不往獵場裡趕。便宜王家。”
蘭陵挑了嘴角笑笑,斜眼掃了一眼林場的負責人:“好本事。說話聖上就到了,寢居之地,竟窩藏這麼多禍害。莫說驚了聖駕,在此期間就是照一面,你只怕也難咎其責吧?”
這話重了。林場這老兄挺好個人。也不想幫他打圓場,能看出來蘭陵窩了火。沒事找事。
可大可小,你去怪誰?死裡逃生,倒也沒有報仇地心思。說起來這牛仁兄也可憐。同樣是泡澡。你說有人往你澡盆裡打彈弓。擱誰誰惱。罷了罷了,大氣地一揮手:“該是誰地就是誰的。”拍拍二娘子肩膀,“說起來咱倆逃的逃、傷的傷。若沒謝寶頂那一陣兒,我怕是連開除你的機會都沒有。”
二娘子不吱聲,大嘴一咧,笑了。忍着腿傷,勉力蹲下來。叫過九斤,摸了孩子腦門看。眼裡透出一絲內疚。
身後踹了二娘子一腳,老爺們這模樣忒惡心。說論功行賞,二娘子頭功。若沒他手疾眼尖,抰了倆孩子跑,昨晚不知弄出什麼後果來。可算了算,這功勞還得給謝寶。自家人不跟自家人爭,心裡卻把謝寶當外人看了。正好有蘭陵這個話,不敢說護駕,卻也除了皇家獵場的隱患。這把年紀再不給他個露臉機會,真若他想得那樣,蹲我王家一輩子不走了還。
這是奇聞,再帶個異士出來,這年頭大家吃飽喝足就愛談論這個。這謝寶人還沒安置好呢,事就傳了出去。什麼是英雄,能失血躺在牀上起不來的全是英雄。活蹦亂跳一頭野豬,王家侯爺徒手生擒,沒人惦記。傷殘瘸地牛,稀罕。滿長安,是人不是人,都往王家莊子上湊。看完牛吵着看謝寶。回頭再拎兩盒藕粉,回家宵夜。雲丫頭這生意一紅火,臉蛋樂得紅撲撲,
周醫生泯獸不憐人,說野豬可憐。大牲口棚里拉了柵欄,生龍活虎地就放了進去,好吃好喝餵養着。巡山獸也可憐,好好的遭了毒打,瘸着還不改脾氣,想上個藥都沒處下手。專門起了大窩棚。乾草墊子放進去。砌了牆,圍了欄,每日湯藥伺候,毛色日漸光鮮。時間一長,倒認周醫生這主了。
這來來往往的,謝寶也就成了名人。你問他問,傳開了,京城裡有頭有臉地可不是那一兩位。話說地懸,事也辦得懸,一聽還是個單身,成了家就不說飛黃騰達吧,家裡有了這女婿,靠得住。
頭裡最關注的,樑家老賊,他孫女多。許這個許那個也許不完。掰指頭算,九斤倆,謝寶還能落三四個,這都不在話下。關鍵程老爺子動了心思。我不敢接這茬,總是推着,一說就是許了人家了。
“這什麼話?”程老爺子搖頭晃腦,“男女有別,許誰不許誰的,跟謝寶有什麼關係。”
“不是這麼說。”知道程老爺子脾氣,但凡他看上,就是死在手裡,也沒有讓給別人得道理。我是不想讓謝寶惹這事兒。“早有下家了。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再打岔小心我抽你。還學會作詩了?”程老爺子橫着手掌切割兩下,“不就是你莊上那個賣藕粉地嗎?雲家那個。成不成的,他倆幾年了?許她就不許我孫女?再說了,我程家,論錢論權,說老夫欺負她。論教養、論相貌,也不比她家差。怎麼還不如她一個沒爹媽的小丫頭片子?”
這不怪我。你程家就是堆金山出來,只瞧爺爺這樣子也沒人敢娶啊。嫁不出去關我什麼事?委屈地一咧嘴,剝了兩顆地窖藏的過冬石榴,想把話
程老爺子見我爲難,拍了拍桌子,“這話先撂下。明兒讓你家那個醫生到我那兒去。我有話問他。”
“這是正事。讓你去你就去。”穎不耐煩地捻着針線,穿半天穿不進去,叫九斤來幫忙,揉了眼睛嘆氣道:“不至於是老花眼吧。”
“我不去。”往炕上挪挪,捏塊點心掰開來,朝旺財扔下去,“還指望多活兩年呢。沒心思跟戶部去打擂臺。”這一打春就沒什麼好事。賀蘭家死人,武家換人。老子狩獵差點被頂死。不順。說回來靜養幾天,又得應付謝寶這臭小子。好像這一週圍認識的人都有孫女能嫁。現在戶部又指着名要編勞力。都得掛號。也不知道是誰地餿主意。勞力僱回來就是勞動,掛哪門子號?病人才掛號。不光是京城織造作坊,連隴右那邊都得報個數字上去。今兒死倆,明兒又買回來倆。掛一號二百文,你掛一千號,二百貫就沒有了。缺錢也不能這麼搞啊。我買一個纔多錢。
“那也不能不吭聲。”穎把賬本放上來,攤開了。一頁一頁地勾,旁邊算盤打得細詳。“說來也怪,東邊高麗地怎麼就耐活。咱家不虧勞力。當人使。吃喝醫藥的。從不短缺。來的,好端端的……”
穎突然擡起頭,朝我道:“夫君你說。這會不會賣給咱家的都是病秧子?”
“胡說。這話你就對不起大哥。人販子也活得是信譽。沒見昨兒轉呈還有賠罪的來。只管說是壯碩、壯碩,可總是用不了幾年。這也怪啊。”說着,接過穎遞過來的賬本,數字嚇我一跳。“咱家養了四千人?”
“夫君以爲呢?”穎挑挑眉毛,“整日裡什麼都不管。自家多少勞力都不知道。四千人不過是個花頭。說出去就這個數。實報地話,誰家受得了。況且不光咱家。一起過去的,哪家比咱家人少?這戶部也忒缺德了。”
“八百貫。”
穎點點頭。“如今呢,對咱家也不是個大數字。可就受不了朝廷這麼折騰。今兒二百,咱給了。明兒要二百,咱再給。三番五次下來,還叫不叫人活了。要不明兒夫君問個清楚。再和程、秦兩家合計合計,看朝廷是個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蘭陵皺眉不語,也拿着一堆冊子發愁。
隨手翻過來看看,也淨是想糊弄人,亂七八糟,勾得一片一片。笑了,問道:“誰出的主意?起先墾荒地時候沒人說,這會兒到了掙錢時候了,剛說有個好日子過了,就勒着脖子開始敲詐了?”
“和我無關。”蘭陵給筆撂在桌上,“墾荒是我地主意,養勞力也是我的主意。沒來由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這頭一步先是造冊,再有就是點人頭。隴右地多人少。有人說,大戶過去,佔了地,買了人,紮了根基。好處都是你們這些人得了,往後朝廷連插手的份兒都沒有。這一造冊,是以防萬一。”
“哦?這麼說一個人是一個人了。”
蘭陵點頭。
“那活人造冊,他死了怎麼辦?”
“死到誰家誰出錢。”
這誰呀,恨得我直咬牙。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法律了?活着二百文我認了,憑啥死了也算我頭上。
“都不願意呢。”蘭陵拉了靠墊,歪上面,伸了指頭端詳許久,“有個事我想問問。照這麼說地話,東邊的人是比西邊的人值錢嘍?”
嗯?沒聽懂。不解地看着蘭陵。
“我怎麼就聽說,東邊的比西邊的耐活。”
是這話。不說錢吧,大家都不接這茬。這一到貼人頭,這話就挑明瞭。一致認爲,吐蕃人不耐用。
“不是問這個。大夥兒都是想知道,朝廷往後是個什麼打算。沒來由地造冊,那造了冊,咱算什麼?勞力又算什麼?想廢除勞力?”
蘭陵咯咯笑了,“好意思說。好聽點是勞力,不好聽點,當牲口養,不算人用。”說着看了我一眼,嘆口氣說:“攤到我頭上吧,我自己也不願意,可想想呢,也不盡然是壞事,先造冊,先給大夥兒養成這個習慣。往後說用呢,冊子翻開來,就能當人用。即便是隴右,說起來添點人氣唄。總不能跟賣豆腐似地,你家一塊我家一塊,總歸這也是我大唐的領地。”
朝廷想賴賬!這話把我說一激靈。當初講得好好地,劃地、分地,你家圈,我家圈,只怕圈得少了。如今,荒地成了熟地,打了糧食,有了出產,朝廷就眼紅了?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是血汗換來的。現在地肥了,人頭也有了。就開始擠兌我,插了管子朝我身上嘬血喝?
得便宜可以,可如今的王家不是誰想欺負就來欺負的主。大夥都掂量,誰都不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