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7-7 16:38:27 本章字數:7542
自從拒絕劉仁軌的無理要求後,老傢伙再都沒提這個事,也沒有因爲受了頂撞產有刻意針對我的行爲;我也樂意將這件事揭過去,見他依舊是恭恭敬敬,一團和氣。
麥收前,劉仁軌再次建議讓農學的專家下去和工部在關中各部糧產區協助監督,我尋思了下,答應了。既然着手糧食產量,進行一下實地考察還是有必要的,臨行前給大家都打了招呼,不插手工部的正常事物,只考察,不監督,不要讓人家對農學產生誤解,手伸太長了有害無利。做動員報告時候劉仁軌就在我旁邊,沒有提出異議,老臉板得死平,看不出究竟。
不是和他對了幹,在確保農學的獨立性的基礎上,既然和工部是盟友,就不要幹一些讓盟友厭煩的事情。現在正和工部處於蜜月期,曹尚書竭盡所有的爲農學提供方便,沒有理由去破壞這份和諧,我在其中扮演個緩衝的角色。努力去消除劉仁軌帶去的外交壓力。說個難聽話,曹尚書這麼合作,大部分是衝了皇家的面子,而我這個少監多少還能說上話,至於老劉,人家該不認他就不認他,沒人願意和個麻煩合作。
劉仁軌估計也認識到這點,我行我素的同時也對少監所作所爲極少約束,時間一久,農學的兩位領導之間形成了矛盾的默契,看似格格不入的倆人卻高效地引領學院步入正軌,短短時間裡讓農學的規模一擴再擴,並形成了獨有的風格和運作體系。就這一點來看,不得不佩服蘭陵當初在用人上的眼光,劉仁軌的才幹固然卓越,能把我這個混吃等死之輩的潛力挖掘出來更是不易。
“不必妄自菲薄,你本就不是泛泛之輩。”蘭陵被我一記馬屁拍得舒服,喜眉笑眼地靠我背上,“外面那一套少用我身上,咱倆之間還用不上這麼噁心的奉承話。”
“真話,怎麼就成奉承了。”我有個優點,別人有過人之處絕對心服,但是不是口服就要看心情了。這些天蘭陵又變回了女人模樣讓人喜歡,不介意說點噁心話潤滑下兩人的關係。“可惜了,你若是男人的話……”
“過了。”蘭陵回手輕輕捏我一把,“我是女人,或許老天願意讓我當個女人,你不是說過凡事都有兩面性嗎?是好事。”
“看,你又誤會,看來心裡還有怪念頭。”我笑着拽過她手握住,“我意思是,你若是個男人的話,這會就是個王爺了。”
“去!”蘭陵扭身拍了一掌,悠悠道:“你是個有本事的,這麼久相處下來,能看清的早就看清了,這樣的人世間少有,或許真應了大隱於朝的說法。區區三、四年時間,若將你的功績細數下來……”
“那得有個封賞吧?起碼給倆錢花。”制止蘭陵說下去,嬉皮笑臉的打斷,“有碰巧的事,有在你跟前顯擺的想法,其實最多的時候還是爲了我自己,所以算不算功勞都行。若真過意不去的話,你將內府花露水的收購價提高個一兩成當個補償就謝天謝地了,是吧?”
“美死你。”蘭陵捧了我臉笑笑,“若晚生個幾年嫁了你王家興許是最暢快的事,不過現在也好。權當你欠我的,作牛作馬來償還。撩撥個寡婦家不守婦道就算了……”
“你有負擔?心理上有壓力。”
“沒有,”蘭陵搖搖頭,不好意思道:“心安理得,一點都沒有歉疚的想法。都是你,弄得人連道德底線都守不住。”
“嗯,我也沒有,嘿嘿。”
麥收期間,放假是唯一好處。穎既然打定主意要在麥收後種蕎麥,我請教了專家後,挑了最適合關中地區種植的蕎麥種帶了回來。如今家裡耕地面積翻了一番,原來的糧倉顯得小了,專門又騰了個空院子出來存放。管家最是賣力,牆壁拿石灰刷得厚厚一層,點了木炭把院子裡的空房烘烤數遍,空曠煞白的大房子如同太平間。
“我明天去,你家裡歇息一天。”看穎累過了,和往年不同,前雲家的佃農需要重點幫扶,一來心理上有障礙,二來人手也不夠,還不習慣和王家佃農搞協助。
“妾身歇也歇不住,就您說的,瞎忙。”穎平平爬在炕上正享受二女的推拿,哼哼嘰嘰不停,“這眼看就收完了,看產量,還是咱新買的地肥。過兩天繳租子夫君管,地裡就讓妾身一氣忙完。”
“明天帶二女一起,達萊呢?讓她幫忙打把手,反正麥收上棉花作坊裡沒人。”
“她不行,正籌建新作坊脫不開身。沒多少時間了,攆棉花下來前得把新作坊佈置停當,夫君不勝到新作坊上搭把手,往後那是咱家的大進項。”
棉花作坊與衆不同,防火是重中之重,一個火星子就能讓一年的心血付之東流,防止萬一起火不至於火勢蔓延波及莊戶,專門選了個開闊地界,遠離村落,光井就打了四口,三個庫房都獨立起來,誰不挨誰,中間專門引了水渠,一旦起火有個緩衝補救。
設計的複雜,工期相對長一點,現在人手不夠,勉強沒停工而已,達萊帶了丫鬟前後操持,儘量讓有限的人手發揮最大的效用。
感覺穎分派我過來是添亂,遠處看達萊指揮自若,一近前就變得縮手縮腳。“我馬上走,轉過來找茅房,小解完就走,你該幹啥幹啥。”沒有取得主帥親臨三軍效命的景象,工匠都外來的,幾乎都不認識我,人家也沒偷懶,感覺自己很多餘。
插不上手,滿莊子亂逛。看來今年養雞是主流,家家戶戶都一院子雞,少則七八隻,多則……沒仔細數,大概有十來只吧。雲家的荷塘已經成了氣候,荷葉重疊在水面上,一派生機,唯一不同就蓮蓬稀稀拉拉沒幾個,誤了花期能有這個效果就很不錯了。八百畝的荒地改造工程遠未完成,雲丫頭帶了一幫忠心佃戶仍在大日頭底下開挖,見我過來遠遠的揮揮手打招稱呼。
“不過來,你忙你的!”我老遠朝雲丫頭喊着,制止她準備跑過來的打算。這丫頭有意思,眼尖,每次我從這裡路過,不管多遠都能被發現。旺財不知道我喊什麼,滿懷敵意地朝遠處叫喚幾聲,給我壯膽。“叫啥,人家都忙,就咱倆遊手好閒。”
旺財對我的誇獎很得意,吐個舌頭搖搖尾巴,跑河岸下喝水去了。自打雲家開了河渠口,現在水勢比以前大不少,找了個木棍戳了戳,深的地方水能過腰,不錯,再過幾天能來游泳,比家裡池塘乾淨得多。
莊子上有兩處地方我輕易不過去。一處是學堂,我對學校,尤其是中小學過敏,準確地說是對鈴聲過敏,不管是電鈴還是手搖的那種,一聽見就生不如死。造紙作坊也不去,絕對不去,在外人看來是王家的產業,可一踏進作坊就有好像到了別人家。我的地頭出現這種客場的感覺讓人周身不舒服,我不願意找不自在,來回過往刻意屏蔽它的存在。
再過一半年就好了,蘭陵已經下決心對造紙作坊的領導班子進行換血,老四和二女精心挑選了自己可靠的人進入作坊適應學習。一旦時機成熟,取而代之的那一天,絕對要在裡面睡上一宿來顯示我的統治地位。跑到坡上找了個陰涼草厚的地方,不錯,鬆快地睡了一覺。
“入夏了,誰還這麼無聊?”在莊子上閒散晃盪了一天,剛進家門穎就遞我了雙皮手套,長腰,能拉半個手肘上。
“一天也不沾家,達萊都回來了。”穎接過手套仔細收起來,“軍部上派人送過來的,別人都領了,就差您一人。”
“哦?拿來我看看。”聽穎這麼一說來了興趣,將手套翻來覆去的端詳。大氣,有軍用品的厚實感,手掌處加了一層皮墊,更加耐磨耐用。高腰處開了條長長的岔口,兩排小空打得整齊,對於這個設計太熟悉了,根本就是繫鞋帶的地方,各人胳膊粗細有別,這個創意很好地解決了鬆緊問題,讚歎道:“不錯,真好。”
“不好。”穎不情願地貶斥着,“去年夫君才弄的玩意,今年就進了軍伍,這麼大便宜不知道讓誰家得去了!”
“呵呵,管人家誰得便宜,冬天手不凍就行。就是給了咱家造,光從鬍子那買皮子,不虧錢都是好的。”我把手套拿給穎看,“明顯不是鬍子的手藝,稍微硬點,可結實,咱家有這本事?”
“咱可以做棉的嘛,誰家有棉花?”穎嘟個嘴不認輸,倔強道:“紗的也行,不分季節,什麼時候都能戴,又不是非得戴皮的。”
“天下的好處咱不能一家沾完,知足吧。”不知道是誰的作坊,但絕對和蘭陵有關,熟皮工藝改進了不少,估計誰家鬍子作坊遭殃了,被弄走了傳家秘技。不道德啊,偷師學藝,蘭陵真的墮落了,嘿嘿。“這事我有計較,你不操心。麥收後蕎麥種子發下去,通知各家各戶,成熟後不要留種,往後咱家所有的糧食都不能留種。”
“老從農學上拿不好吧?”穎在顧慮,認爲我的做法過於奔放,“時間長了遭人詬病,對夫君名聲不好。”
“用你的,啥名聲不好。拿多少都給錢了,按糧食價錢稱回來的,又不是偷。”今年農學上蕎麥種子不少,試驗田根本用不了那麼多,多餘的我就按蕎麥市價買下,很公平嘛。已經交代下去,因爲試驗需要,高產不能留種的,往後就按一萬畝的需求朝農學拉,這個錢我出。不讓農民掏錢而已,又沒說不讓地主掏錢。
“那可得給人家說清楚,咱是給了錢的。”穎不放心地叮嚀,“公家的便宜沒那麼好沾的,夫君可仔細着。”
一點都不大氣,公家的便宜好不好沾我自有經驗,買幾鬥種子至於不。給錢那是客氣,想當年我將單位視爲第二個家,從第二個家往第一個家搬東西多自在,多有歸屬感?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從來到封建社會,我覺悟退步了,都知道給錢了,見外了。
對這點,蘭陵就不知道和我客氣客氣,給多少拿多少,臨了連帳都不結。“咋就不知道心疼人呢?”
“哦?哪疼?”蘭陵拉過我,上下摸索一番。
“好幾鬥,可都是高檔貨啊。”我仰臉擡臂,手指頭撮幾下提示。
“對啊,你指頭怎麼了?”
“數錢,裝哪門子蒜?”不和她客氣,伸手朝腰下掏了掏,空空。扯過胳膊摸了摸繡籠,懊惱道:“誰家公主出門連錢都不帶?有沒有當公主的覺悟?”
“半天鬧的。”蘭陵紅個臉,笑了起來,“當你猴急呢,原來是要錢。”甩了個秋波過來,柔聲道:“要多少家裡都有,隨我回去拿……”
“那你可給不起。手套怎麼回事?”
“我也就交代下去,當我什麼都管啊?”蘭陵脫了鞋襪把腳耽在椅子上透氣。“隨你來來回回走了一整,打算讓我看什麼?”
“不是帶你去棉花作坊轉了一圈嗎?還指望看啥?麥收前後都沒停工,沒看現在忙得熱火朝天。”
“想說什麼就直說,又是要錢又是手套的。”蘭陵不滿的看我一眼,“和我弄這麼多彎子,真當自己是兵法家了。”
“棉花作坊……你看啊,秋後一收,全國試種那麼多的地界,產量肯定不小。可要是都拉到長安製造,成本又太高了,是吧?”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裡縈繞,想了許久都沒個萬全之策,近處幾處好說,可隴右、遼東就鞭長莫及。
“今年就先拉回來,本就是試種,看收效。往後還難說,就是推廣,長安周圍肯定以糧食爲先,棉花盡量不佔良田。”
“所以就有、得有個相應的辦法出臺,提早着手爲好,不能讓我吊了半空。今年這邊的棉花我家收購,可不能壓了,要買的人多。”最近農學裡從各地、域外大量收集棉種,並計劃從明年開始對棉花進行系統的研究改良,以配合民間的推廣。這對唐帝國來說是個好政策,但對王家就未必。打定主意,在朝廷沒有推出明文管制條例之前要把手上的棉貨都售掉,以免夜長夢多,蘭陵是個好情報員,必須收買。“我已經定了價錢,打算和崔家聯手售賣,說白了就是鑽國家政策的空子。”
“又不是不讓你鑽,說得那麼殺氣騰騰的。你家地裡長出來的,既然沒有明文規定,愛賣誰賣誰。”
“你沒一點想法?到明年可不止那幾片地呢。”
“沒。”蘭陵笑着搖搖頭,“想把我拉了合作是吧?想趁了沒王法的年頭多撈點錢財,可就是怕自己沒胃口吃下這麼多,提前拉個墊背的。”
無恥地撓了撓頭,訕笑道:“看,你說話還是那麼豪爽,我就喜歡你這點。”
“你家送去的布匹樣品不錯,呵呵。所以啊,能撈時候要儘快,無法無天的日子不多了,準確地說,最多明年一年了。只要今年隴右那邊種成,明年就交由三省制定管制條文,後年肯定要在局部地區實施。”
“哦,”我鬆了口氣,看來自家這作坊起碼還能用兩年,太好了。崔家已經等不急了,崔彰先後催促幾次,條件開得我心癢癢。“兩年,時間夠了。”
“嗯,別太招搖。你帶我去看作坊時候我就想到製造的問題,往後就處朝廷管制,你家作坊還是能派上用場,朝廷不可能把持織造的事務,和現在的絞絲作坊一道理,”蘭陵扶腦袋想了半會,“其實說白了還是崔家最後拿大頭,呵呵。”
“別說我,就你內府倒騰這兩年估計都沒辦法和人崔家比,百年的老家族,根深蒂厚。”這個沒辦法,崔家就是衝了往後的局面來的,我家再怎麼發展也是個棉織企業,和人家跨國集團沒辦法比。往後幹棉織的肯定不會就我一家,隨着競爭對手越來越多,高效率、低成本、保證質量的同時還要努力提高機械化水平,達萊的擔子很重啊,想想那個小身板,有點擔心。
“內府好些地方都儘量避免和崔家有重疊,雙方就是有了糾纏,崔家總能很快地把話遞過來,雙方就地商談,重新規劃自己的利益範圍。你那些朋友裡,崔彰是最世故的,見風使舵的本事在你之上。”蘭陵尋思一陣,“儘量不要和崔彰絞得過深,內府在西邊一直打不開局面就是過於依賴崔家的關係。他有個本事,一旦把人絞進去,再想脫身就不容易了。”
“靠什麼?權勢?和內府他不敢吧?”
“不。”蘭陵搖搖頭,“說不上來,見過絞麻繩沒?本來好幾股誰不挨誰,可貼了勁撮過去,就成一股了。”扭頭看了看我,“你倆年齡相差不多,卻是我見過最怪的兩個人。你善於經營關係,人與人之間通透;他善於經營勢力,權勢之間遊刃有餘,都才華出衆,卻深居簡出,不拔尖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