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7-7 16:38:09 本章字數:7022
春雨貴如油,今年的油價賤。從英公府回來後,連續五天六天的雨,今日午後纔有了放晴的跡象,我窩在家裡快發黴了。蘭陵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反正下雨天她必然不來,有點想念。穎和二女最近比較貼,常常老遠見她倆嘀咕些什麼,神色詭異,但我走到跟前就只聽到家長裡短,中間還夾雜了穎對二女的教導一類的話,二女表情恭順,虛心受教。
倆鬼婆,不知道又在出什麼濫點子。既然不讓我知道,也就懶得搭理,女人家的事情咱老爺們沒攙和的道理,我也樂意見到倆夫人多有溝通交流,面上融洽也是個辦法,時間一長,自然有深厚的情誼產生,這是規律,是好事。
穎和二女的關係,很微妙,微妙到我有時候都看不太清楚,於是我就只當自己是睜眼瞎,反正倆人都精明,在這些事上能把握住分寸,知道用什麼手段去爭取卻不犯了我的禁忌。是個小遊戲,看似無意,卻樂在其中,無聊的時候耍一耍,一旦有了外部矛盾,倆人馬上又抱了一團成爲盟軍,一致對外。
蘭陵是個強勢的,穎和二女則站在一條戰線上,一明一暗,我覺得我應該改姓劉,劉啥來着?反正是漢獻帝沒錯,很有身份。
所以我斷定,穎和二女正會計着對付誰。矛盾轉移是好事,國家內部矛盾激烈的時候,政客們則會將矛盾點轉移出去,然後弄的啥啥大戰來凝聚民心,穎和二女之間的關係就這個道理。也好,只要自家裡和睦,她倆有個共同的目標,我就能安寧不少。
“你倆耍啥鬼我不管。不許傷天害理。”先表明自己的立場,畫個規則出來,免得最後變成無差別衝突,殺敵一萬自損八千不合算。再說,對於有二女直接介入的事件,我一直有顧慮,臭丫頭思維方式獨特,出手就是下三路的招數,陰。捏了捏穎的鼻子,笑道:“你當主的,不許犯糊塗,出事我只找你,不找別人。”
“家常話,能犯個什麼糊塗,夫君多心了。”穎笑吟吟的拉我坐下。“二女眼看大了,妾身正教她‘女訓’呢,往後也好有個規矩。”
炕頭上剛坐好,二女就爬我背上,手從後面環過來抱緊緊的。“切。”我鄙夷的拍拍二女伸過來的嫩手,不和她倆在這上頭糾纏,三個人心裡都有數。“坡上都收拾停當了?”
“嗯,可累死人了。”穎見我不追究,趁勢靠過來拆苦,“坡上坡下千十畝地界,前後一個多月時間歸置,地裡農忙還抽不來勞力。光遷徙的莊戶遠遠不夠,連家裡的雜役都動用了,纔沒誤了植果樹的節氣。”說着揚了揚手,顯示上面幾條小劃痕,“被刺棗劃的都是口子,還沒長好呢。”
“夫人辛苦了。”扭身將背後的二女取下來抱懷裡,“坡上苦這一年,往後樹栽活了就省心的多了,勞力也不缺,都是二位夫人規劃治理有功。”踢了鞋,朝裡面挪了挪,找個靠的地方,二女抱起來已經很費力了。
穎也跟着坐了上來。“今年怕旱,樹栽的密,沒成想雨下個不停,活地太多還得挖,到了秋天仍舊有忙的。”看我抱的辛苦,伸手想把二女扯下來,二女假裝不知道,死命的攬在我腰上抵抗。穎笑着照頭上拍了一巴掌,“這麼大了,還賴人。”
“算了,丫頭片子,她懂啥?”摸摸二女腦袋,對穎道:“窯洞裡的那幫子外鄉人怎麼安置的?一陣忙的都想不起來了。”
“安置個什麼。”穎笑笑,“住窯洞可以,本來就是給人住的,不過得幹活才行。頭頂大坡上的果樹都算了數字,有帳的。但凡查數目的時候有短少,二話不說,攆人!妾身話給他們撂到頭裡,往後近攆人的時候別怪咱家沒章程。”
“嘿嘿,你啊。”穎從來就不是虧的人,本來還說花錢僱幾個人看果園,這下好,全省了。那幫人多,爲了有個落腳的地方,定然會盡心盡力,比僱來的人更負責。“多少給人家點工錢,白乾也說不過去。”
“不給。咱家僱人是一個章程,租賃窯洞又是另一碼事。若是僱來的,管吃管住管工錢,租賃窯洞就得給咱家繳錢,沒錢就得幹活出來貼補,夫君說是不是這個理?”穎拉過個毯子蓋自己腿上,另一邊搭我和二女身上,“再說,他們也同意了,不算咱家欺負人。好些勞力都去咱莊子作坊裡幫工掙錢了,按幾個作坊的工錢,下力氣幹個三四年也就有個盼頭了。”
“也是。”穎屬於常有理一類的人,她的理比別人都大。“我記得他們有個頭以前是幹醬園子買賣的,咱家裡好些個豆子,給自家開個醬園子不錯。”
“可別說開醬園子的話。”穎笑着捏捏鼻子,“十個花露水作坊都壓不住那味道。”伸手戳了戳二女,笑道:“二女知道,早先妾身當姑娘的時候,家裡有個醬園子,蒸醬渣的味道,關了門窗都擋不住,最後周圍鄰居受不了,起了衆怒,只能拆了。”
“那麼厲害啊?”我沒去過醬廠,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麼大的空氣污染,“那算了,別禍害人。不過一說黃豆,咱收了麥子後是不是多種幾備豆子?”
“年年都種不少,夫君不知道罷了。”穎不太喜歡我管農家地活,認爲降了身份,一般也是我問起,她才說兩句。好些農業知識我還得去請教蘭陵。在豐河莊子裡和蘭陵一天到晚混一起,學了不少東西,終於知道黃豆不搶糧食的地方,一般都是收完麥子纔開始種豆子的順序。穎停下來,扭身在炕桌上取下算盤撥了撥,“黃豆種下來合算,可也不能全是,終究還得有綠菜纔是。”
“哦,那你看了辦。就是聽周醫生說牲口吃點豆渣啥的提膘,我也就跟了亂說。”外行就這點不好,人家說個什麼馬上就覺得有道理,然後記在心裡四處顯擺假裝內行,再被人家內行揭穿,沒面子得很。主動承認錯誤,“其實我啥都不懂,你有經驗,該咋就咋,別亂聽我瞎說。”
“也有道理呢。”穎斜着靠過來,“都忘記這岔了,今年咱家收了牲口回來養,的確得多幾畝黃豆喂。莊戶們嫌喂黃豆糟蹋,也就只喂豆餅豆渣。咱自家拉車的馬都是草料裡和了豆粉喂,長得比莊戶餵養的都壯實多了。”穎撮撮臉頰,笑道:“其實啊,買豆子比種豆子合算點,夫君放心,妾身騰出手就去和周醫生商議商議。”
“嗯,好。”毛毯和二女捂在身上暖和,春困秋乏,人有點迷瞪,眼皮打架。“你看着辦,不用事事都問我。”
“二女和老四說蒸酒的作坊起的大,裡面空曠,想多起幾間房,多弄幾套蒸酒的熱爐出來。”穎不經意的提這事,靠我身上隨口亂扯。
“她倆看着辦,起幾套隨便,咱倆不操這個心。”二女好像睡着了,趴我身上不動彈,我也有打個盹的意思,穎偏偏還不停的嘮叨……
“妾身是覺得啊,要是蒸酒多起來,花露水作坊用不了怎麼辦?畢竟老四把花露水產量掐的死,不許多做。”穎的聲音越來越小,看來她也是捂了毯子一暖和發瞌睡。
“多了就存起來,存滿了就賣點出去……”我隨口敷衍,腦子已陷入停滯狀態。一點事情都不想想,“打個盹,你瞌睡了也挨着睡會兒,別吭聲了。”
“嗯,那就賣點出去也好,多個進項。”穎翻了個身,靠的舒服了,迷糊道:“那妾身哥哥那邊有個鋪面,就拉過去讓他賣吧,不說了,睡會兒。”
“嗯,隨便……”
真舒服,過午正是休息的好時間,一覺起來天色黃昏,穎和二女都不知去向,我蜷在炕上獨享一張大毯子,爽。
吃飯前跑出去透透氣,順了門前新修的路上了官道,爲了方便以後莊戶在坡上好乾活,鄰坡的一段小路已經在穎的指揮下鋪墊的結實,下了多天的雨也中是一點浮泥,不象原來那麼多坑凹,踩進去就掉鞋。
繞道背後,也不上去,遠遠看着我親自佈置的西瓜地,瓜苗已經出來了,綠油油的,在一片乾枯的小樹叢中顯得格外醒目。遠處農田裡的麥子都抽了苗,黃嫩黃嫩一望無際,後坡斜度大的地方鮮草已經長起來老高,幾隻山羊正在上面吃的歡實,隨着進食的動作,脖子下的銅鈴‘叮噹’作響。是家裡的羊,老遠就看見管家那臃腫的身形,搬了個馬紮坐在一片平整草地上。
“羊倌呢?”朝錢管家吆喝了聲,走了過去,“地還溼的,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錢管家看見我,老遠就站起來讓出馬紮,“小侯爺也過來了,快坐,草地上乾淨,沒泥,下午過來暢快暢快。”
我按他坐下,年輕人沒有讓老頭讓坐位的道理,“我也過來看看,那邊寒瓜秧子都抽了,綠綠的好看。”
“可不是。”錢管家指了指坡上的羊,“羊倌打發回去了,老漢過來歇歇,順便一會兒把羊吆回去。”見我站着,也站起來,感慨道:“老漢自打來了王家,成天裡出門也看這坡,過路也上這坡,當時就想着,有一天給這坡盤迴來纔算沒在家裡白乾幾十年。”管家有點激動,臉上肥肉顫着,“去年咱家得了這土坡時候光是高興,如今看着坡上種了樹,種了瓜,種了芝麻,才真正感覺出來,才真正算是咱家的東西了,心願纔算了了。”
“對,我也這個感覺。”聽老人這麼一說,心裡也是翻騰,王家的地頭不算小,可也就這個大坡是我靠了自己的本事賺回來的,雖然後面的效益沒有豐河莊子大,可對我來說卻更重要。“桃三杏四,三四年就都能掛果子,往後日子長,大片的果林可是不多見啊。”
“不是不多見,除了咱家,方圓幾百裡上根本沒有!”錢管家一臉自豪。“前後左右的管家多的是,唯獨咱老王家的管家有這個福分。後村上的石灰窯一天接了一天的燒,燒多少都架不住用,光每天找老漢拉石灰的人都不下五個。大兒子已經回來能搭手管事了,老漢就讓他去石灰窯上歷練歷練。往後等老漢一歸天,小侯爺手上也有個使的人不是?”
怪不得錢客家心情好,連羊倌的活都帶幹,原本是把後代就業問題已經解決了,心一閒,就跑了坡跟前發感慨,嘿嘿。“錢叔費心了,有您的幫教,我就再不操這個心思了,呵呵……”
“老大是個二愣子,沒見過世面,今後啊,小侯爺凡有不過眼的地方,別姑息老漢臉面,該打該罵千萬別手軟。”錢管家跺跺腳,笑道:“前一陣見娃子們都不像話,還頭痛。夫人見老漢可憐,開了這個口,讓老大進莊子幫忙,才了了心事,若說王家的恩德,前後幾輩子人也報不完。昨天夫人還和老漢商議起幼學的事情,老漢聽完就哭了。一晚上沒睡踏實,別的人家有家主虧待下人莊戶的事,可咱家裡,滿莊子人都虧咱王家的情,上學、認字,下人莊戶的,幾代人想都不敢想。”
穎的小把戲,收攬人心耍的這些小手腕,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啥虧都沒吃,還把莊戶下人的心緊緊攥在手裡。比貼錢貼糧的收買更有效。今年莊子上暫住的學生沒一個有希望入仕的,大多數鬱悶的回家了,還有五個人決定留在長安闖一闖,長長見識,也爲往後的科考打基礎。穎趁了這個全空檔,給了幾個學生開了條件,留了莊子上教學堂,管吃管住有貼補。幾個學生立馬同意,不爲別的,有個立腳的地方,既能攀上王家這棵欣欣向榮的小樹,又能在教學之餘潛心復讀,爲來年的考試打基礎,何樂而不爲。
“錢叔言重了,家裡有點節餘,不就是爲了讓娃娃家有個好盼頭麼?”說這話我就想抽自己兩下,撒謊是無恥的。“你就用心辦,起學堂的錢只管從帳房上支,桌椅板凳的不將就,該多少是多少。”指了指造紙作坊,“咱家的紙,用起來不心疼,生意越發紅火了。”
“可不敢。”管家搖手,“誰家學堂的娃娃用白紙?抓把沙子就能寫字,糟蹋東西了。您和夫人善事做慣了,沒個下數,這事老漢來辦,保證又能唸書又沒多大花銷,不敢慣他們這些毛病。”
“呵呵,好,好!”錢管家的話正說到我心裡去,做善事就這個樣子,話先說圓了,天花亂墜,至於怎麼個實行,一分一毛的都要摳住,能不花的錢決不亂花。落了好大的名聲還不太花銷的善事纔是硬道理。“我和倆夫人都年輕,想不周全的事情多,還得錢叔多幫襯。這事你看了辦,交你的事情最放心。”
錢管家最愛聽這個話,臉上笑成一團,“天快黑了,您趕緊回去用飯,老漢也得吆羊去了,呵呵……”
學堂,學堂,一路唸叨着。春闈剛過去快一個月了,謝寶門路走得硬,已經被選上,等候朝廷發落。他也學了人家的模樣,謝師大禮大包小包的走東串西,頭一份就是王家的,倆爛硯臺和一排破狼毫筆,氣得我想打人。送這些不如不送,我一不寫字,二不作畫,這個檔次的東西蘭陵和穎又不屑用,放家裡八十年都沒着落,還不如送點心啥的順眼,糟蹋錢財。
剛回家,穎就急死忙活的找我,“怎麼出去也不打招呼,軍中來人傳話,留的書信,您快看看。”說着拿個倆硬皮紙封遞給我,還逞能道:“平時不是‘右武衛’上的書簡嗎?怎麼換地方了?和‘左武衛’又有干係了?”
腦子一陣轟鳴,天哪!終於發生了。我搶過兩個封子,識字不多,但封皮還是能認清的,一個是兵部簽發的,還蓋了杜老賊大印和花押,另一封字多點,不過印鑑上‘樑建方’三個字還是能認識。終於遭了倆老賊毒手,不用看內容,絕對一個是兵部調令,一個是樑建方的委任令。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怎麼了?”穎扶住我搖晃的身形,疑惑道:“書信的,看就是了,打哪門子擺子?”
哦,控制不住,想想要去那老殺才手下任職,不管多大的官銜,我都渾身發涼,一涼就哆嗦。“有個事情問一下。”我拉過穎,“我一口氣娶八個姑娘進門你願不願意?”
穎‘撲哧’笑了,“夫君若有那個本事,妾身還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隨便好了。”
“很可能,其中有倆還是纔出月子的……”我指了‘左武衛’上的軍印,苦笑道:“樑建方,看仔細,他有八個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