渜水河越山林,過湖泊,迤邐前行,曲致如帶,一路向東南,穿越盧龍塞,奔騰入海,流長一千六百里。
猶如一道閃電劃過草原,直至天際。
八百里金蓮川大草原,武懷玉看了都是心動不已,哪怕此時冬季,沒有了夏日的涼爽,也沒有了數百種鳥類的鳴叫,這裡依然好的讓人迷醉。
“夏日的時候,這裡會綻放成片的金蓮花,最是美麗,金蓮花上午起朵,午後盛開,滿眼的花海,”
盧三十五不知何時與高十二一起來到懷玉旁邊,看着枯黃的草原有些遺憾。
“你們以前來過這?”
“我跟十二孃曾經來過這,夏日時來的,”
高十二也還記的這裡的金色花海,“金蓮花花色金黃,七瓣環繞其心,一莖數朵,一望遍地,金色燦然。”
她們之前是跟着高家的商隊出塞,來金蓮川草原與突厥人貿易,很難忘的記憶。
八百里金蓮川草原,七十里蓮花灘。
她們是三年前來的金蓮川,那個時候突利也只是夏季到金蓮川,其它更多時候牙庭是駐在北燕州外長城北的張北壩上一帶。
漢代時,張家口一帶曾設置廣寧縣,不過南北朝以來,這一帶早人煙稀少,隋唐都只在軍都關外設了一個懷戎縣,唐朝後來以懷戎置北燕州,但仍還是地廣人稀,之前長安嶺以北的山後地區,甚至都是邊民自治不聽宣調。
突利長時間駐牙在張家口長城外的張北壩上草原一帶,
這裡一直都是中原農耕和草原遊牧的重要邊界,早在戰國時,燕昭王開拓西地,置上谷郡,修長城,這裡就納入燕國控制。
後來漢朝置廣寧縣,西晉改縣爲郡,設大寧城。
這個地方交通位置顯要,可以連通幽並和塞外,商貨進出要道,突利直接把牙庭設在口外,也是方便與中原貿易。
許多粟特胡沿絲綢之路東來,也看中這裡的位置,在這一帶定居、經商貿易,他們按傳統修建了粟特胡人的定居點,甚至修建他們的拜火廟,成立行當組織,甚至有自己的首領薩保。
這些粟特胡商,定居自治,向突利進貢,給突利很多方便。
粟特胡的定居點在這邊也越來越多,尤其在洋河與清水河交匯一帶,沒河岸許多村落。
武懷玉倒不遺憾沒看到夏日的金蓮川花海,他比較感興趣的是那些粟特胡人,突利近兩年從以前常駐的張北,遷到更北的金蓮川,可以視爲中原唐朝已經崛起,突利不敢太靠近長城,有幾分避其鋒芒之意。
而此時幽州的官方檔案裡,北燕州的西北,也就是張家口一帶,基本上沒有什麼戶籍人口登記,但按高十二她們所說,這裡其實有很多人,而且主要是粟特胡,甚至有些突厥小部落。
這就跟原來山後高家他們一樣,但不同的是,粟特胡他們是以經商爲主,在洋河、清河交匯,緊鄰長城的那個交通自然結點上,經商貿易,搞作坊建倉庫,甚至也有自己的農莊。
這些人每年的貿易量挺大,但幽州沒收過一文錢,北燕州也沒有將他們納入戶籍管理。
就是一羣治外之民。
他們的各定居點有自己的首領,一座拜火教的祅寺,就是周邊定居點共同組成的社區中心,每個社區也有自己的商團。
薩保商團既是一個拜火教團體,也是一個商人團體,一般情況下,會有一位共同推舉的首領薩保,後來往往成爲世襲,比如涼州武威最大的薩保,便是安興貴家族世襲掌握。
薩保下一般有個三人的管理班子,祭司、護衛長和一個秘書。
這些粟特人社區本質上來說,就是他們東遷的殖民開拓地。
大部份粟特人,都是在魏晉時期大量進入中原北方的,晉人所稱的羯胡,也稱雜胡,其中大量都是粟特人。
魏晉以來大量胡人遷居河北,改變民族構成,影響當地風尚,堪稱河朔胡化。
其實不僅中原北方如此,草原也是一樣。
如今的突厥汗國裡,也有大量的粟特胡。
現如今整個河北諸州,包括北燕州以及遼西的營州,都有許多這種粟特胡的定居點,他們也在州縣城定居以及貿易買賣。
河北地區,幽州的粟特胡最多。
而北燕州的粟特胡,大多數集中在張家口一帶。
張家口一帶的粟特胡,主要還是集中在隋大業六年開始,諸蕃請入市交易,於是修飾諸行,葺理邸店,開始聚集經商貿易,據說在隋末大亂前,張家口一帶商戶甚多,設六十三行,九百三十肆,四壁有百二十九店,貨賄山積,空前繁榮。
戰道即是驛道,也是商道。
張家口這個地方,如今名不見官府檔案,卻是暗裡驚人,哪怕經歷了隋末之亂,但不論各方梟雄誰佔據北燕州一帶,對這些粟特胡商,卻都挺罕見的挺寬待,
說到底,這些人既能上貢交錢,卻又很團結,有自己的武裝,都是定居自治,想打也不好打,他們又是以貿易爲主,能夠爲各方割據梟雄提供不少物資的流通,還能上貢,自然也就放過了。
武懷玉在研究着金蓮川、張北壩上草原、張家口粟特胡這些事情,突利也很忙,忙着跟麾下的突厥貴族們相商,忙着跟奚、契、霫這幾個附屬部落酋長們承諾,讓大家跟着他起兵討伐頡利,取而代之。
武懷玉倒是悠閒,突利終於要對頡利動手了,他很高興,他並不在乎突利能不能成功,事實上他是料定突利的這場起兵肯定要以失敗收場,因爲眼下已入冬,時間上不是很利於出兵。
再者突利要發兵攻定襄,這主動進攻更不利。
不過這些又與他何干,突利敗了更好。
“都督真料定突利會敗?”
聽說突利已經基本上與諸貴族、酋長們達成一致,即將出兵後,武懷玉依然很淡定。
“突利必敗。”
頡利畢竟是大汗,其實力不是突利能比的,除非突利真能把沙鉢羅汗、鬱射設、拓設、欲谷設這幾大藩鎮都團結起來一起幹頡利,但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
突厥那是出了名的喜歡內鬥的,個個心懷鬼胎,誰願意聽突利號召?
“那咱們現在就回幽州?”
“嗯,差不多該回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做的。”
兩萬人馬出塞,總不能喝點西北風就走。
接下來幾天,突利在忙着與貴族酋長們徵召部落兵馬,武懷玉則忙着跟頡利喝茶談交易。
反正冬天來了,突利他們又要去打仗,唐軍願意將一些攜帶的箭矢刀槍以及些糧草支援給突利。
當然也沒有白送的,突利他們拿牲畜皮毛藥材來換。
武懷玉還提了一個附加要求,讓突利以及諸頭領把他們部落裡以前擄掠來的漢人奴隸,都交還給大唐。武懷玉也不白讓他們交還,而是出贖金。
突利不要銅錢不要絹,他希望用刀槍箭矢這些軍械來換,武懷玉也沒猶豫,反正除了弩和甲不賣,其它的刀槍箭矢這些倒無所謂,但就算是破爛老舊的皮甲,武懷玉也不給他們一件,就說沒有。
唐軍出塞攜帶的裝備物資並不多,所以許多都只能先欠着,後續再送來,約定送到張家口外交接。
突利爲了換取更多的支援,也是很豪氣的同意唐軍這次能帶走多少牲畜皮毛等就帶多少。
奚部和契丹,懷玉也抽空跟他們又談了幾次。
主要還是互市的事情,跟奚部劃定了新邊界,確定要建立五個新的邊市,便於他們在新邊境上來互市交易。
與契丹也約定在營州開闢四個邊市,柳城、懷遠、通定、巫閭四市。
這次來,武懷玉收穫滿滿。
不僅憑神機火器震懾住山後諸寨,成功將隋末以來隱入山後的萬餘家收服,還趁勢跟奚人談判,把邊境線往外推進許多。
這邊還挑動突利跟頡利撕破臉,正式出兵攻打頡利。
好處也不止如此,突利打仗,懷玉順便做點軍火買賣,其它各種互市貿易也是拿下許多訂單,甚至是先運走突厥人的貨,回頭再付款,
順帶贖回許多被擄走的漢人,同樣回頭再以貨抵贖金。
即將離開前。
突利殺牛宰羊擺宴。
“武相公,這是我長子賀邏鶻,今年九歲,我想讓他拜相公爲師,跟隨相公身邊多學習些中原文化禮儀,將來此子要繼承我的部落的,我希望他能夠與漢家更親近。”
突利這話當衆說的很好聽,實際意思卻也很直白,把長子交給武懷玉做人質,以此希望換取大唐、換取幽州對他的更多支持,不說直接出兵,起碼得有個穩固的靠山。
唐軍不出兵,那賣他們些軍械糧草物資總是行的,甚至幫着照看下後方的部落婦孺也是好的。
當然,還有一層意思,借幽州武懷玉的唐軍,幫着震懾一下奚、契丹諸部,雖然他們這次也會出兵隨徵頡利,可誰知道這些傢伙會不會背後捅一刀。
賀邏鶻身爲草原之子,長的卻有點單薄了,據說賀邏鶻生母是阿史德部落人,生他時難產,最後生下了他,阿史德氏卻死了。
突利後來娶了隋淮南公主,淮南公主親自撫養照顧賀邏鶻,教他漢話漢字、中原禮儀,這孩子天生虛弱,不擅騎射,但卻能通讀孝經、論語了,讓人意外。
武懷玉大笑,當衆考了他一些論語的問題,他回答的很好。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好,本公便收賀邏鶻爲學生,便隨我回幽州好好讀書吧。”
這晚,突利頻頻敬酒,還讓淮南公主楊氏和唐賜婚的河間公主來敬酒,武懷玉也不免多喝了兩杯。
宴會結束,回到帳篷。
剛要休息,結果突利卻悄然而至,還送來個女人,本以爲只是個尋常奴婢什麼的,酒意微薰,武懷玉推辭了幾下便留下了。
“就不打擾相公歇息了,先行告辭。”突利笑着離去。
帳中昏暗,女子一身草原牧女裝束,低着頭過來爲他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