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剛過。
戰爭的動員令已經隨一騎騎快馬發出。
靈州迅速動員。
不僅靈州的五個統軍府都接到了動員令,在靈州鎮戍的本地和內地府兵,也一樣接到軍令。
還有本地的團結兵、城傍蕃兵。
“咱們靈州開國到如今,總共設立了五個統軍府,共計府兵四千六百四十人,先前鹽州也設立一府。”
這些靈州府兵,也是靈武的基石,點選的本就是地主豪強之家,點選後還都授給百畝軍田。
不過靈州這些年軍事壓力很大,所以靈州本地的府兵,基本上是不去長安番上的,都是分成五番在塞上鎮戍。
大概是有一千府兵是保持在鎮戍,不過靈州是前線,一千邊兵是不夠的,所以靈州這邊長期有大約五千的內地府兵,從關中隴右甚至河南山南等地抽調來當值。
“本來鎮戍之兵,是輪換當值,番期大抵是一年一換,可這幾年突厥屢屢大舉入侵,於是邊軍不得延期輪換,改三年輪換,但三年到期又沒能換,現在有些邊軍,其實是從內地調來,已經鎮防五年,還沒回過家。”
說好當值一年,結果當了五年,沒能回家,估計誰都要崩潰。
所以之前靈州也出現過士兵逃跑的情況。
後來李道宗任都督,在這邊加強了邊鎮兵的待遇,主要就是讓他們參與了走私貿易等,從中分得好處。
捕奴、販鹽、販馬、甚至是私鑄等等,邊軍、府兵、團結、城傍,加上官吏、甚至是子弟,都在其中分享了利益。
李道宗很了得,本來靈州那時挺不安穩,時有士兵逃跑,後勤補給什麼的也不穩定,大家怨聲載道,突厥人、樑師都又老來攻擊,大家苦不堪言。
可後來在李道宗的帶領下,他們自力更生,愣是一個個開始富起來了,從都督到參軍再統軍、校尉,甚至普通的邊軍,有了穩定的收益,大家也就不再急着回家了。
所以哪怕一年變三年,三年變五年,靈州的將士們都挺士氣穩定,皆源於此,在這好吃好喝,甚至賺的也不少,那急着回家幹嘛。
雖人回不了家,那就寄錢回家。
自己不能回家探親,可以讓妻兒過來探望團聚嘛。
武懷玉之前發現靈州有藩鎮化的趨勢,正是因爲這些發現。
靈州這邊的兵本來成份複雜多樣,有本地當番府兵,內地輪換府兵,本地團結土兵,城傍蕃兵等等,但他們居然是個很和諧的團體,沒那麼大的本地外地,漢人,胡人之分。
都是共同的利益把他們捆綁在了一起。
內地調來的府兵長久沒換防,反而讓他們更加本土化了,更默契了。
“這是個隱患。”
楊恭仁聽了武懷玉的交底,也不由皺眉。
本地豪強跟這些軍人集團結合在一起,是很可怕的,哪怕眼下沒亂,不代表以後不會亂。
“我建議還是趁現在其它幾府的兵聚集,以夏季伐樑爲名,動員集結這些兵,然後做些安排。”
“具體的?”
“先把內地調來戍防的那五千兵,給他們發放賞賜補貼,結束他們的戍防,他們本來早就要輪換回去休息了,”
“我之前已經向聖人請旨,從內地抽調新的府兵來換防了。”
大唐天下各地六百餘軍府,總共六十餘萬府兵,其中關中地區就佔了一半,正是守內虛外強幹弱枝之策。
靈鹽雖也是關中,但屬於外圍的塞上,之前也不過是設了五個統軍府,而鹽州更只曾設過一府。
以開國之初的關中戶籍來算,當時基本上是一戶半就有一個府兵,不過實際上嘛,隋末唐初,戶籍大減,但實際人口也沒減的那麼厲害,只是豪強大閥趁機把許多流民,變成了他們沒戶籍的佃戶部曲甚至奴隸。
就如靈州之前官方戶籍數也很少,就幾千戶,可卻有四千多府兵,基本上一戶一個。
實際上靈州塞上江南,工商興盛人口衆多,農業也很發達的。
正如土團都有六千,城傍都還有四千。
這都是戶籍不實。
“現在輪換這些邊軍,他們願意回去嗎?”
“好多人來千里迢迢背井離鄉來戍邊,本來說好一年,結果變成三年五年都沒能輪換,相信絕大多數人肯定還是想回家的,只是以前情況特殊回不去,後來也有了些好處,於是就留下來了。
現在要讓他們回去,關鍵還是要給予補償。”
“之前我們抄沒彭韓等,也獲得了大筆的錢帛等,加上靈州府庫也還挺充盈,我們可以直接拿出錢糧賞賜補貼大家。”
補貼的方案武懷玉都想好了,按在靈州駐防的時間算,每個月補貼一石糧,每月再補半匹絹,最後再按每年一貫發筆路費。
比如一個超期服役,在靈州戍邊五年的內地府兵,那麼就能獲得六十石粟,三十匹絹的補貼,再加上五千錢的路費。
“給這麼多?”
“真要算,其實是不多的,早年隋朝的時候,邊疆鎮戍軍一年就要給十二石粟和七匹絹的衣糧,是給他們養家的。
靈州這些內地來當值的鎮戍兵,雖然先前也都拿了份衣糧,甚至他們還賺了些外塊,但他們確實也是超期服役很久,給予些補貼也是應該,何況楊公也當知曉,他們之前在靈州,參與各方面灰色產業,收益也不少的,現在讓他們回家,總得補償一些。”
“除了官府發的這份補貼,我計劃是還要曹劉等把他們灰產,再拿出一些錢來,交給都督府,由我們代分發給回家的士兵們。”
這份錢,就相當於是他們的份子錢,算是退股了。
反正得讓這五千內地士兵高高興興心甘情願的回家,甚至還要讓他們念都督府,念朝廷的好。
不能帶有怨氣,更不能窮的路費都沒有,沿途做些偷盜搶劫的事,那樣可就影響惡劣了。
“新來換防的內地府兵,以後就安心戍邊,一年期滿就換防,不讓他們再參與到走私等事中去。”
“那本地府兵呢,聽說這本地六個統軍府的府兵,也是深入參與其中。”
“本地的府兵,我是這樣的打算的,眼下我們手中正好回收了一大批田地,我打算劃一些出來,給這些靈鹽的府兵們,分一些田地,不少士兵有勳,但這幾年勳田都沒再如數劃分,現在手裡有田,欠的勳田可以都給齊。
另外府兵每人補個一二十畝地,此外府兵之家有男子成丁,或是年滿十六爲中男者,若是還沒有分到地的,可以優先給他們安排分地。
若地充足,可以按均田令一丁百畝,中男給半分滿,若是地不足,可少分一些。
給田分地,這是對本地府兵們的補償賞賜。
而團結、城傍,也可以補償些。
給出這些補償,交換條件就是以後退出那些走私之類的灰產,安心當兵,至於閒時你務農還是自己做小買賣,這個朝廷管不着。
但是,不再允許軍官、士兵們在役的時候,從事走私等行爲。
“另外,我打算再劃拔一些地和草場,給統軍府或是團結營,做爲軍屯田,他們可以自己種,或是僱人或是出租,所得地租收益,也能成爲府兵土團等的福利。”
之前,靈州的地,被六大豪強爲首的地頭蛇,加上李道宗等高級官員們的瘋狂侵佔,以各種名目巧取豪奪佔取,靈州的戶籍數始終不高,與事實人口嚴重不符。
太多的人依附於這些官吏豪強名下,成爲他們的佃戶部曲甚至奴僕。
現在都督府裡有很多地,既有李道宗等清退出來的地,也有抄沒彭韓等豪強抄出來的地,地很多。
如果這些地只是再落入到官吏豪強之手,那其實沒啥變化,武懷玉還是希望做點改變,給士兵們多分些地,甚至給落戶的無地百姓分地,讓國家多些自耕農,讓百姓手中有地,這是對大唐長久有利的。
“好好整頓一番,靈州仍是穩固的。”
楊恭仁接受了武懷玉的這些建議。
於是乎,在慶會夏鹽八千精兵做爲堅固後盾,在端午節後,靈州都督府發出戰爭動員令。
各地匯聚集結起來的邊兵、府兵們,並沒有接到軍令出擊,反倒是陸續接到了整編、遣散等命令。
面對着豐厚的補償,很是突然的這些靈州士兵們,倒是有點意外驚喜。
能回家了,還有一大筆補償,在靈州呆的最久的內地府兵,呆了五年沒換防,現在馬上能回家,還能拿到六十石粟三十匹絹和五千錢的補貼。
甚至還有筆沒公開的福利,曹劉等還要給他們一筆勞軍,其實就是他們以前參與的買賣。
哪怕是呆了三年的內地府兵,這次也能拿到三十六石粟,十八匹絹和三千錢都督府補貼,以及一筆小福利。
對大家來說,還真是難以拒絕。
雖然也有心裡不高興,但不高興的主要都是中上層的軍官們,他們在那些走私之類的買賣裡,拿到的最多,源源不斷的收益。
但現在兵要走,軍官當然也是哪來回哪去。
不過這些人還沒來的及反應,楊恭仁武懷玉先把所有隊頭以上軍官給弄到了一起,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反正要麼拿着筆豐厚補貼回家,要麼可能就要面臨追究違法犯罪行爲。
而且這些人不管做什麼選擇,都沒機會再回自己部隊裡,到時直接給路引回內地。
曹劉等要掏一筆錢,還不少,但他們沒的選擇。
本地的五千多府兵,六千團結,四千城傍,有補貼還能分田補地,倒也有幾分喜出望外了。
五月初。
動員令頒下後,靈州都督府倒是先遣散了五千內地府兵回去,沒等內地換防的府兵到來,就直接讓他們回家了。
緊接着,所有靈州的軍官,來了一次大調防,
楊武二人以戰時行營編制爲營,把來自靈、慶、會、夏四個都督府的一萬多兵將,重新編成廂營,各級軍官也是重新調整,這也是朝廷以往出征打仗時的慣例,
各地府兵集結起來,各衛府派將,然後兵將重新組成營伍出征打仗。
戰後再兵回府,將歸衛。
靈武軍團總共兩萬四千人馬,包含內地新調來戍邊六千府兵,靈鹽六千本地府兵,然後是八千靈、鹽團結兵,加上四千城傍蕃兵。
這麼多人馬集結起來,還是很驚人的。
蘇烈甚至認爲有這麼多兵,可以直搗朔方樑師都的老巢。
當然,武懷玉和楊恭仁都沒那個打算,這次集結,頂多是個演習,主要目的還是解決靈州軍隊的一些隱患。
目的就是先把內地久戍的府兵換防同,再借機把本地府兵土團等的兵將調整一下。
兩萬四千人,照慣例編了七軍。
中軍和前後軍,這三軍將前往僞樑境內展開夏季攻勢,主要就是去破壞莊稼、牧場,騷擾搶劫的,順便練練兵。
左一左二右一右二這四廂軍,則將分駐於靈、鹽、宥三州,主要承擔城防和邊防任務,守衛長城、州縣、烽堡、防範突厥人。
左右廂這四軍,每軍兩千六,共一萬零四百人,負責留守駐防。
中軍六千人,左右虞侯軍各三千八百人。
靈州都督兼靈武道行軍總管楊恭仁統領中軍,都督府長史兼行營長史武懷玉統左廂,鹽州司馬蘇烈統右廂。
劉蘭成爲武懷玉副手,牛見武則是蘇烈副手。
都督府、行營司馬豆盧懷讓負責留守靈州。
總的計劃安排好後,接下來一連好些天,都在忙着發錢遣散府兵回家,給本地府兵分田授地,
重新編伍、調配軍官,調集錢糧軍械。
忙,
忙的天翻地覆。
上上下下都在忙。
好在忙中不亂,有條不紊。
各種措施還是比較到位的,沒有出現什麼騷亂,絕大多數內地府兵,都在拿到了賞賜後高興的回家了。
由於粟絹錢一大筆,所以他們可以選擇自己馬騾馱回去,或是僱人運回去,或者是更省便的拿着條子,到長安或是自已老家的州城去取。
不少士兵都不太相信這條子,雖然說不用擔心,但多數士兵還是寧願自己把糧食在靈州換成錢絹,或是換成牛馬騾鹽奴隸等好帶的商貨,帶回家去。
換成馬或是奴隸,或是香料、金銀其實是最輕便好帶的,當然,也有一定的風險,萬一路上跑了或死了病了,也是損失,香料金銀也會有漲有跌。
許多軍官其實是不甘願的,但他們被武懷玉他們扣在軍營裡,等他們的兵都走了,他們也就成了光桿司令,這個時候再有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也只得領了自己那部份,然後再把在靈州這些年攢下的家當帶着回原內地軍府復原職了。
每天都有大隊士兵,拿着都督府開給他們的路引,趕着牛馬或是牽着奴隸,揹着金銀錢帛,成羣結隊的往內地趕,個個都很高興。
而靈州這邊的本地府兵、土團,看着分下來的田地,也是一個個笑的合不攏嘴。
不管內地的府兵還是本地的府兵,雖說點選的大多是條件較好的良家子,但武懷玉給的補償確實不少,足夠讓大家都比較滿意。
等這忙亂的上旬過去,靈武道的三路兵馬也終於誓言出征。
楊恭仁再次披上明光甲,他看着這支雄糾糾氣昂昂的王者之師,對懷玉感慨萬千的道,“靈州十年聚起的軍鎮,二郎半月就將他們拆散了,還沒動半點干戈,甚至這新的靈武軍團,士氣更加高昂了。”
“足糧足餉,甲堅械利,且無後顧之憂,自然士氣高昂了。”
李道宗鎮守靈州五年,他走的是另一條路子,而如今武懷玉他們執掌靈武,走的卻又是不同的路子。
沒有誰就是對誰就是錯,只是不同時期形勢不同應對之策也不同罷了。
武懷玉其實現在反而很佩服李道宗,能在當時天下還那麼亂,靈武局勢這麼危急的情況下,還能把靈州打造的這麼團結牢固,甚至還能工商興盛的。
只是如今形勢不同了,過去的那一套已經不再合適,甚至不被允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