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陽照常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鏃曷山西的北庭,今日要轉移到弓月城,對於牧民們來說,逐水草而居,在草原上搬家是常事。他們的牧場會有春牧場也有夏牧場還有過冬的牧場,甚至春夏牧場間還有轉場過渡的牧場。
就算是在同一個牧場,牧民也不是固定居住在一地,而是經常流動,有些牧民甚至十天半月就要搬一次。
他們早習慣了這種遷移的生活,搬家起來也方便,把帳篷拆了,把各家傢什整理打包,然後裝到駱駝背上,或是用牛車拉着。
財產多點的牧民可能有七八駝家當,一般牧民可能也就四五駝。
遷移的前一晚,牧民們已經把牛羊都趕回來了,一大早,牧民妻女天不亮就開始去擠第一遍奶,擠回來的鮮奶還要打出奶油,這是項體力活,耗時費力,但打出來的油金黃金黃,揉成一團團,是牧民們最喜歡的好東西,甚至也是交易貨物的硬通貨。
就算要搬遷,
這早上的一壺奶茶也不是要煮的,堅硬的茶磚拿陲子用力的敲打,打出碎沫,放壺裡煮,加上鮮奶、鹽巴、奶酪等各種牧民們喜愛的東西,
孩子們也對搬遷習以爲常,雖然這次並不是去深山夏牧場,而是去車嶺山前的弓月城,
但他們爲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而興奮,
平時牧民們都分散較開,只有自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像現在這般都聚集起來還是比較少的,
一羣羣的孩子在嬉戲,狗子跟着追逐着,
大點的孩子騎小馬,小點的孩子騎羊,有的孩子拿着弓射箭,還有的一起玩摔跤,
婦人們是最忙碌的,
她們不僅要把今天的奶擠了,還要打酥油煮奶茶,等弄完這些,簡單的吃過後,便要幫忙一起拆帳篷,打包各種傢什裝上駱駝,然後趕牛趕羊,騎上馬,趕着駱駝,跟上大部隊遷移。
平時牧場轉場並沒有這麼浩大的場面,
大家轉場時間有前有後,並不會有這麼多人,
武懷玉飽飽睡了一夜,
早上起來精神抖擻,胃口也非常的好,突騎施人的酥油奶茶,配上羊油炸麪糰,煙燻馬肉乾,牛肉灌腸,再來點燙的野菜,
武懷玉吃的很愜意,
吃飽喝足,便也開始準備前往弓月城。
弓月處其實在汗庭的東北方向,
汗庭在弓月城下游。
好在兩地相距並不算太遙遠,
迎着東方的朝陽,隊伍陸續出發,
一羣一羣的牛羊,還有一羣羣的駱駝,
武懷玉騎着馬,帶着中軍四千騎兵,‘護衛’着這支浩蕩的隊伍前進,
那場面極爲壯觀。
武懷義騎着馬從後面趕上來,“剛弓月城快馬來報,捷報。”
“很好。”武懷玉笑着對阿兄道,程咬金帶六千漢胡騎兵去突襲弓月城,還有神機營這樣的秘密武器,能夠一晚上拿下弓月城他並不意外。
要是拿不下才意外。
弓月城雖說是座城,
但畢竟是草原上游牧民新建的城,一座並不是以戰爭防禦爲初衷建造的,那是爲了絲路商貿而建造的城,
“進展不錯,”懷玉心情更好了。
武懷義卻搖了搖頭道,“弓月城是拿下來了,還斬下了弓月城預支俟斤的首級,但旁生了些枝節。”
聽阿兄這語氣,事情看來還不小。
“具體發生了什麼意外?”
待武懷玉在馬上聽完阿兄說的弓月城意外,他覺得這並不是意外。程魔王明顯是故意坑突騎施那些人,很不地道。
他能猜到老程這樣做的緣故,一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眼下他們萬餘人深入敵人腹心,面對這些降卒,老程肯定不那麼信任。
藉機削弱他們,或者說敲打教訓他們,很正常,唐將看不起胡將,太正常不過了,拼命時你上,立了功我拿。
之前打吐谷渾,薛萬鈞跟契苾何力不就鬧到了金殿之上。契苾何力可不是一般的胡將,
跟那頭奔跑的公牛他們這種新降之兵完全不同的,契苾還是駙馬,那又如何,照樣搶你功。
“你老丈人這行事太粗糙了。”武懷玉也是無奈,明知老程做的不對,但也不好深究,
因爲他的操作,認真追究起來,也沒有什麼大錯。
懷義也只能道,“我丈人這次確實行事奔放了點,可也是那些降卒一再違犯軍令在先。”
懷義也是個幫親不幫理的。
“走吧,到了弓月城再說。”
這個事情說好處理也好處理,說不好處理也不好處理。
好處理是因爲如懷義所說,老程雖不地道,但一板一眼突厥降卒也拿不出可攻擊的點。
可還是那句話,老程手法太粗糙。
如果完全不管,那勢必也會影響到其它突厥降卒,影響大唐在西域的威望和公信。
不能言而無信,
若無信,以後大唐還怎麼號令西域?
從這方面講,老程缺少格局,因小失大。這次開的這個壞頭,帶來的後續影響,損失巨大,甚至損失了大唐許多無形的資產。
可老程只是個副大總管,是個老軍頭,他肯定不會考慮什麼大唐以後統治西域,號令諸部這些事情,他只考慮眼前,考慮他那三千唐軍,考慮如何更好的控制那些降卒,甚至是怎麼給手底下兄弟們謀些福利。
一路順利,
半天后,武懷玉率先抵達了弓月城,身後還是蜿蜒如龍的駝隊羊羣。
弓月城就建在伊麗水的北岸支流思渾川的東岸,
河對岸是小弓月城,北面就是車嶺的南面山口。思渾川河很狹窄險要,唯有到了這變得開闊平坦,匯入伊麗水。
而車嶺的這個山口,卻也正是絲綢北路必經之路,從高昌到輪臺,再到伊麗、碎葉,車嶺是必經之地。
車嶺山高路險,翻越分水嶺後,沿河一路向南,道路漸漸寬闊,然後便是大小弓月城了。
絲路上的商人,在這裡休整、交易,使得這裡一直都非常的興盛。
只是此時的弓月城,
仍還瀰漫着血腥氣。
程咬金親自出城迎接。
武懷玉下馬,老程還伸手來扶,武懷玉笑着道,“程公爲何這麼殷勤?”
老程嘿嘿的笑了幾聲,“弓月城拿下了,對面的小弓月城也拿下了,我還已經派了一營人馬屯駐車嶺,扼守山道。”
“弓月部首領預支俟斤被陣斬於昨夜城中,”
“今早,弓月部歸附,我徵召了三千青壯協從西征。”
武懷玉向着弓月城走去,不時的點頭。
他沒去提弓月城的意外,
老程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那個,有個事要跟你稟報一下,我治軍無方,昨夜麾下突厥協從軍在破城後,不聽軍令,擅自搶掠,
今早我讓他們上繳私掠的戰利品,他們還因此譁變,我不得不鎮壓,”
“譁變很快鎮壓了,我按十一抽殺法,處死了幾百人,然後把餘下的兩千餘人跟新徵召的三千弓月部,混編一起,組成了我的左右兩廂協從軍。”
“大總管,是我治軍無方,是我無能,出了這麼大差錯,還請大將軍責罰。”
武懷玉看了這老魔王一眼,搖了搖頭,“先進城吧。”
老程故意放慢了點腳步,
落後到女婿懷義的身邊,“二郎是啥打算?”
“阿耶不必擔心,二郎自有分寸。”懷義安慰了老丈人兩句,不過還是忍不住道,“這事,阿耶辦的有些糙了點,”
“我也是要爲兄弟們謀些好處,可二郎軍令那麼嚴,咱也不好直接搶,只好坑那些傢伙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完全算坑他們,我可是一而再的向他們言明軍紀,可是這些人就是不聽啊,
哎,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軍法無情,我也只好軍法從事,嚴肅軍紀啊。”
懷義沒法說老程,畢竟是他老丈人。
武懷玉進了城,
讓人把阿穆布扎依先叫了來,
這位公牛現在無精打彩,
老程下起狠手來是真一點不客氣,十一抽殺,那些協從軍一個都沒放過,所有人都必須抽籤,包括身爲這協從軍總管的公牛,他可還是突騎施大啜賀邏施的兒子呢,
老程照樣逼着他抽籤,好在他運氣好,沒抽到死籤。
但也把這傢伙嚇的夠嗆,
這一番折騰下來,
現在公牛徹底蔫了,就跟那去了勢的公牛一樣了。
他不知道的是,老程雖逼着他抽籤,可對他卻是特別照顧了,提前給他安排了一支活籤,老程也要顧慮下他的身份。
萬一公牛抽到死籤,殺還是不殺?殺了的話,萬一賀邏施啜本來想歸附大唐,結果因這事而黃了,把突騎施給逼的堅決反唐,那就不划算了。
“阿穆布扎依,你知罪嗎?”
公牛本來見了武懷玉,還想告程咬金一狀的,可沒想到,武懷玉上來就問他罪。
武懷玉先聲奪人,
細數了公牛和他的協從營的數條大罪,每一條都是罪當死。
公牛都懵了。
“來人,把他拖出去斬了,以正軍法,”
“斬首後懸首於弓月城門上,以儆效尤!”
阿穆扎依爾也是突騎施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有名的勇士,還是欲谷設的附離狼騎侍衛隊長,
“大總管,我,我,”公牛徹底慫了,撲通一聲跪下了,他沒想到年輕武大總管,比那程副大總管,更狠,這下是真怕了,
“大總管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