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新頒佈了一條詔令。
凡天下人戶,量其資產,定爲九等,三年一覆。
戶分等級,這也是自北朝起就開始的,按照家庭資產把戶分爲九個等級。朝廷的許多政策都是按這個等級來執行的,比如西魏開始的府兵制,一開始就是隻從中等以上富戶中選取。
就連差科,也就是瑤役也是戶等有關,朝廷有法令差科先富強後貧弱,先多丁後少丁。
總之,這年頭評上了上等戶,絕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稱讚的事情,相反,上等戶,意味着得多承擔許多責任。
張家剛被官府評爲了上等戶,還是九等中的上上戶。
評戶等,是計算資產,部曲、奴婢、牲畜、田地、房屋、菜園、車馬等,全都要算進去的。地方官府跟覈查戶籍一樣,每三年就要更新一次,縣州省都要存檔,尚書省的民部更是要存檔九比,也就是二十七年之久。
張家現在身家很厚,非常豐厚了。光是田地,就有一千三百多畝,另外還有林塘溝坡一千二百畝,房宅好幾處,奴婢都有十個。牛馬更是有二百多頭,標準的大戶人家。
縣令頭天給張家定了上上戶,第二天就給張家派了一張單子。
繳稅,地稅。
每畝納糧二升,外加五石。
看着這張單子,張非常的憂傷和蛋疼,唐朝人怎麼這樣,怎麼專挑有錢人欺負?上次弄什麼戰爭稅和募捐,張就被抽了一百多貫的血。如今定個上上戶,又要出一大筆血。
張家現在一千三百多畝地,畝納二升,這就是二十六石多,外還要加個五石,總共要出三十一石多糧。
這個糧還是不能免的,哪怕老爹是府兵,還是軍官,本是不課戶,可這筆糧卻少不得。
這筆糧,其實不算皇糧。俗稱地稅,其實正式名稱叫做義倉糧。
義倉,是在隋朝開皇年間創立。義倉的本意是由國家組織,以賑災自助爲目的民間儲備。
朝廷讓地方百姓每年秋按照戶等不同納糧,交給官府,存在義倉之中,以備災荒之年。待災荒之時,再由朝廷開義倉救濟災民。
本質上,這義倉的設立初衷是很好的。
但義倉雖是百姓自己納的糧,但真到了災年時,卻也不是能隨意開倉的。還得請示朝廷得到允許之後,才能開倉。而且納糧多的,也不是就能分的多。
到了唐朝,李家也開始於各地設立義倉,章程跟隋朝時差不多。
納糧標準是畝納兩升,然後還要按戶等,那些上等戶以及商賈等還要多納一些。
張得納二十多石,算起來畝納兩升半,相當於張家地租收入的二十分之一了。不同於租庸調這個國稅,義倉糧算的上是地稅,免課戶也免不了,府兵軍官都不能免。
二十來石糧,對於現在的張來說,倒不是一個什麼很大的負擔。但張就是不喜歡這種胡亂加派,說好的唐朝賦稅低呢。
這義倉糧還每年都得交,年年不能少,按田畝來收,還要加個戶等徵收,肝疼。
不過該交還是得交,這年頭,不管是鄉下地主還是城中的富商,那都是胳膊擰不過朝廷大腿的。
好在現在糧價較低,張家自己沒糧,直接買糧交就行了。
想想張還是覺得冤,他家一千多畝地,那都是剛置辦下來的,那地裡的莊稼都還屬於前主人,要到明年夏天收穫後才正式歸他,可他現在卻得按畝交糧。
“馬賬房,現在糧價是多少了?”
張站在院外,雙手籠在狐皮袖筒裡,脖子上圍着狐皮圍脖,頭上還戴着狐皮帽子,十足的地主老財樣。
“回東家,最近糧價倒還穩固,如今基本上是粳米一斗八十文左右,麥價相當,粟米則是一斗五十五文。”
張點了點頭,今年長安的糧價也算是大跳水了,從最高峰的鬥米五百,跌到了現在的鬥米八十,不知道多少囤糧的奸商破產。
張自己也都栽了個大跟頭,前期收購的那五百多石粟,直接就虧損了兩千多貫,之前賣麪點那點錢差不多都填這窟窿了。
算一算,這次交二十多石糧,張等於又沒了一萬多錢。
現在張是一個負翁,上次買趙家的地把家裡積蓄都花光了,然後這些天接着是買牛買溝坡還有建房子蓋作坊等,花錢如流水。
買溝坡花了一千貫,買牛花了差不多三千貫。
修窖蓋作坊弄店面這些,前後又要支出近千貫。
馬周很盡職的提醒過張,張家早已經赤字了。
說來赤字還是張教馬周的一個記賬方式,用紅色墨汁來記錄負債。
張家已經赤字五千來貫錢了。
要不是張厚着臉皮去了趟秦家借了點錢,張家的新窯和作坊等都要停工了。
負債五千多貫錢的張,現在對於付賬非常敏感。
“東家,社倉那邊也催着納糧呢,咱們哪天把糧送去?”
張聽着眉頭緊皺,這都什麼玩意。
隋朝的時候,義倉也叫社倉,義倉社倉都是一樣東西。可到了唐朝,義倉之外,又有了社倉。義倉是由官府管理百姓納糧,而社倉也是百姓納糧,不過卻是鄉里自己管理的一個以備救災的儲備糧倉。
或者是因爲隋時,那些義倉沒能很好的起到救災作用,因此百姓們都情願再納點糧建個倉庫,這樣萬一遇災,也能立馬就可以開倉,而不用如義倉那樣苦苦等待。
社倉基本上是一鄉一倉,由鄉里民望高的地主鄉紳之類主持。
義倉是畝納兩升,而社倉是畝納一升。
另外,大戶也要多納。
張現在對於唐朝的許多制度都看不順眼,比如在唐朝大戶好像特別受歧視。
大唐朝廷是皇權不下縣,縣下有鄉里村三級基層,可有鄉卻沒鄉長,只有五個里正輪流當值主持。不但沒鄉官,連鄉政府鄉公所這樣的衙門也沒,當值的里正都是到縣衙裡去聽差,負責協助縣裡處置本鄉事務,徵賦捕賊甚至是訴訟,這些都要參與。
但是什麼公共服務,卻是沒有的。
教育醫療衛生交通等等,想都別想。
想修路,朝廷不會拔錢,想辦學校,朝廷也不會拔錢,更別說其它的什麼了。
在了鄉里,地方的大族宗氏,那些鄉紳地主,就成了天了。
這個天也不全是權力,更多的是義務。
鄉里要修個路,沒錢,怎麼辦,百姓各家出勞力,然後大戶們出錢。要修個橋,也是一樣,找大戶募捐。
要修個學校,一樣還得找大戶。
甚至百姓平時有個糾紛,也很少直接找到縣衙去,還是找大戶主持。
鄉民們遇急用錢,依然是找大戶借錢。
反正這年頭,鄉里的大戶,簡直就是全能的,既是法官也是銀行家。
你要是大方點,有求必應,那麼能得一個好善樂施,仁厚的名聲。你若是不肯出力,那你就是爲富不仁。
這年頭,當一個地主也好難啊。
義倉剛出完了二十多石糧,社倉又得出十五石。
而且里正村正和那些地主鄉民們還一致請求張來出任社倉的新倉管,前任倉管犯病不能理事。
對於什麼社倉倉管的位置,張一點興趣也沒有。管着個糧倉,又沒工資又沒好處的,有什麼意思,還得費心巴力的。若是糧食出現了黴壞,被老鼠被盜賊偷了,還得承擔責任,幹好了大家也不會有什麼讚揚。
可偏偏還不容拒絕,大家都說張三郎年青聰明,把張家打理的紅紅火火的,若是把社倉交給張管理,肯定能管好,而且大家也都放心。
馬周笑着道,“如今灞上誰人不知道張三郎啊,人人稱讚你是義薄雲天,有求必應呢。”
張哭笑不得,“這可不是啥好名聲,這名聲傳出去,以後我想做個壞人都難了,哎。”
“那東家是接受還是拒絕做這社倉倉管啊。”
“接,我能不接嘛,衆望所期啊。”張哈了口氣,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冷,這天陰沉沉的也沒有個太陽,哈氣成霜,穿再多都覺得渾身冰寒。
“我想好了,既然大家都要求我做這個倉管,那我就接。不過嘛,我也是很忙的,具體的事情嘛,我想好了,以後就由馬賬房你來管理,反正社倉裡也就兩三千石糧食而已,平時又沒有什麼進出,你兼管一下就好。具體的看護這些,也是有安排村民們輪流看守的。”
既然推不掉,張也不推了,但張好歹也是坐擁千畝田地的地主,怎麼可能事事親爲。自己還是有手下的嘛,馬周就很合適,讓他順帶兼管一下就好了。
“哎喲,這個天好冷,我還是回屋裡炕上貓着去了。”
張籠着手回了屋,留下馬週一人站在寒風中凌亂。這東家,也太不講理了,欺負老實人啊,我一人管着張家所有的賬,既管賬,還管錢,現在還要讓我兼管社倉,太不講理了。
“東家,我要求加薪水!”
張頭也沒回,“這個要求可以考慮,你先做,要是做的好,我會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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