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兼程的趕回,這天到達金州時恰好是夕陽西下時分。
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再去衙門了,唐成聽馮海洲說着要回家,遂說了一句:“海洲,你別急着回,先到我家去一趟”,說完,他便當先往家裡走去。
“大官人回來了”,門房老高見是唐成回來,高興的迎了出來,他的女兒本正在門房中擦拭器具,透過窗子見到唐成後,將手中的抹布一扔,提着裙子就往裡面跑去。
唐成遞過手中的馬繮時,隨口問道:“老高,家裡都好吧?”。
一臉笑的老高聞言猶豫了一下,連聲道:“好,都好”。
他這極其短暫的猶豫卻被唐成看到了,“有什麼事兒?”。
“沒,沒有”,老高向望着他的唐成呵呵一笑道:“大官人,真沒有,家裡都好”。
見老高笑的真摯,加之身邊還跟着馮海洲,唐成因也就沒再多問,當先往家裡走去。
他這兒剛進二門,就見李英紈在蘭草的攙扶下從裡邊迎了出來,見到這場景,唐成微微一愣,奇怪,李英紈的年紀並不大,加之她又是個快脾氣的,素日走那兒可都不喜歡有人攙着,今個兒這是怎麼了?
唐成也沒在意馮海洲就在身邊跟着,抓住走近的李英紈的手後關切的問道:“怎麼了,身子不舒服?請過大夫來瞧病了?”。
“沒。我身子骨好着了”,李英紈笑地很甜,無論是她這笑容還是說話的語調,都比往日更多了幾分溫柔,人還是這麼個人。但唐成明顯的能感覺到她有了些變化。但要具體說這變化到底是什麼時,卻又說不清楚。
“好就好”,唐成鬆開手後,拿回手來的李英紈順勢就輕輕的放在了肚子上,慢慢地撫着。眉宇間地那份柔情溫婉簡直要流溢出來。
她這樣的表現愈發讓唐成感覺怪怪的。不過這時候卻沒再問。而是回過身來對馮海洲道:“海洲,我知道你歸心似箭,就不請你到裡邊兒吃茶了。上次說的那個事兒,你到底差多少?”。
馮海洲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差多少?”。
“就是你大舅子那個”。
“啊……噢!”,馮海洲卻沒想到當日在襄州隨口說的一句話唐成竟然記到了現在,一時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大人,不用,去年年下那三十貫……”。
“行了,跟我還客氣什麼,這是借你地,我還指着你還,誰家還沒個急難地時候?”,唐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修路地差事還多有用你的時候,別爲這些子家事分了你的心,痛痛快快地說吧,到底是多少?”。
話說到這一步,馮海洲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遲疑了一下道:“一百二十貫”。
“蘭草,去取一百三十貫的飛票過來”,回頭向蘭草吩咐了一句後,唐成繼續對馮海洲道:“海洲,你明後兩天都不用到衙,且好生在家歇歇,大後天怕是又得勞你跑一趟了”。
“大人有事儘管吩咐就是”,唐成自然而然地說到公事,也正好解了馮海洲的無奈借錢的尷尬,“去哪兒?”。
“觀察使大人在那兒你就去那兒”,唐成嘿嘿一笑道:“修路道里不給錢糧,不給徭役額度,人總要給幾個吧!海洲你此去就一個目的,要人!於大人來赴任觀察使的時候從工部帶了一批修路的老班底過來,咱們要的就是這些人,能要來幾個是幾個,越多越好”。
“嗯,我記住了,大後天一大早就動身”。
“好!趕後天晚上你再過來一趟,我寫封信你帶上”,說話間蘭草已經拿着一百三十貫的飛票走了過來,唐成接過後順手塞給了馮海洲,“這事兒也不能光指着於大人,海洲你去了之後,不妨主動打聽並結交那些人,結交上之後,嗯……海洲你就跟他們說,只要是願來金州的,他們現在一個月拿多少薪俸,我比照着再翻三倍。有一個算一個”。翻三倍再加上原本的薪俸,那來的那些人豈非就是一個月能拿四個月的薪俸了!馮海洲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啊?大人,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且不管是給金州還是房州修路,歸根結底也都是給朝廷修的,這……”。
“雖說都是給朝廷修的,但到底是給金州修,還是給房州修,這對咱們,對金州來說可就不一樣了”,唐成笑着拍了拍馮海洲的肩膀,“海洲啊,於大人帶來的這些人可都是修路的行家寶貝,咱要想修好路還真就少不了他們。該花的錢就不能省,行了,就先說到這兒,有什麼等你後天來拿信時再商量,回吧,嫂子該也是盼着你。對了,既然這兩天是你休息,那修路的事兒就暫時別想了,還是那句老話,該忙的時候就忙,該休息的時候就得好好休息”。
唐成這話說的馮海洲心裡熱乎乎的,說起來他這些日子跟着唐成可沒少受累,先是下縣跑了一圈兒,隨後就是到襄州,這不剛從襄州回來休息兩天之後又要出長差,但就是這樣的忙碌,馮海洲心裡卻沒有半點不悅意,能跟着這樣知冷知熱的上司幹一件對家鄉大有好處的正經事兒,就是再苦再累,心裡也是爽快樂意的。
除了年輕時剛進衙門那陣兒之外,眼下的這段時間是馮海洲十幾年來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工作的樂趣,眼下的修路對於他來說已不僅僅只是一份養家餬口地差事。雖然被唐成使的連軸轉,但他卻從這連軸轉的忙碌中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樂趣,感受到了唐成那天在襄州所說的“理想,事業”地樂趣!
“大人還真是沒說錯呀,一個男人是不能沒有理想。沒有事業”。馮海洲走出唐家大門時,腦海裡又浮現出唐成地這句話來,當初爲了給他解釋清楚什麼是理想,什麼又是事業,唐成可還真是沒少費勁。想到這裡。馮海洲臉上油然浮現出一個笑容。只是笑過之後。心裡少不得也要感嘆一句:“大人弄錢的確是一把好手。可惜的是花起錢來也是半點都不含糊,哎!要是他手面再緊些就好了……”。
唐成自然不知道馮海洲心裡的這些想法,送走馮海洲之後。他徑直便到了內院兒。
走進屋裡,唐成就見着李英紈正坐在火籠邊上發呆。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發呆時臉上也是笑吟吟的,眉宇間地那份柔情與溫情濃地讓人一看就覺得心裡甜絲絲地,一隻手還輕輕的在肚子上撫來撫去。
唐成的腳步聲驚動了李英紈,不等她站起來,唐成已快步走了過去,也在火籠邊坐下之後便拉過了她地手,“說吧,到底有啥事兒讓你樂呵成這樣?”。“沒,沒啥”,李英紈嘴裡說着沒啥,但臉上的神情卻是連傻子都能看出來她在說謊,被唐成注視着地她說完之後,竟然臉上還頗帶着幾分羞澀的低下了頭。
呦!這場景可是很久沒見着了!結婚快半年了,就是兩人平日裡在屋裡“白晝宣淫”,對着春宮圖實踐“魚接鱗,兔吮毫”這樣的高難度閨中秘技時,李英紈也不臉紅啊,今個兒到底是怎麼了?
“好啊,敢欺瞞爲夫了,看來不上家法是不成了”,唐成用着後世京劇裡的腔調說出這番話來的同時,順手一抄就把李英紈放倒在了自己懷裡,這是兩人閨閣調笑裡常經歷的,所謂家法便是“鞭打”,只是唐成行家法所用的鞭卻是特別,至於怎麼個特別法,嘿嘿……閨閣私密,不足爲外人道也!
往日一聽到唐成要行家法,尤其是這樣遠道歸來時,李英紈必定是含笑配合,酣暢淋漓的上演一場巫山雲雨,但今個兒卻是不成了,眼見着唐成要有所動作,她竟然微微的推拒起來。
正是行家法的時候,唐成又豈容她推拒,手上頓時加快了動作,連帶這勁道也重了不少。
“阿成,別……別……”,眼見着擋不住獸血沸騰的男人,李英紈脫口而出道:“阿成,小心傷着孩子”。
“傷不着……”,隨口回了一句的唐成鍥而不捨的上下求索,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的他整個人身子都定住了。
天可憐見,唐成雖然是兩世爲人,但這兩世裡可都沒這經驗,雖然反應過來了,也聽明白了李英紈的話,還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不敢相信,臉上的表情有些愣呆呆的,“你說什麼?”。
“我說別傷着孩子”,李英紈從胸上掏出唐成的手輕輕的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隨後又將自己的手蓋在了唐成的手上,引導着輕輕的撫動。做完這些,因聽不到唐成的話,一臉柔情的李英紈仰起頭來。
隨即她就看到了唐成那愣呆呆的表情,自打認識以來,唐成這樣的表情李英紈可是真沒見過,心中先是甜滋滋的一喜,繼而就忍不住暢懷笑出聲來,“阿成,你要當爹了!”。
“我要當爹了!”,唐成重複了一句後,這才徹底的醒過神兒來,這一醒過神兒來之後,他心裡猛然就涌上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抱着懷中的李英紈,唐成猛然站起身來,先是圍着火籠走了兩圈之後,隨後又大步的往門口走去,大步踏出房門之後,看着外面的朗朗青天,陡然停住腳步的唐成猛然來了一句,“媽的,老子要當爹了!”。
唐成這種狂喜的舉動益發的增添了李英紈心中的甜蜜與歡喜,緊緊抱着男人的脖子,看着他轉來轉去,看着他一臉興奮,李英紈只覺得心中的幸福簡直是漲滿地要流出來。她分明滴酒未沾,但這一刻被唐成緊緊抱在懷裡的她真的是醉了。
被最喜歡的男人抱在懷裡,肚子裡懷着和這個男人一起孕育的孩子,摟着這個男人與他一起分享孩子帶來地興奮與欣喜,這個時刻遠比李英紈此前無數遍地設想還要美好。還要醉人。
兩口子的這種興奮持續了很長時間。等兩人從驚喜中徹底平靜下來之後,榻上斜依着抱枕而坐的李英紈用晶瑩纖長的手指柔柔的理着唐成地頭髮,口中邊對正小心翼翼趴在她肚子上瞪大眼睛仔細傾聽地唐成笑道:“阿成……”。
“嗯”,唐成無意識地答應了一句,一臉聚精會神的他還在仔細的聽。努力地聽。日怪呀。後世電視劇裡不都說孩子會在母親的肚子裡拳打腳踢地動彈嘛,怎麼他這一點兒也聽不着,莫非。這是個女兒,性子太文靜了……
“這才兩個月。聽不着的”,看着唐成圓瞪着雙眼,頭翻來翻去,耳朵換來換去在她肚子上蹭蹭的樣子,李英紈理着他頭髮的手就如同的她的聲音一樣,愈發的輕柔了,“阿成啊,你就要當孩子爹了,但看你現在這樣子,自己分明就是個孩子……”因這件意外的喜事一衝,這頓飯就吃的份外的晚,吃飯時,李英紈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阿成,你到襄州的這些日子,金州倒是鬧出好大一件事情,我剛倒是忘了跟你說”。
“啥事,你說”,唐成口中答應着,順手給李英紈拈了一大塊魚按在她碗裡,“以後吃飯要多吃些,可不能跟以前一樣了”。
“知道了”,李英紈回了個甜滋滋的笑容後道:“就你這趟到襄州走的沒兩天,不知從那兒就傳出州衙別駕府裡的一些事情”。
“嗯”,聞言,唐成頭都沒擡,正喝着湯的他含糊道:“傳的都是些啥?”。
“都是些家宅裡最陰私的事情,嘖嘖,別駕老爺呀,全金州第二大的官兒,誰能想到他在家裡竟是被屋裡人管的死死的,聽說,他在外邊兒且是個頭面人物,但在家裡只要是稍有不對,屋裡人喊聲讓他跪,他立馬兒就跪下了,好多時候都是一跪大半夜,馬伕人不發話他都不敢起來”,說的興奮的李英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傳言裡還說呀,連屋裡人的夜香都是別駕老爺給倒的”。
“吃飯了,說這幹嘛”。
“嗯,不說了,不說了”,嘴裡說着不說,但要想忍住這樣的八卦可還真難,僅僅過了一會兒,李英紈就又忍不住的碰了碰唐成道:“阿成,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臉面嘛,更別說他可是個別駕老爺,多尊貴的身份?咋在家裡就窩囊成這樣,屋裡這麼窩囊,那還能當好官兒?”。
因唐成從不把外邊的煩心事和齷齪事帶回家裡,是以李英紈並不知道唐成跟老馬的過節。唐成聽她這麼問,嘿然一笑道:“馬老爺在衙門裡可是半點都不窩囊,還有啥,想說就一併說出來”。
“說的可多了”,李英紈就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神采奕奕道:“這馬老爺不僅是窩囊廢,而且還是個吝皮,聽說就連他府上竈房裡每天買菜的菜賬他都要親自查的,去年個兒就爲了五文錢的菜金沒對住,他愣是把一個下人給打殘了;另外啊,他又好偷吃,又沒那膽兒,天天在丫頭身上打主意,結果屋裡人一過來就嚇得啥也不敢管了,就爲這,別駕府裡的丫頭就沒一個願伺候他的……”。
李英紈說着,唐成聽着,這傳言竟是些雞零狗碎的瑣碎事兒,但樁樁件件都是最爲陰私,最爲揭人臉面的事情,偏生這些事情還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兒,發生什麼事時別駕府裡是什麼陳設,涉及的下人又叫啥名都清清楚楚,實在由不得人不相信。
一通說之後,李英紈又特特的碰了碰唐成的胳膊,壓低音量道:“最後這件是說馬別駕不行了”。
“不行了?”,唐成聽得一愣,“什麼不行了?”。
“不是男人了唄”。李英紈嘴裡說着,手上還不好意思地在唐成胳膊上擰了一把,“聽說馬伕人那個要求很大,把他男人早就榨乾了,馬別駕如今全靠偏方撐着才能行事兒”。
“啥偏方啊”。
“且是噁心呢”。李英紈的臉色變了變。一臉的厭惡,聲音也愈發的低了,“馬伕人每天早上起來就拿三個乾紅棗泡在那……那裡,等晚上泡漲了之後再取出來給男人吃了。”
“泡在那裡?”,唐成先還是不解。但透過李英紈的表情。隨即就反應過來。“我靠,馬伕人得有四十多了吧……”,控制不住地剛說出這句粗口。唐成就猛然彎腰下去,一股腦兒把剛剛喝下去地原雞湯給吐了個乾淨。
見唐成吐了。李英紈忙着起身倒水,拿手巾把子,一臉的自責。
簌口之後,唐成拉過李英紈的手拍了拍,“沒事兒,行了,這些噁心事就別說了。對了,你怎麼聽到這個的?”。
“滿金州都傳的沸沸揚揚了,城裡見天議論地都是這個,只要上個街就沒有聽不着地”,收拾着手巾把子地李英紈隨口道:“以前哪馬別駕口碑倒還不差,如今滿城人背地裡都叫他是僞君子,還有傳言說他族裡發了話,說是馬別駕丟了先人,以後不準進祖墳!”。
說實話,這些傳言唐成大多都不信,比如倒夜香、吝皮啥的,以老馬的身份和他對老馬地有限瞭解,知道這樣的事情絕無可能。但他同時也確信一點,老馬如今算是徹底地聲名盡毀了,窩囊、吝皮、有色心沒色膽兒,這些東西跟一個男人沾上之後,就夠已經讓人瞧不起了,更別說這還是個“沒用”的男人,尤其是那三顆紅棗,更是極品大殺器呀,以後誰再提起,甚或是想到馬別駕,首先就得是一陣兒噁心,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聲名可言?
對於馬別駕這等身份的人來說,其陰私之事總是百姓們最樂意流播及議論的。一傳十,十傳百,口口相傳之間,竊笑着議論之間,馬別駕在士林及民間費心經營了幾十年,尚算得上好的口碑就此轟然倒塌,堂堂金州州衙裡的二號人物竟成了坊間最大的笑柄。
對於一個官員,一個進士出身,以名士君子自詡的讀書人來說,名聲就是臉面!由君子到不是個男人的窩囊廢僞君子,這可已經不僅僅是打臉了,分明就是把老馬費心維護了幾十年的臉面給血淋淋的徹底撕了下來。善名難聚,惡名更難消,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名聲臉面是一輩子的事兒,對於官居別駕的老馬來說,這次聲名裂毀的打擊要遠比前次陳亮之事來的更重。
想到老馬遭遇的這一切,唐成都有些不寒而慄,“這個來福還真是狠哪!”,不錯,這件事情的確是來福遵照他的授意幹出來的,對於處於明顯優勢的老馬而言,唐成一味光想着防守也不成,因就有了找來福的事情。
你讓我灰心,我就讓你傷心。唐成此次原本只是想讓老馬傷傷心,畢竟憑他現在的位份是扳不到老馬的,卻沒想到來福下手這麼狠,竟是徹底的把老馬的臉給撕了!可憐老馬以名士自居了一輩子,最是要臉的人,如今老了老了的,卻……
“這傳言從那兒出來的?”。
“誰也說不準”,李英紈又幫着唐成盛了一碗湯,“不過聽人說這傳言裡涉及到的別駕府里人名,陳設什麼的都是半點不假,要不然也沒這麼多人信,這麼多人傳。按這個看,肯定是內賊做的事兒。”
“內賊,到底是誰,就沒個說法?”。
“就是上個月的時候,年下剛過,別駕府裡逐出了一個侍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家人,大家都說這些事就是那老家人氣不過傳出來的,要不平常人咋能那麼清楚別駕府裡的事情。”
“老家人?他現在在那兒?”。
“死了,那老家人就是因爲得着病才被逐出來的,又老又孤又病的,又趕上大寒天兒,出府沒多久就死了”,言之此處,李英紈嘆息了一聲道:“待下人實在是太苛,說起來這也是馬別駕自作自受”。
“噢,原來是這樣!”,唐成笑道:“行了,不說這髒事兒了,吃飯!”。